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晦暗,雪林間掀舞起來的風吹拂著女人的臉頰,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她的神情如雪夜般平淡恬靜,沒有因為對方的話而產生絲毫觸動。


    葬心僅僅觀察了一眼,便確定了這個女人心性的強大。


    能夠隱忍六百年而不叫世人所知她真正力量的女人,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簡單擊垮的。


    葬心沉吟片刻,再次說道:“我很好奇,當初玉嶺關一役,劍主羽的靈根破碎,神識被毀,本應隕滅於六道之中,如果不是你生剜靈根相救,那又會是何人如此大義?”


    趙文君置之一笑:“誰知道呢?這世上好人總是有很多的。”


    葬心嗤笑:“可是與劍主羽靈根品階屬性相配的,放眼整個人間,除了長公主殿下,怕是再難數出第二人了。”


    趙文君看了他一眼,道:“都說魔界二河葬心擅於攻心,今日一見,倒是不虛傳聞。”


    葬心身體微僵,非常意外她竟能夠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


    他沉默片刻,又道:“世人都說秦國長公主癡戀天璽劍主數百年,迷失自我,毫無女子的矜持之心,今日一見,這般傳聞,看來還是聽聽就好。”


    趙文君搖了搖首,單刀直入道:“所以,要打嗎?”


    葬心忽而笑了:“還是算了吧,天色挺晚的了,我都有些困了。”


    趙文君不可置否:“恰好,我也困了。”


    葬心用眼神點了點他手裏頭的葉易川。


    趙文君淡淡一笑:“不勞你費心了。”


    十二葉金色菩提花消失在夜空之下,寒風卷起陣陣迷霧,趙文君帶著葉易川很快消失在迷霧之中。


    呂莊久久難以回神,始終難以置信:“趙文君她怎麽可能與劍主為敵!”


    一個與這劍主羽年幼時分就有這共同拯救蒼生夢想的女子,怎麽可能在天璽劍宗看到魔界河主,分明有著一戰之力,竟裝作未見?!


    如果說著秦國長公主都未曾對劍主羽有過半點真心,在這百家仙門之中,又如何能夠有真正可信之人。


    深海萬丈終有底,五寸人心似深淵!


    念清此間道理,呂莊心中止不住地泛起一片怨毒的快感。


    他兀自冷笑道:“你說這是不是報應不爽,嬴姬娘娘不惜與父決裂,下嫁到天璽來,傾心幫助他抵禦魔宗,助他問鼎天下,結束了長達數百年的正魔兩道戰爭。


    亂世之中,嬴姬娘娘是他高攀不起的中幽女帝,天下太平,他功成身就又開始嫌棄嬴姬娘娘出身不正。他誤將那長公主當塊寶,殊不知,他自認為最愛他的那個女人,卻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何其可笑!”


    葬心目送趙文君的背影消失,忽然偏首看了呂莊一眼,語氣奇怪道:“方才你說……姬裴曾屬意嬴姬娘娘,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呂莊神情一僵。


    怒中之言,必有泄漏。


    不經意間,因他的一時無心之失,竟是將姬裴大人最是要緊的秘密暴露給了這個惡魔!


    見呂莊麵色難看,目光遊離不斷,葬心嗬嗬一笑,道:“如今我們可謂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了,不該說的你都說了,這不差這一點半點,即便你不說,你覺得憑著我的本事,還查不出來嗎?”


    呂莊身體微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複雜道:“我是在姬裴大人的密室中無意看到的……”


    “哦?你看到了什麽?”


    呂莊艱難掙紮半晌,似是難以啟齒:“我看到……姬裴大人在密室中藏著一副畫,一副嬴姬娘娘的畫像。”


    “哦?”葬心表情玩味兒,似是發現了一件極為有趣的秘密。


    “看不出來,姬裴這心思藏得倒也真是極深的,若是不然,我還以為他心中放不下的那人是沈盞呢。”


    不過如此以來,一切倒也說得通了。


    這幾百年間,姬裴分明勞苦功高,幾次三番在絕境中守護百裏羽幾乎以身殉道。


    甚至不惜以英靈之體留在這靈力馥鬱的白駝山中,卻隻換來一個第六劍的地位。


    看劍主平日裏對姬裴不溫不火的防備模樣,莫不是暗中早已猜到了姬裴的那份心思?


