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眼前那兩人熱切而真誠的目光,百裏安隻感覺到自己的智商正在遭受著毫無誠意的碾壓。


    真當他是剛出世什麽都不懂的小屍魔了嗎?


    誰不曉得兩百年前你們兩人的閨女為爭一個男人爭得天昏地暗,慘無人道,那叫一個血雨腥風。


    還旺夫?還旺子?


    就那一柄斬情,一柄寒止,就足以叫天底下大半男子好生喝上一壺的了。


    百裏安頭疼無比:“二位前輩冷靜一點,敢問你們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哪有當爹的上趕著將自己女兒送出去跟人成婚的,。


    更何況他們滿打滿算也才不過見了兩麵吧?


    這人間尊首的心都是這麽大的嗎?


    是愁自家女兒嫁不出去,還是天底下沒男人了,下月初八的好日子都給定了下來,還心有靈犀地讓三人一塊把好事兒給辦了……


    百裏安一句話倒是讓他們二老暫且冷靜了下來,似是覺得方才也是過於唐突衝動了些。


    隻見蘇觀海、尹渡風收起眼底的火熱覬覦之光,兩人勾肩搭背的轉過身去,小聲嘀咕商量著。


    “也是啊,可不得冷靜一點,若是一不小心又犯了當年的錯誤,那可真是大大不好了。”


    “就是,當初那小子一死,我家閨女就傷心發瘋了兩百年,若是此番不好好處理,叫這個也一不小心地死了,我閨女怕是這一輩子都走不出來了,老子也不看其他條件了,隻要這小子能活著喘氣兒哄我閨女開心就好了。”


    “渡風兄,你說怎就如此湊巧,兩百年過去了,她們兩個又齊齊看上了同一個,我這顆心啊,可是遭不住她們再一番折騰了。”


    “可不是說嘛,那兩個丫頭怕不是上輩子有什麽孽緣,老子也算是看明白了,可是再不能叫兩丫頭再爭個你死我活了。


    她們二人鐵樹開花難得心動一回雖說是好事,但太費男人了誰也遭不住啊。


    我看你這樣,咱們索性各退一步,黑娃子一三五,我閨女二四六,各忙各的,誰也不幹預誰,都挺好。”


    “這……”蘇觀海語氣有些遲疑,倒不是怕委屈了自己的女兒,實在是擔心百裏安不堪蹂躪。


    他緩緩轉過眼來,默默看了百裏安一眼,隨即繼續回過頭去很肯定的和尹渡風說道:“倒是不錯,我瞧這小兄弟長得精神,耐造。”


    尹渡風粗著嗓門道:“可不是耐造嗎?吃了那邪屍的煞氣引,又中了那玄水大陣都還活蹦亂跳的,必不是什麽短命鬼!能活!頑強得很呢!”


    剛過十六歲就安詳闔眸躺板板的短命鬼百裏安:“……”


    感情您二老挑女婿,不看其他,能活耐造就成了是吧。


    感覺這真不像是在挑女婿,而是在選一隻襯眼合心的千年老王八。


    百裏安越來越看不明白這二位找上門來究竟想要做什麽了。


    眼看著那邊二老已經討論到成親之日他們該互相隨份子錢多少的時候,百裏安意識到了二人根本不是在開玩笑。


    他心中悚然,忙出聲打斷道:“何其有幸承蒙二位前輩厚愛,隻不過在下家中已有妻室,怕是要辜負前輩們的美意了。”


    “啥?!”尹渡風眼珠子都瞪圓了,威儀怒意頓生:“你都有老婆了,還來招惹我閨女作甚?”


    誰招惹你閨女了。


    “那個……在下與尹大姑娘隻是朋友之誼,並未做他想。”百裏安硬著頭皮解釋道。


    蘇觀海厚德載物,雅量容人,實乃道中好君子,隻見他笑眯眯道:


    “無妨的渡風兄,終究靖兒與白霜侄女是要一起入門的,不管怎樣都難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故此,多一人還是多兩人,又有何分別呢?”


    你女兒怕不是同你這當爹的有仇吧,竟將她這般往火坑裏推。


    百裏安真不知該從哪裏吐槽了。


    更可怕的是,尹大宮主明顯被他說得意動,竟覺得十分有道理,開始不去在意百裏安有沒有娶妻了。


    百裏安腰杆兒隨忙挺直,正色道:“實不相瞞,我不僅僅娶妻,我還生子,我還納妾了。”


    蘇觀海終於啞然張大了嘴巴,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百裏安,道:“你小小年紀,又有如此大才,怎就如此早早成家了事了呢?”


    百裏安一本正經地道:“我隻是看著年輕罷了,不然二位真是覺得,我這個年紀便可有今日這番渡劫境的修為嗎?”


