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無端死寂安靜了一瞬。


    緊接著,一道恐怖的氣機震蕩開來,十三魂錐上的紫電符文不安滋啦作響!


    百裏安隻覺身體驟然炸開!氣竅炸雷!靈力節點崩鳴!迎麵而來的無形氣機洶湧翻騰,層層疊疊。


    白龍身上蟄伏的龍鱗被激得片片倒豎起來,一片紊亂的空間裏,百裏安的身體重重彈飛撞來。


    撞在白龍的臉上,生疼不已。


    它目光深邃不解,似是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作大死。


    百裏安咳著逆行上湧的鮮血,握劍的手都有些不穩了。


    他自亂風中抬眸,那恐怖的氣機漸漸平複下來。


    那一襲青衣宛若穿堂而過的清風,廣袖收腰,裙擺的外麵覆著一層水色的宮紗,宮紗搖曳自輝光中載沉載浮,宛若一盞青色的蓮燈。


    滄南衣麵容平靜,周身靈力翻滾,她隨意抬手將一縷深青色的柔逸發絲撩至耳後,端得是眉目如畫,清貴無雙。


    她那雙眼眸靜水深流,清澈、透亮,似有一汀秋雨融在裏頭,瞧不出半點異樣情緒來:“本尊又想了想,倒是也有些不妥當。”


    雖然瞧著還是一副溫溫和和的美麗動人模樣,可這位君皇娘娘臉上一直掛著的淡淡笑意卻是在百裏安那一抱,消散得無影無蹤。


    百裏安抹去唇角間的血跡,無奈地笑了笑,道:“娘娘聖明。”


    神明不知凡世苦,神明難解凡人情。


    果不其然,這位尊高於雲端上的神祇又如何習慣得了凡俗的人暖親情。


    雖然這位昆侖神主表麵上看似溫柔包容,可聖人之心滌世塵外,不涉情不擾世,神明從不會憐愛世人。


    百裏安在她那溫潤清澈的雙瞳下,能夠看到的也就隻有冰冷寒鑒人心罷了。


    “你很聰明。”滄南衣再次給了百裏安極高的點評。


    她抬起一隻手臂,百裏安的身體輕輕地飄浮了起來,來到她的麵前。


    四目相對下,她身上帶著的草葉香澤氣息十分好聞,純淨清冷的眸子涼得驚心:“也很大膽。”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百裏安身體微微僵緊,這個女人分明絲毫殺意未顯,卻有著比魔君阿嬈還要危險的壓迫感。


    她再次輕輕笑了起來,隻是那笑意極淺,未至眼底就了無痕跡。


    “雖說本尊承了某人的一份人情,答應過她不殺你,也可無視你為屍魔。隻不過今日瞧起來,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本尊你也敢撲,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嗯?”


    最後那一聲輕問,清冽的餘音微翹,莫名有些惑人。


    正如她所言,百裏安真的很大膽,他毫無忌諱地正視著她的眼睛,輕聲問道:“為什麽您會選擇我呢?”


    不論是在仙陵城是還是現在。


    百裏安都不會天真地以為她單純的需要他成為她的孩子。


    “這實在是有太多的原因了。”


    滄南衣的語氣很平靜,目光卻極深邃:“比如說你是六河之主,比如說你在內城寶庫中選擇了天策鈞山,比如說你身上的那半顆司水神源,再比如說……”


    她目光微微一轉,似笑非笑地將百裏安從頭到尾地細細打量了一遍,道:“你這魂相,可是本尊所見過六界之中最為特殊有趣的一個了。”


    百裏安腦子轟然一炸,整個頭皮都發麻了起來。


    她竟然已經早已知曉了他是六河之主?!


    自古以來,仙魔兩族之間的戰爭延續至今,魔界河主從來都是這些尊仙們眼中必誅的重要邪魔,萬沒有要放過的道理。


    屍魔加上魔河河主,怎麽看都是與人間仙道勢不兩立的邪惡象征。


    她知道,竟然還有意收他為子。


    這個昆侖神主,便是百裏安也不得不震撼佩服她的大氣想法了。


    至於那天策鈞山與魂相……


    又是怎麽個說法?


    滄南衣手指忽然淩空輕點,百裏安手中所握的天策鈞山劍嗡然一顫,脫手而出,橫列於二者之間。


    隻見劍身上死寂的半道銘文被點燃大亮,散發出如同寒月般的光輝。


    百裏安抬起詫異的目光。


    滄南衣言簡意賅道:“這柄天策鈞山,出自於本尊之手。”


    百裏安吃驚道:“娘娘是說,這天策鈞山劍是您親手鑄造的?”