    天璽劍宗這出大戲,可真是越唱越有意思了。


    葬心拍了拍呂莊的後背,失笑道:“別這麽戰戰兢兢的,待你我聯手滅了天璽劍宗,叫那偽君子跌下神壇,十三劍盡折,你家的姬裴大人自然可不受六劍劍主身份所限製,自是可回中幽,去見他魂牽夢繞之人,以解相思之苦了。”


    呂莊神思不屬,宛若自我說服般的喃喃自語道:“我做得這些都是為了姬裴大人。”


    葬心微笑道:“是的,你做得這些都是為了你家大人,嬴姬娘娘傲世風姿,百裏羽這樣的偽君子如何能配?唯有你家大人,才有資格與她相守。”


    呂莊深吸一口氣,神情逐漸變得冷硬堅定。


    葬心十分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思片刻,又從懷中取出一根銀色鳴笛,送入嘴中輕輕吹送半晌,無形的音波紋路如漣漪般蕩漾開來,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傳出。


    夜晚雪林中的寒鴉忽然起了陣陣嘶鳴之聲。


    群鴉環繞飛舞了,一個人手執廢劍,乘鴉而下,降臨雪林。


    呂莊放眼望去,一眼便認出了此人。


    秦國少將軍,祁連城。


    可是身邊的黑袍人卻稱呼他為:“小端墨,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呂莊心下大震!


    藍魔端墨?琅琊魔宗新任宗主?!!


    化名祁連城的魔宗宗主對於那戲弄的稱呼並未有太大的反應,他將手中扭曲殘毀的庭山劍往葬心腳前一扔,冷笑道:


    “今日本想探一探嬴袖的功底,卻不曾想有了意外收獲,那個叫司塵的少年,僅僅一日之功,便破解了天璽劍宗的龍蛇劍陣。


    至於那嬴袖……嗬,觀他今日表現,難怪兩百年前,你們都說他是個廢物了,那副自大的模樣,倒是從他父親那學了個十足,扶他做天璽宗主,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呂莊對於那個叫死靈根的少年印象頗深,十三劍主們包括姬裴大人都對他都格外親近。


    解開龍蛇劍陣的竟然會是他,而且才隻用了一日時間?!


    葬心對此倒是表現得極為平靜:“那小子就連我都看不透他究竟是個什麽路數,他甚至都能夠讓我們那位魔君陛下都對他鬼迷心竅,破解一個古老的護山劍陣,還真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事了。”


    不過,似乎他每每布局籌謀之時,命運都會將這小子安排與他相遇。


    這是怎樣糾纏的前世孽緣,回顧細想下來,似乎隻要有他在,最後他的謀算棋局,總是會演變得一團汙糟。


    因為此人,他在魔界本可一舉剿滅魔君的勢力,如今反倒叫他被驅逐出境,不得不依靠人間的身份來掩人耳目,逃避魔君陛下的追殺。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險中求勝,提前部署崩山計劃。


    如果可以,葬心並不想和他有著正麵交集,畢竟天璽劍宗裏的那個身份對他至關重要。


    那小子心藏神鬼,若是給他看出端倪,抽絲剝繭地挖出了身份,那可真是叫他多年部署功虧於潰了。


    端墨眉峰一挑,大為意外:“你說那個瘋子陛下竟然會癡迷一個男人?”


    這可真是一件奇事兒啊。


    那個弑殺蒼生都不足為奇的女人,竟然會對人動心,真是一個奇跡。


    在青銅門後以及魔界幾番明爭暗鬥裏,葬心知曉那個看似純善好欺的少年並不好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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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莫要與此人起正麵衝突,我們此行的目標不是他,沒必要節外生枝,今日你對他的試探,他怕是已經對你起了疑心。”


    端墨不以為然道:“此人看起來雖是比起嬴袖強上不少,可僅僅因為一次試探,便對我身份起疑,未免過於誇張了些。


    祁連城這個身份我經營了兩百多年,便是他的生父生母都未曾起過疑心,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又能看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葬心沉著聲音道:“每一個被你輕視的敵人,都有可能成為插進你心髒裏最深的那把劍。”


    端墨輕笑道:“葬心叔叔覺得我輕舉妄動了?”