    二人俱是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雖麵皮看著年輕,骨齡看著也未過二十載,但這一身修為卻是實打實地叫世人望塵莫及。


    蘇觀海精通靈目法訣,自恃觀人骨齡絕不會出差錯,他狐疑道:“那不知小兄弟今夕貴庚?”


    百裏安麵不改色地滿口胡謅:“在下今年已有九百八十七歲了。”


    九百八十七……


    好家夥,算來算去,這年紀居然比他們這當‘嶽丈’的還要老邁了。


    尹渡風這暴脾氣一下沒能忍住:“你都九百八十七歲了,還一口一個前輩的叫著,可真有意思!擱這裝什麽嫩呢!”


    蘇觀海心思深,他高深莫測地看了百裏安一點,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道:“在這世上,哪個好男兒不是三妻四妾,年紀大些也不成問題,。


    據說就連仙尊祝斬,在七萬歲那年中意一名北天籬鷃一族剛剛成年的小公主,二人不也結下連理,被納為天妃,也是人人豔羨讚道的。”


    這老東西是打定主意訛上他了是吧。


    百裏安心中氣結,麵上還勉強繃著微笑客套的表情:“婚姻大事,怎可兒戲。”


    “當然。”蘇觀海拂袖一笑,正道魁首的氣度端得是不凡:“若兄台無此心,蘇某人自是不可行那強迫無禮之事。”


    他朝著百裏安歉意一笑,笑容頗為誠懇自苦:“隻是身為人父,總一心想著能有一人能夠許吾兒一生情深,護她周全,慰她心安。


    吾家靖兒道心冷寂兩百餘載,仙陵城夜宴上,我見她難得與人同桌共食,心中驚喜萬分,這才說了有失分寸之話,還望兄台見諒。”


    “蘇混球你……”尹渡風見他突然放棄,不免焦急失色。


    蘇觀海則回了一個微笑給他。


    看著這老狐狸般的神情,數百年來磨合出來的默契瞬間讓尹渡風領悟到了其中暗藏的真意。


    他也裝模作樣地低歎一聲,道:“看來是命中注定你我無翁婿之緣,罷了罷了,萍水相逢總是情,你我三人既做不成殷勤,那便做一回酒肉朋友罷了。來來來,蘇混球倒酒,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蘇觀海飛快將三壇子酒拆封,推給百裏安一壇後,打了個響指,讓小二又上了二十壇店裏最烈的燒刀子。


    百裏安那顆蓮藕似的心如何看不出來這二位打得是何主意。


    這分明是明壓不成,想打著將他灌醉,誘騙寫下什麽字據的壞主意吧?


    在兩人的推搡哄逼下,一壇子竹葉青連敬帶灌地進了百裏安的肚子。


    百裏安曆來酒量就不成,可這區區凡酒又並非是昆侖盛產的三清酒。


    屍魔之體,不納五穀。


    今夜除了這涼酒入腹,脹肚難受外,百裏安怕是還真醉不了。


    索性應了他們的心意假裝入局,正好,他亦有話要問這二位。


    一桌子糕點分毫未動,三人便各自喝下一壇竹葉青,五壇燒刀子。


    蘇觀海與尹渡風二人麵上皆起微醺醉意,百裏安也十分入戲地故意裝出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一臉苦色地擺手示意自己不能再繼續喝下去了。


    果不其然,在蘇觀海那隻老狐狸的帶領下,二人撕袖取筆,大手狼毫揮就之下,兩份婚書就此新鮮出爐。


    尹渡風腆著一張老臉,厚顏無恥捧上布帛婚書以及筆墨,笑道:“喝了這麽長時間的酒,還不曉得你的名字呢?”


    百裏安搖搖晃晃,一字一頓道:“司塵。”


    尹渡風故作聽不清明,側著耳朵道:“哎呀,兄弟你喝高了,舌頭都大了,說的什麽,我一個字也聽不清楚,要不你寫下來給我瞅瞅?”