    他可從未聽聞過,昆侖神主竟還會鍛造劍器?


    滄南衣目光落在天策鈞山劍上,剔透的眸色漸深,語氣忽然變得遙遠起來。


    “本尊化出靈識的早年時節,於煉器一道頗感興趣,天策鈞山劍是本尊所鑄的第一柄劍,也是最後一柄劍,天策鈞山作為一柄不完全的殘次品誕生於世,自此以後,本尊就再未涉及過煉器一道了。”


    在談論天策鈞山劍的時候,百裏安發現,君皇娘娘平靜的心湖起了一絲波瀾。


    不似遺憾,也不似感懷。


    隻是有一絲絲微妙道不清的異樣感。


    因為在她說自己對煉器之道頗感興趣的時候,她的語氣十分平淡。


    平淡得好似早已忘記了自己當年還有這麽個興趣愛好,若非今日觀見天策鈞山劍的存在,怕是還難以回想起來。


    不論是煉器礙事天策鈞山劍,都是她曾經所遺忘過的、不甚重要的一點青澀記憶。


    那麽,這一絲異樣的情緒波瀾,又是因何而起呢?


    百裏安靜靜地看著那抹不全的殘銘劍文,忽然攤開手掌,招道:“天策鈞山,招來。”


    在滄南衣意念所控下的天策鈞山嗡然錚鳴,好似在沉重疲倦的安眠裏被召喚醒活了過來。


    又再次慢悠悠地……回到了百裏安的手掌之中。


    滄南衣目光終於有了一絲詫異地變化,掀起睫羽看著百裏安。


    百裏安周身吐露出來的氣機似乎與劍息同步,他輕聲道:“可我覺得,天策鈞山劍並非是殘次品。”


    滄南衣覺得他這個說法十分可笑:“天策鈞山劍無法附靈。”


    無法附靈的劍,那便不叫靈劍,便是連尋常寶器都可以用來禦劍飛行,但天策鈞山卻不可以。


    更莫說仙人指中劍,氣禦千萬裏,鋒殺妖魔影無痕了。


    天策鈞山最為凡劍而言,可吹毛斷發,銳不可擋。


    可那又有什麽用呢?


    百裏安卻搖了搖首,道:“誰規定了劍器就一定要附靈的,劍之一道,當修先天元氣,再以鑄就境界,劍與劍靈雖為一體,可我覺得當世之劍中所養的劍靈,卻是第二者東西。”


    滄南衣眯起眼睛,語調不再柔和,反而多了幾分低沉之意:“說下去。”


    百裏安舉劍,屈指輕彈劍鋒。


    手中劍亦是給予回應,發出清越的錚鳴,劍吟之音婉轉繚繞,是滄南衣未曾聽過的聲音。


    “我以為,生道劍靈,應當再也養劍,而非掠奪。”


    滄南衣露出一個失笑的表情,眸光卻是涼然的,神情一時竟是淒寂:“你說掠奪?”


    “不錯,掠奪,掠妖者之靈,寂修士之劍,仙尊祝斬以印恩賜萬妖,立法定天下,說的好聽是賜予天下妖修一條飛升之路,但求天下大同,萬物平等。


    可這份平等卻是建立在妖者若欲飛升,先得祭獻出自己的生命與靈魂,盡數喂投那冰冷的兵器之中。


    器主飛升則妖飛升,若器主滅亡,則妖滅亡,這又算得上哪門子大同平等。”


    “可我覺得,真正的養劍之道,需以自身靈魂為引,鮮血為祭,與劍為語,予劍成靈,方為大器。


    世間鳥獸花草尚可成妖誕靈石,既然古有世尊聖言道,萬物皆有靈,我以為,大凡每一柄剛出爐火的劍,其實皆是有生命的。”


    百裏安睫毛低落,神情寂寞:“無以大海,內於牛跡;無以日光,等彼螢火。人們奪它靈養劍,看似如日中天,可我認為,這是舍本逐末了。


    妖靈好養,入劍即強,可日益下來,反倒叫真正的劍靈寂滅死去。


    娘娘覺得為何千古以來,劍心通明者少之又少?是太過天賦異稟?實則不然,而是當世之人所修之劍,皆是死劍罷了。”


    仙尊祝斬所立劍法於天下,定山河,安萬道。


    到了百裏安的口中,卻成了令天下萬劍皆成死的愚舉。


    何其狂妄悖論!


