劍氣欺天!


    魅魔碧綠的身影在天策鈞山的劍光中很快變得渺然扭曲,看起來即將就要渙散而去。


    身體已經畸形的魅魔背脊高高拱起一個隆包,一張融在碧色裏的女人臉浮湧而出。


    生出來的第二張臉並非是透明的幽靈模樣,。


    那是一張膚色慘白,血紅朱唇大大張啟,露出深不見底的漆黑嘴巴。


    嘶嘶……


    宛若毒蛇嘶鳴的聲音從那張女人臉的嘴巴中響起。


    百裏安眉頭緊皺,察覺到了異樣的不妙。


    電光火石之間,那張臉的嘴巴裏飛快伸出一隻紫紅長舌。


    那舌身竟是一截人首蛇身的模樣,通體圓圓滑滑,嗅著百裏安身上的血氣撕咬而來。


    那詭異的‘舌頭’速度極快,肉眼根本難以捕捉,憑借著敏銳的本能,百裏安棄劍出手,精準無比地掐住了蛇體模樣的舌頭。


    隻是入手之下,那根舌頭滑軟無比,宛若無骨。


    還未容他掌心發力震碎此物,那冷滑的紫紅舌頭便自他指尖溜滑而走。


    生著人首的舌蛇,並未瞧見有多大的殺傷力,隻是在他腹間傷口上輕風擦過般落了一個冰冷的蛇吻。


    下一刻,百裏安腹間傳來了冰針鑽紮的刺痛,在那短暫的痛感過去之後,緊隨而來的便是一陣火辣辣的麻木灼燒感。


    不知是那舌蛇離開了魅魔的身體,還是用盡了魔毒,不用百裏安出手,自己在風中飛快融消。


    而那隻畸形的魅魔本體也瞬間炸成一蓬光霧,光霧之中,掉出兩截斷裂的發絲。


    百裏安心有所悟地抬首看去,果見本該死在雲容劍下的望夷已經失去了蹤跡,及時退離了戰場。


    由此可見,他的思維當真是敏捷到了一種可怕的程度。


    縱然他對自己的遮掩天機之術極有信心,自認為放眼整個魔界,都難有人能夠找到他的隱蔽方位。


    可仍舊事先在此處一隻魅魔身上種下了傀儡術引。


    事無巨細。


    在他瞬間看出了與雲容之間的生死差距,能夠當機立斷,親手毀去發妖那樣的強大傀儡助力,瞬間以精神力操控魅魔,向雲容發起偷襲攻擊。


    在先入為主的思考下,望夷一次隻能控製一名活靈傀儡,誰又能夠想得到,他竟有如此狠毒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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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裏安被魅魔所傷,腹間傷勢尚且還能忍。


    他麵上神情不變,起身看向雲容,道:“望夷是一大患,必留不得,雲容姑娘你的劍心通……”


    一句話尚未說完,雲容已經快步過來,竟是完全忽視了隱去氣息逃走的望夷,麵容凝重陰鬱得竟是顯得有些不寒而栗,與往日那副紅塵不染眉梢的模樣倒是極不一樣的。


    她壓住百裏安執劍的手腕,緊緊盯著他腹間的傷口:“胡來,方才誰讓你推開我的!”


    雲容平日裏在他麵前難顯脾性,此刻卻是將生氣二字明明白白地寫在了眼睛裏。


    百裏安示意自己無事,道:“不過是一些皮外傷,隻是還得勞煩雲容姑娘您辛苦跑一趟,去除了望夷這個禍害,他既有著操控北淵腐妖的能力,若是讓他繼續下去,難保下一回我們還能夠全身而退。”


    雲容卻似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麽,表情嚴厲得有些可怕:“方才我看見那魅魔吐出了一根詭異的舌頭,想來必是藏毒之物,你可有被那東西碰到。”


    方才一切發生得極快,雲容因為角度原因,也無法確認百裏安是否有被那毒物傷著。


    百裏安定定了看著她,忽而一笑,道:“魅魔之毒乃是魔界奇毒,我若中招,又豈能如此平靜?”


    見他神情不似作偽,雲容麵色這才好轉一些,但她仍是不由分說地撕開他腹間衣物,看了看傷口呈鮮紅之色,這才鬆了一口氣,。


    然後她又撕下一截衣擺,將他傷口細細包紮好。


    “此間方位隱蔽,你既受傷便在此調息養傷等我回來,望夷的命,由我去取。”


