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與雲容關係最好的曾大娘手足無措地站了出來,猶豫了許久,磕巴著聲音道:“雲姑……雲大仙,今兒個究竟發生了什麽是,黃大仙咋個說沒就沒了?”


    雲大仙?


    這是什麽鬼稱呼?


    雲容眉頭一蹙,感覺自己瞬間變得又俗氣又老氣了。


    正想與眾人道明這‘黃大仙’的身份與來意,百裏安卻先開了口,耐心向眾人解釋了一番。


    說是黃大仙入小舟山的目的是為了除妖扶道,解決西邊山頭一隻成了精怪的妖狼。


    卻不曾想遇上村中疫病,分了心神,一時不查這才死於狼口之下。


    曾大娘這才發現,雲容此番夜遊外出,居然還帶回了這樣一個俊俏的郎君,瞧那眉眼生得渾然與他們這些俗人不同,長得當真是招人稀罕,皮相生得溫柔極了,說話也好聽。


    就餘光那麽一瞥,村裏頭大半姑娘的眼睛都瞧他瞧得挪不動眼了,哪裏還顧得上恐慌害怕。


    在這樣一番解釋下,村民們一時悲慟萬分,感慨不已,滿是敬佩感激地收拾了黃姓修士的屍體,帶下去準備好生安葬。


    “師弟這是擔心這裏的人知曉了那姓黃的真實麵目,會感到心寒害怕,故而特意安撫,在他們心中故意建立出了一個偉大無私的仙人形象?”雲容偏首問道。


    百裏安道:“小舟山遠離四海列國,諸國天下,這裏的民風淳樸,是個難得的淨土之地,這裏的人們心隻有方寸,雖然不大卻足以裝得下一個完整的家,又何必叫他們知曉五寸人心底下的深淵鬼蜮呢?”


    安靜聽完他的話後,雲容這才發現,她的師弟正出神地看著村莊裏的燈火,在那舊髒塵土的小道上,灰蒙蒙的燈光下,父親牽著老瘦黃牛,肩上扛著一個穿著草鞋晃著腳丫的稚子孩童,妻子就坐在牛背上,目光柔軟地看著丈夫孩子一大一小的背影。


    很平凡的畫麵,卻自然勾勒出了家人溫情的一麵。


    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如玉石般幹淨的眼睛裏未含豔羨向往的情緒,眼神很安靜,仿佛再看著另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仿佛正是因為他未看見過這樣的世界,所以理所當然地接納了眼前這一幕的陌生溫情感。


    毫無征兆的,雲容心弦被狠狠勾動了一下,生平頭一遭未想著劍事,忽然生出一種想要給他一房二人三餐四季,星辰大海,雅俗共度的生活衝動。


    “師弟……”


    百裏安的目光從那片燈火人間色裏拉了出來,看向雲容。


    那衝動念頭像野草似的從雲容腦子裏生了出來,一句話竟是想也未想地脫口而出:“有空的話,我們一起生個孩子吧?”


    猝不及防、意料之外的一句話,讓百裏安的表情明顯空白了一瞬。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雲容已經跑遠了。


    轉身跑掉的時候,百裏安看到她的耳朵是紅的。


    星空漫過山野,今晚月色溫柔,景也溫柔,如水的月華給山野披上一層透明的輕紗,在這裏,有霧有燈,也有歸人。


    村口小巷,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涼,幾家燈火悄然而熄。


    雲容不知何時去而複返,凝著眸,豎起眉,看著蹲在土牆頭下正在給那翠花貓喂小魚幹小蝦幹的百裏安,忽然心情變得十分微妙。


    平日裏那些個小魚幹小蝦幹不都是投喂給她吃的嗎?


    怎麽個一扭頭的功夫,就喂進了別的小母貓肚子裏去?


    “喵~喵~”明明碗裏有很多小魚幹,翠花卻偏要吃他親手喂來的。


    吃完後,還親昵地用臉頰蹭著百裏安的手背,蹭得舒服了還不滿足,居然還翻過圓滾滾毛茸茸的肚皮求摸。


    前些日子還看著眉清目秀,盤靚條順的‘小美人’此刻竟是如此的麵目可憎,猥瑣至極!


    百裏安五指修長地摸著貓兒的肚皮,一汀煙火氣融進了眸子裏,說不出的溫柔細致。


    雲容心境微起波瀾,她眼眸沉下。


    往日裏便是覺著自家夫君再娶納妾都不會過於計較的她,此刻居然真的好想同他計較計較那些個小魚幹的事了。


    她沉著臉,走過去,與百裏安並肩蹲下,抱著洗雪劍,出了豎起的小眉毛神色與平時基本沒多大變化。


    雲容本想問他為何不來尋自己,可話正要開口,忽然發覺這一點也不想自己素日裏的作風。


    沉默片刻,她用肩膀撞了撞百裏安的手臂,假意去摸翠花的肚皮,實則是將百裏安摸貓的那隻手給擠開。


    她故作無意地問道:“這隻貓兒怎麽這麽愛黏著你?”