    百裏安不動,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尹渡風。


    尹渡風:“……”得,這小狐狸還是灌得不夠多。


    餘下十五壇燒刀子,在尹渡風的吆喝聲裏,再度被瓜分各自入了三人之腹。


    三輪酒鬥過去了,桌子下的酒壇越堆越多。


    到了下半夜,蘇觀海終於沒忍住,打了一個酒嗝,吐出一口濃濃的醉意,臉上泛起的潮紅如蒸紅螃蟹一般。


    而尹渡風,桌麵上早已沒了他的影子。


    在第二輪的時候,他就已經掉到了桌子地下去見周公了。


    百裏安眼底的色澤卻是愈發清明澄澈,他單手托腮,目光似笑非笑地給蘇宗主繼續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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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這位近百年來的曆史英雄人物接不住酒杯了。


    酒水四濺裏,他的衣襟袖口被徹底浸濕。


    因為醉意,臉上的那張人皮麵具也開始浮腫變形,再也沒有了半分儒雅穩重的氣度。


    他重重癱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兩隻手臂無力地垂落在座椅扶手下,酒意徹底上頭,渾然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口中細碎呢喃不輕。


    此刻客棧已經打烊,四下無人,唯有暖燈燭照,四角炕桌下時而傳來柴火劈啪聲。


    百裏安扔了手中的酒杯,起身繞開桌案,來到蘇觀海的麵前,輕輕推了推他,道:“前輩?”


    蘇觀海並不算徹底醉死過去,他麵色駝紅,睜著酒意泛濫的雙眼,神情顯得悠然無力。


    聽到百裏安的呼喚,他慢慢轉過頭來,神思不清地看著他。


    不知為何,蘇觀海此刻的神情竟是有些恍惚。


    他懶悠悠地啊了一聲,抬起一隻手掌,十分欣慰地在百裏安肩膀上拍了拍,眼眸似有些濕潤:“靖兒會默清心訣了,字寫得甚好,你這孩子教得也甚好。”


    百裏安默然怔住。


    隔著衣衫,落在肩頭的那隻手掌火熱,又有些莫名的沉重感。


    隻見蘇觀海哆哆嗦嗦地收回手掌,探入袖中似是在摸索著什麽,小小的舉動讓他看起來就像是凡間最為尋常不過的老父親,眉眼間多了幾分滄桑之意。


    他寬大的袖口抖動窸窣了好久,他醉得厲害,摸了半天終於從袖子裏摸出幾兩碎銀來,放在百裏安的手心裏。


    蘇觀海語氣也變得絮絮叨叨起來:“青燈節要到了,你給靖兒買些胭脂,她會高興的,早些回來,我和半兒都等著你們回家吃飯。”


    在那醉酒迷蒙的目光裏,他看著的,又是何人?


    夜風一陣,飄揚酒色疏煙,殘月半彎,掩映木窗殘雪。


    蘇觀海那聲帶著隱約悲傷的囑咐在百裏安腦海裏久久難散,一種陌生的情緒在他身體裏漸漸契合成型。


    百裏安乍感頭痛欲裂,仿佛有一隻腐朽已久的枝芽正欲要從內心深處破土而出,帶著歸入塵埃裏冰冷死去的記憶生出開來。


    可待他伸手去捕,驀然傳來一陣鑽心刺痛,趨於屍魔的某種禁忌,終究徹底抹滅不見。


    用力握緊掌心裏的碎銀,百裏安眸色漸深,他看著蘇觀海,低聲道:“那口紫金棺中睡著的主人,你可是認識?”


    蘇觀海身體猝然一震,仿佛被人陡然觸碰到什麽陳年舊傷一般,他眼底滿溢出某種複雜的情緒,閉上了絮絮叨叨的嘴,怎麽都不願再繼續開口了。


    百裏安壓著心中滋生的情緒,又試著詢問了幾句,可是隻要一觸及那紫金棺,即便蘇觀海醉得再厲害,他都緘口不言,始終如一。


    百裏安拿他沒辦法,不再多問什麽。


    一時間,他心中漸漸發愁,酒性大起,便推了桌上的空酒壇,取來滿月酒葫。


    經入人間數月,百裏安腰間的滿月酒葫已續半壺月光清酒。


    他一人獨酌,就著月光,不修酒中靈力,專求酒中醉意,一口一口,終是在這靈酒之中深醉而去。


    次日,晨光大明,百裏安是被那冬日陽光給生生毒痛醒來的。


    宿醉後的酒意侵襲得人頭顱隱隱作痛,百裏安搖晃著腦袋起身,發現身上橫著兩條大腿,一隻胳膊。


    兩位尊首大人歪七豎八,就躺在他的身邊,三人身上寒氣極重,蓋因此刻他們身下睡著的不是高床軟枕,也不是客棧寒地。


    而是不知何時,竟是睡到這屋頂上來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無端起了蓮火卷玄雲,諸天霞光萬丈,滾滾流火白雲在天翻騰起伏的異象。


    百裏安被眼前這一幕驚得腳下一動,好似踹到了類似於什麽香爐的物事,叮鈴邦朗地自屋頂摔落至了一樓。


    蘇、尹二人皆被這聲音動靜所驚醒,揉眼醒來,一睜開雙眸,看著天上的異變景色,二人身體齊齊一震,臉色別提有多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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