    百裏安並未同她逞強,點了點頭,便尋了一處寬厚的樹枝倚靠坐下,閉眸調息。


    待到雲容離去後,盤膝而坐的百裏安忽而睜開眼睛,瞳孔呈鮮紅之色。


    他腦袋一歪,吐出一口色澤極深的鮮血。


    百裏安皺起眉頭,隱有痛苦之色,有些急躁粗暴地撕開纏在腹間的衣物。


    低頭一看,鮮紅傷口間,被那舌蛇毒吻過的地方遍布出了一片碧色的咒文,似藤蔓一般朝著四麵八方蔓延開來,將蒼白的膚色竟是在逐漸硬化成一片玉石般的碧色。


    看到這一幕,百裏安手指僵冷,慢慢放下衣擺,神情認真冷峻,陷入深深沉思。


    良久,他一手撐住樹枝起身,顯然是並不打算依照約定在此等雲容回來。


    方一起身,百裏安狠咳一聲,腹部血氣上湧翻騰,喉嚨一股灼熱的滾燒隨之溢了上來,燒得喉頭異常幹啞。


    身上的傷口已經被那股火熱的灼意燒得痛感全失。


    他按著樹枝動作艱難得竟是有些起不來身,那股滾灼燒得他越發熱得受不住,冰冷的肌膚竟是被生生催逼出晶瑩剔透的汗珠。


    百裏安看著掌心細密滾燙的熱汗,心驚不已。


    自他從萬魔古窟蘇醒入世以來,作為一隻屍魔,他從未出過汗。


    今日竟是被這魅魔毒素激得出汗難止。


    百裏安不自覺握緊拳頭,發現手指逐漸無力,意識也像是飲了無數烈酒,燒得靈台昏蒙,整個視野化作了一片夭夭桃色。


    百裏安不傻,心知此毒不對。


    蛇五行屬土,土屬欲,方才被那舌蛇毒吻,看似輕擦而過,卻是將那一身的毒素盡數渡進了他的傷口之中。


    蛇者,敢冒神之禁律,啟發萬物生靈始祖的七情六欲。


    若一直待在雲容身邊,必然大大不妙。


    他對隱隱失控的燒灼沸騰的毒欲深感無奈,狠狠咬破舌尖,任由鮮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憑借著渴血的欲望壓製住那蔓延的苦毒意欲。


    百裏安在粗壯的樹枝間撕扯下來一枚開裂的堅硬樹皮,五指用力地將粗糙而又銳利的樹皮嵌入掌心之中。


    僅僅依靠著肉體的疼痛維持本心,杵劍而行,朝著雲容相反的方向快步離開。


    在桃樹林海的另一方,雲容行於樹枝葉道間,身上的黑袍祭服拂動著夜色的寂涼,她忽然停住腳步,左手用力擦蹭右手手腕間那道猙獰的傷疤。


    這是她第十七次做這個動作了,卻始終找不出破除‘心魔’在她手上施以的偷月換日幻術。


    雖說手上的傷痕皆是虛假幻術,可因這幻術的存在,卻也真實地斷去了她右手間的靈力節點。


    眼下的她,若想拔出洗雪劍,唯有使用左手了。


    慣用數百年右手劍的四劍大人,忽然被迫以左手執劍,實力大打折扣不說,更令人心情煩悶的是,她那心魔種下的幻術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夠消除。


    還說此術必須由施術者親手破解?


    她千裏迢迢自魔都王宮隨至北淵,除了這棵古怪的大桃樹,連那心魔的半個影子都未瞧見。


    癡於劍道的雲容深知自己的右手對自己有多重要,自然勢必非要找到她不可。


    越過三裏花海枝林,雲容輕咦一聲,再度停下了腳步,目光驚疑地看著眼前被藤枝纏成俑狀,倒掛在一根橫枝之下的那個人。


    藤俑上的橫生樹枝趴著一隻毛色駁雜、黑灰交加的瘦狼,。


    那隻瘦狼不斷在用利爪獠牙撕咬藤俑,卻宛若在啃咬生鐵一般,鋒利的牙齒哢哢啃出道道火花,竟是未能留下半分牙印。


    借著微弱的月光,可以看見藤俑之中那個瘦削而單薄的人影輪廓。


    她膚色蒼白,唇染血色,氣色看起來很是虛弱不佳,身上那襲染血的玄金君袍,無言自彰其尊貴身份,無雙地位。


    寬大的黑袍宛若一朵墨花,在藤俑之中無聲綻放。


    阿嬈雙臂抱膝,任長發墨服間傾泄如瀑,平攤了一地,說不出的柔弱動人,像是一隻受困的籠中鳥,又似黑夜林淵裏的一蕊清幽。


    聽到腳步聲,阿嬈輕啟眼睫,看到了月光之下的雲容。


    不知是不是雲容的錯覺,在她方才睜眸的那一瞬,她似是在她那雙明珠不及的黑眼睛裏捕捉到了一絲冰冷的殺意。


    隻是當那殺意的目光落在她手間傷痕上時,轉瞬即逝:“你怎麽來了。”


    聲音極冷淡,卻是沒有敵意的。


    雲容收了心魔的劍譜,雖說這麽多天過去了,但身上的祭服未褪,做戲自然要做全套了。


    她說:“我來此處尋人。”