    在白駝山中,莫說貓貓狗狗了,便是山裏頭最是怕人的野兔都愛黏她家師弟,可雲容從未多嘴好奇問過一句。


    百裏安看著她摸貓的生澀動作,笑道:“剛進小舟山的時候,這貓兒給村裏的野狗欺負,咬傷了腿,我幫了它一回,誰知便記著我了。”


    雲容心知他剛進小舟山的時候也是一隻貓兒,她不由奇道:“你變作了這副模樣它竟然都認得出來?”


    翠花被她摸得極不舒服,後腿不客氣地蹬開她的手腕,連滾帶蹭地窩在百裏安的手下頭可勁兒撒嬌。


    百裏安不經磨,又取了一塊小魚幹喂給翠花,他唇邊帶笑地看著雲容:“師姐……”


    雲容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怎麽了?”


    他悠悠說道:“連一隻貓兒都認得清楚我,可師姐卻認識不得,這也就罷了,師姐好大的心氣兒,竟然要給自家相公討小老婆,同那曾大嬸做起媒人紅娘來,可真是來勁兒,攔都攔不住。”


    說著,他亦是用自己的手臂撞了撞雲容的肩膀,這一回,他不喊師姐了,聲音帶著股喃喃訴狀味兒:“娘子,是真不知我媳婦兒是誰,又是真不知我是在為誰守身如玉嗎?”


    百裏安的動作很輕,雲容卻窘迫得被他撞得摔了個屁墩兒。


    她又狼狽又羞惱:“誰知曉師弟你會變成貓兒來尋我。”


    雲容拍去身上衣服沾染的灰塵,又問道:“師弟,你肚子餓不餓?”


    她盡可能地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橘貓翠花碗裏的小魚幹。


    百裏安眼底含了笑意,他從懷中取來一包黃油紙,裏頭包著剃了骨頭剝了殼的魚幹小蝦,送到她手裏頭還是熱的。


    雲容捧著溫熱的食物,臉也漸漸跟著發熱起來。


    兩人一貓,就這麽蹲在村口的土牆下,夜風瑟瑟,卷著枯葉塵土漫天地飄,從漆黑的夜幕裏飄到昏黃的燈火下。


    夜晚蕭瑟的寒風大半被百裏安的身子擋了去,正小口小口吃著小魚幹的雲容瞥著翠花的飯碗,她唇角微微彎起,眼底驀然浮現出幾不可見的笑意。穀


    小母貓碗裏的魚蝦可沒有那麽好的待遇,被人事先剝好了殼骨。


    正吃著去殼蝦肉的雲容反應過來。


    她何時變得如此無聊,竟同一隻貓兒較起了勁兒。


    她不由為自己的幼稚行為感到有些好笑,將空了的油紙工工整整地疊成一小塊,放進袖口中,然後扯了扯百裏安的衣帶,道:“師弟,蓬萊的偷月換日之術,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百裏安詫異地看著她。


    都說術有專攻,雲容是百家仙門之中出了名的劍修,例來隻對劍法感興趣,怎麽會忽然想學習陰陽幻術了。


    隻是對於這等子要求,百裏安自是應允。


    距離小舟山思過之期還有三日。


    雖說那小鬼已經被收服入鞘中,再也翻不起風浪來,可畢竟被那樣怨氣深重席卷過的村莊終歸是會殘留一些難以拔除的汙穢邪氣。


    借著這三日期限,雲容便流連於各家小巷之中,分發百裏安夜裏畫好的淨符給這些村民百姓護身。


    頭一日,百裏安還隨著她一同挨家挨戶地送符,隻是不到半日,雲容就發現這些村民們熱情起來實在是讓人難以招架。


    大多數著都像是獻寶似的紛紛將自己家裏養的貓兒給她瞧,問她前些日子養在身邊的那隻俊貓兒哪裏去了,要不要同她們家的‘閨女’湊個對兒。


    此事怪就怪在那夜誤入野林的那小孩,瞧見了月下劍靈的九命貓形態,小孩子藏不住事,回去便將這事兒同村裏的小夥伴說了。


    於是,雲大仙身邊養的那隻貓兒其實也是一隻不得了的靈貓這件事一下子在村裏頭傳開了。


    再加上前些日子曾大嬸想同雲大仙的貓兒開親,身份高貴的雲大仙並未嫌棄翠花是個普通家貓,若非那靈貓沒看中,說不定這親事就成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大家都懂。