    葬心道:“關鍵時刻,容不得你我半點大意。”


    端墨眼神詭譎,看著他腳底下的庭山劍:“我說了,今日是有意外收獲的,葬心叔叔覺得,是怎樣至純的劍勢氣意,能夠將秦國十名劍之一的庭山劍絞毀成這樣?”


    端墨唇角含笑地看著葬心,繼續說道:“葬心叔叔熟悉天璽劍宗三千劍道,不會不知這是什麽力量吧?”


    葬心眼瞳一縮,俯身拾起絞成麻花狀的廢鐵庭山劍,皺眉凝視良久,他唇角漸漸抿成冰冷一線,握著劍柄的手指用力得骨節泛白。


    他忽然抬手,指腹輕撫劍身,死寂敗損的庭山劍上隨即泛起一片濛濛青色劍氣。


    葬心的瞳孔幾乎凝成一道鋒利的細線,陰惻惻的笑聲在這寒夜裏毛骨悚然:“太上道清劍訣。”


    端墨眼神閃爍:“而且他已經將太上道清劍訣修煉到了第二層,如今的劍主羽也才修煉到第五層吧?身為天璽少主的嬴袖修行兩百餘載,至今連第一層太上道清劍訣都未突破,你說說,這意味著什麽?”


    葬心隨手將庭山劍扔棄一旁,語調格外冷淡:“還能意味著什麽,太上道清劍訣非嫡係宗子不得修行,他隻能是姓百裏的。”


    端墨冷笑道:“這仙家尊首道貌岸然的本事可真是讓我們這些做魔的自愧不如,他當年迎娶中幽女帝時,口口聲聲起誓,今生今世,隻娶她一人為妻,世人哪曾想,那癡心不改的劍主大人竟然還藏著這樣一個私生子,如此超然的劍道天賦……”


    說著,他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什麽,趣味道:“莫不是他與長公主在外偷偷所生?”


    “不會。”葬心語氣篤定。


    兜帽下的笑容陰森砭骨,又隱隱透著一股難以明喻的興奮。


    “兩百年了,沒想到啊,你竟還能給我帶來如此的意外驚喜,當年親手將你扼殺,還是叫我好生難過遺憾了許多年呢。”


    端墨將這句話聽得雲裏霧裏:“葬心叔叔,你在說什麽?”


    “端墨。”葬心眼底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邪氣:“我要你再去試探試探此人,地點就選在長青亭。”


    端墨雙手抱胸,笑道:“方才不還說不可節外生枝的嗎?”


    “不一樣了。”葬心語氣詭異:“比起那天山劍塚,這個人可至關重要多了……”


    “行,你想我如何試探他?”


    葬心道:“至今為止,他並不知曉你真實的身份,最多是對你的來意與用心起疑,後天便是劍閣開放的日子了,你想辦法將他約入長青亭吧。”


    “長青亭,葬心叔叔這是要永遠的將他困死在那片不潔之地啊。”


    葬心微笑道:“不,我這是成人之美。”


    端墨歎氣道:“那少年又不是傻子,在明知我對他抱有敵意的情況下,又怎麽可能乖乖應邀?”


    “這一點,你無需擔心。你隻需在邀請他至長青亭赴約之時,對他說三個字即可。”


    “哪三個字。”


    “……百裏安。”


    黃昏時節,吐得昏天黑地的百裏安幾乎暈死在了窗台前,還是小鹿兒發現了他,將他生生馱回了越女的小扶峰。


    正調息將一身魁蛇之毒壓製下去的越女看到門外的小鹿女天性未褪,哪怕化成了少女之身後,依舊四肢著地做走獸樣,纖細的後背馱著一個臉色慘白的少年。


    若她還是鹿身倒還好說,隻是用這纖楚可愛的少女身馱著一個人大半夜地在山中跳躍奔跑,模樣多少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偏偏這小鹿女又是個對待主人無比貼心的小棉襖。


    知曉她的小主人身體不爽利,惟恐在路途中顛到了主人的‘嬌軀’,竟然將他的雙腿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很是悉心照料他,還將他腦袋墊在自己嬌俏的臀上。


    小鹿女呦呦著歡快的叫聲,在越女目瞪口呆的目光下,一路奔跑到她的腿下。


    “這是怎麽了?”


    越女見百裏安那臉色著實慘白得嚇人,神情凝重地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臉頰,入手之下,體溫卻是一派冰冷,不似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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