    “大逆不道。”容色綺麗的昆侖神主聽了這話,給出的最大反應卻也隻是懶懶地抬了抬眼。


    百裏安輕笑著,依舊是不露鋒芒的模樣,可聲音裏卻似有種難以形容的傲。


    他垂眸撫劍,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平和氣勢:“其曲彌高,其和彌寡,世俗之民,安知吾心為哉。”


    “好一個其曲彌高,其和彌寡。”滄南衣看著眼前這個大逆不道的屍魔。


    他竟不知死活狂傲不知天高地厚地將仙尊與世俗之民歸為一個層次,光憑這句話,便足以叫他挫骨揚灰死不足惜了!


    隻是這小家夥可當真是每次都給她不一樣的感官與體會啊。


    分明上一次在仙陵城,酒肆緣慳一麵,滄南衣分明覺得他不過是個過分幹淨澄澈之人,不適合在俗世打滾,更不適合攪進這千古的仙魔之亂中來。


    如今再是一番深談下來,卻發現,這樣一個看起來如山泉般的少年,細細品來,卻是一盞極其燒喉的烈酒。


    滄南衣眉角輕挑:“照你這麽個說法,這柄被本尊遺棄數十萬年的天策鈞山劍,反倒是萬裏挑一的絕世好劍了?”


    百裏安摸了摸鼻子,道:“娘娘又何必拐著彎兒的來套我吹捧您馬屁呢。”


    滄南衣終於止不住地低笑出聲,那笑意盛入眼中,似漫天星河都墜入那雙眸子裏,般般入畫:“小家夥,你可真是一個妙人。”


    看得出來,這位神主大人對百裏安愈發滿意了起來,她踏著神光,引著百裏安索性落到了白龍龍角上,一人坐在一隻龍角上,相視而對。


    “此劍落入你手,倒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百裏安將天策鈞山疊放於膝,漸漸地也習慣了與這位性情難定的君皇娘娘隨性交談:


    “方才您說到魂相,不知這魂相是什麽?為何又說,我的魂相與人不同?”


    滄南衣道:“人有皮相,有骨相,自然也就有魂相了,皮相在形,骨相在意,而魂相則是複雜了,象征的東西太多,例如因果,氣運,靈性,道意皆以魂相而觀。


    六道中人皆有魂相,當初在仙陵城時,本尊便觀過一次你的魂相,卻見你的魂相竟是澄淨虛無的,不見任何本相因果。


    本尊隻當你命死魂寂,該當如此,可今日再觀,如今你這魂相可是極其複雜的了。”


    說著,她手臂輕揮劃過,一盞清明的澹台明鏡懸於百裏安的麵前。


    鏡中所照映出來的,卻非是百裏安的模樣,而是一盞顏色極其複雜的輪廓。


    其中依稀照出了白龍的一角魂相輪廓,是半透明的魂體模樣。


    而他的魂相,卻是白的地方極其蒼白,黑的地方極其詭秘,隱約可見耳下百會穴印著一道半指長的金色古印,淡淡一抹。


    身體卻是漆黑與慘白交織紛亂的,纏滿了錯亂紛雜的命理與惡障,如黑蟒般的霧氣宛若自骨頭裏散發出來,繚繚繞繞地纏滿身。


    隨著脖頸往下觀去,胸前的神源吊墜卻不再是緋紅之色,而是如天空星河般的湛藍,印在鎖骨間的那顆仙人淚成了一片銀雪落在那裏。


    再往下,山印於城印交疊於右手之中,而右手深處還埋著一團青金交織的光,沉寂著不知是何物。


    再往下,阿嬈的名字與魔名清晰呈現,是深紅色的。


    看到這裏,百裏安原本錯亂的心緒一下子堵住了,他滿頭黑線,表情似無語之際。


    他抬眸看著這位不知大了他多少輪的神主娘娘。


    滄南衣見他欲言又止,分明知曉他在尷尬什麽,卻故作不知,支起下巴:“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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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裏安:“冒昧的問您一句,這觀察魂相的能力,是強大仙人們都可觀的嗎?”


    滄南衣目光意味深長:“倒也不是,這是本尊閑暇之時自行領悟的一種神通,六界之中,旁人不會。”


    這是什麽惡趣味的神通!


    百裏安磨了磨牙,一揮劍,擾碎鏡麵。


    滄南衣卻不打算饒過他,下巴支得更高了:“聽說魔界的新魔君搶了個王夫?正是六河之主。


    如今瞧來,我們的仙陵城城主在魔界吃了不少的苦頭,如何,你若願隨本尊去昆侖修道,本尊疼你一回,幫你從那小鳥雀身上找回場子,為你出一口惡氣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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