    仙人養的靈貓自是比皇帝老兒還要尊貴,若是家中的小貓兒能夠攀上這層自‘親家’關係,那她們的身份自然也是跟著水漲船高,也是有福澤仙緣的人啊。


    凡人崇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雲容對這些村民二人,不論是相貌還是氣質都實在是太過於高不可攀,便是村裏頭年輕氣盛的小夥子也萬萬不敢將主意打在她的身上。


    這不,一門心思地就開始打起了她養的貓兒主意了。


    一整日下來,雲容手裏頭的靈符沒送出去多少,倒貼上門的‘嫁妝’倒是收得手都軟了。


    回到棗樹下,雲容難得板起了一張很是嚴肅的臉,看著地上快要堆成小山的臘魚、臘肉、熏豬頭、雞蛋鮮果、熏腸野味……


    這嫁妝,當真是一家比一家的豐厚!


    這下好了,她的師弟被一群‘翠花’盯上了。


    百裏安蹲在小山邊,用手指戳了戳那熏製好的豬頭,說道:“師姐,這豬頭肉切片蘸醬可好吃了,我們晚膳就吃這個吧?”


    雲容見他那沒心沒肺的模樣,偷偷磨了磨牙,道:“這些東西你一件也不許動,明日你領著我去榮家村轉一圈,我看誰還敢送東西過來。”


    百裏安一頭霧水,不明白她此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次日,早間的風氣喚醒大地。


    百裏安靠這棗樹睡了一夜醒來,他看著靠在他身側的小黑貓,沉默無言。


    良久,他扶額道:“師姐,快別鬧了。”


    聲音帶著幾分無奈的寵溺。


    靠在他腳邊小小一坨的小黑貓同桃花體型相差無幾,一樣地圓頭圓腦,隻是桃花貓毛發主要為白,腦門後背生著幾圈淺淺的黑。


    而她化成的貓不知為何,正好同他相反,通體純黑,腦門後背生著幾圈淺淺的白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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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雪劍不知收去了哪,暫且沒瞧見。


    師姐圓圓腦門上的兩隻貓耳朵輕輕一動,烏溜溜地黑眼睛幽幽地看著百裏安,貓吐人言:“師弟,你也給我變。”


    百裏安強忍著出手提起她後頸皮兒的衝動,實在不能明白,出門一趟後,曆來沉穩成熟的師姐怎麽會忽然變得如此的……幼稚。


    堂堂天璽劍宗少主與少主夫人一起變成貓兒,去凡人村莊裏溜達散步……


    怎麽看都有點蠢。


    百裏安眉頭蹙起,堅定不移道:“師姐,我不變。”


    半個時辰後,榮家村。


    “哇……曹家那嬸子你看你看,那不是雲大仙養的貓兒嗎?”


    “是啊,咦?那貓兒怎麽還背著一隻小黑貓?”有人驚奇叫出聲來。


    在河麵浣衣的姑娘看著花叢中白貓馱著黑貓在那撲蝴蝶玩,兩隻貓兒除了毛色反著來長以外,體型模樣竟是一模一樣。


    瞬間,村裏的人都圍了過來,瘋狂揉眼睛,不可思議道:“雲大仙養的那隻白貓兒叫桃花,俺曉得的,他從來不同其她的小母貓親近,怎麽今日背了這樣一隻小黑貓出來溜達?”


    曾大嬸嘖嘖稱奇:“難怪看不上我家翠花,感情桃花是早有媳婦兒了,就是這眼光差了點,黑得跟炭似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給那毛兒藏一塊兒去了,瞅著怵人得很。”


    一心將自己“貓閨女”介紹出去的大娘大嬸們看到這一幕心都碎了。


    背著師姐故作天真無邪在那撲蝴蝶玩的百裏安心很累,他悄聲道:“師姐,咱們還要折騰到什麽時候去?”


    趴在他悲傷的小黑貓甩了甩尾巴,兩隻貓兒的尾巴生得極為相似,像是小浣熊的尾巴,毛色分布得都是一圈一圈的。


    “好了好了,撲騰夠了你就跳去小樹林那邊,咱們變回來好了。”雲容目的已經達到,不想再被眾人像猴兒一樣圍觀了,臉上亦是燒得厲害。


    還未等百裏安開始往小樹林那邊藏起來,天際一道劍虹滑落。


    穿著黑紅劍裝的女子從天而降,那女子身後背負著銀藍靈劍,是個氣華神流的女劍仙。


    女劍仙氣質不凡,模樣卻是生得極為普通,平平無奇的臉並無任何出彩之處,可她光是站在那裏,有著水一樣般溫潤光澤,透著雅然靈氣。


    在村民們一陣嘩然驚呼聲裏,眾人正欲齊齊跪下迎拜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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