    阿嬈譏誚冷笑,對於她要尋之人,她自是心知肚明。


    世間大凡心魔者,皆對自己的宿主有著超越生死的執念。


    冊封大禮未成,阿嬈同她也沒有什麽可說的,蹲坐在藤俑之中,她抱緊了自己的雙膝,閉眸不再言語。


    雲容還沒蠢到要借此良機來除去阿嬈。


    她深知魔君是一種怎樣級別的存在,莫說她僅僅隻是受困一方。


    便是她重傷孱弱得隻剩下一口氣,也絕不是她能夠殺死的。


    更莫說此刻她右手受到了封印,實力遠不如從前。


    她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首,準備離開此地。


    正提起佩劍,雲容借著月光掐指推演,試圖推演出一條正確的前路。


    手訣正掐指運作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背後察覺到了一道砭骨冰寒的目光。


    委坐在藤俑中的阿嬈也猝然睜開雙眸,看著花海中白金發色的俊美男人,不由深深皺起了眉來。


    雲容輕輕回身,剛一垂下手臂,冰冷黑暗的氣息鋪麵而來,一張充斥著野欲狂狷的俊美臉龐近在咫尺,幽幽紅瞳清晰地倒影出了她的麵容輪廓。


    雲容脖間忽然刺痛,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劃破肌膚,殷紅的鮮血很快泊泊而出,飛濺在了對方病態蒼白的臉上。


    在對方那強大的氣場領域下,雲容不急不緩地淺退半步,分明是一個退步的動作,被她做出來,卻無半分示弱之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從容平靜。


    她取出一張軟帕,壓在頸間傷口上,眼一眯,看著嗣空那雙不詳而邪惡的赤紅雙瞳,不畏不驚:“屍魔?”


    嗣空不語,伸出舌頭舔著唇角間滑落的血珠,眼瞳急急一縮,目光瞬間冷漠下來,像三九天的冰,寒得刺骨。


    他唇角掀起的弧度明顯有種病態的扭曲,“真的是你!那個女人她還真敢求啊……她竟敢讓我來保護你……她竟真的敢!!”


    雲容聽不懂他的瘋言瘋語,一針見血道:“閣下與我相識?”


    放眼整個人間,身為正道一方魁首劍修,對待六界嚴禁誅殺的屍魔如此有禮磊落,目光不帶任何偏見的,怕是也隻有她了。


    也許是雲容的眼神取悅到了嗣空,他眼中的癲狂熾意散去,化為悠閑的趣意,手指輕托下巴,逸然笑道:“不,我與你素昧平生,也絕不可能相識。”


    他眼睛都笑彎了去,心情似是極為愉悅,那張長相極具欺騙性,很是容易讓人放下心頭的戒備。


    雲容卻未被這張臉所欺騙,她雖從容,精神卻也一刻未有鬆懈。


    可是在絕對境界力量的壓製下,她沒有絲毫反應的能力。


    嗣空看似隨意緩慢地抬起手掌,卻給人一種沉重粘滯、不容抗拒的力量感。


    他冰涼的一根手指在夜色中瞬變化為一枚鋒利的血刃,寒冷的劇痛像是邪惡的毒蛇,連撕帶咬,輕而易舉地破開雲容的護體劍氣,灌進她的心髒之中。


    一個紮眼的瞬間,雲容便即將麵臨著一場可怕的生死危機。


    深楚的痛覺讓雲容視線裏的光景好似雨疏風驟,瘋狂顫抖模糊起來,周遭的一切都在扭曲著。


    嗣空隨手的一個悠閑動作,卻是致命的狠毒。


    他破壞掉了雲容的真實世界,將她的靈識與感官拉進了一個極為可怕冰冷的死亡領域中來。


    雲容自覺得肉身壓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冗重感,像是陷進了一片深泥沼澤,她身體一軟,眼看著就要朝著高空之下墜落。


    嗣空靜靜地看著由雲容,舔舐著食指溫熱的鮮血,宛若在品味著世間絕美的淒殤花汁。


    他是放逐者,素來叛逆成性,是不服管教的逆子。


    即便是父親將臣的命令,他抗了便抗了,反了便反了。


    一切皆從心意,方成就出了今日的嗣空。


    就在雲容的身體快要被緋紅的霧色所吞沒的瞬間。


    一隻手穿花過葉而來,緊緊攬住了她,將她從那片混沌死亡的領域裏,拉回到了現實的真實世界中來。


    雲容身子無力,隻能軟倒在身後那個滾燙火熱的胸膛裏。


    灼熱的氣息不斷撲打著她的發絲,熟悉的少年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原本清潤的嗓音被這迷離的霧氣蒸得有些沙啞。


    他隻說了一個字:“滾!”


    聲音裏壓著控製不住的暴戾冰冷,竟是對嗣空發作的。


    嗣空被這個‘滾’字也是逼得一愣。


    多少年了,在他的記憶印象中,是沒有人敢對他說出這個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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