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境如死,荒蕪曠闊。


    那十三道魂錐錐體間的紫電符文也漸漸覆寂。


    白龍不再受那魂錐煉體之痛,雙眸漸闔,安靜地抵著頭顱,並未打擾龍角上的那兩人。


    滄南衣逸然而坐,周身神輝不散。


    她淡色道:“你這一路行來造化不淺,身負屍魔王血,青銅門,尊仙之骨,仙人淚,甚至還有那半枚司水神源,這些都是一座座巨大的寶藏,如今你所缺少的,是打開這些寶藏的鑰匙。”


    百裏安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


    一直以來,修行這條道路都是他自己一人摸黑般的獨自琢磨,不論是七燼步還是焚河劍訣,這些都是他絕境之際也生前的記憶共鳴而施展出來的招式劍訣。


    說到底,至今為止,在修煉一途上,他始終都是處於無人指點,全憑自己的感覺來修行領悟。


    而事實上,他體質特殊,所修之術更是駁雜罕見,當今世上,能夠指導他的人,確實是極少的。


    就連當初在青銅門世界中相遇的先代劍主參寶真人都不敢妄加指點他。


    可滄南衣,從來都是百無禁忌的:“你且試著能不能感應到青銅門的存在,將之召喚出來。”


    百裏安並未嚐試,認真地搖了搖首,道:“自離開鬼山,我無時無刻都能夠感受到青銅門的氣息存在,但我嚐試過很多次,都無法將門召喚至現世中來。”


    滄南衣微微頷首,並不意外。


    她周身神光忽然明亮起來,百裏安身下影子也變得愈發清晰,緊接著藏在影中的望月與鬼笛童子被迫現出身形來。


    曾在青銅門世界中是為主宰級別的望月在人間卻是受到了六道秩序的約束,力量被壓製得極為厲害。


    滄南衣道:“你既然能夠將青銅門內的原生種帶入人間來,那就意味著,你與那個看不見的青銅世界在冥冥之中,仍有交流。”


    百裏安不解道:“方才您說,我可以掌控青銅門的力量,可我不明白,青銅門有何種力量,能夠供我掌控?”


    滄南衣道:“很簡單,你為青銅門內的古神賜予名字,那些為你所賜者,自然也就成為了你的眷屬。


    既為眷屬,這意味著你擁有著掌控他們屬性力量的權柄,青銅門內的時空是錯亂龐大的,其中生存著無數神魔,而這些神魔,也就是青銅門的力量之源。”


    百裏安聽得有些震撼:“賜予名字便能掌控授命者的力量,那若是我將青銅門內裏的億萬眾生皆賜予名字,那豈不是意味著我能夠擁有著眾生之力。”


    滄南衣神情平靜道:“可以這麽說,但前提是你有足夠強大願力來‘賜名’才行。


    當初在青銅門下,你不過是為兩名神氏賜名便已經是極限,你覺得你能承擔起那億萬青銅眾生的因果?”


    百裏安在意的卻不是這個,他所震驚在意的是青銅門的恐怖之處。


    難怪世有九門,卻為當世之禁忌。


    “好了,且不管未來如何,你既已經賜名兩位古神之名,就因先將這兩名古神的力量了解通透,小子,你身上有空白的符紙嗎?”


    空白的符紙?


    百裏安搖了搖首。


    “也罷。”滄南衣隻好退而求次:“你且撕下一截衣擺來。”


    百裏安依言照做。


    滄南衣輕屈手指,一枚銀針玄於百裏安的眉心前,輕輕刺破眉心,一滴殷紅的血珠凝於針尖而不墜。


    “接下來,你咬破手指,將這顆眉心血融入指尖血中,再在衣擺上寫出其中一名古神的名字,再以此印收尾。”


    滄南衣抬起的手指並未就此收回,而是在虛空中臨摹繪印。


    繪完之際,指尖輕彈梵印,看似輕描淡寫的一係列動作下來,指彈之音卻大如洪鍾。


    百裏安耳膜振痛,卻是將那道梵印記入眼中。


    他收斂神情,專心注目,以血為朱砂,沾衣成名,餘筆不歇,再繪梵印。


    當他指尖勾勒出那看似線條簡約普通的第一筆時,他感到指尖陡然鑽心刺痛,緊接著一股極大的吸力傳來,將他體內的血氣狂吸而去。


    百裏安神情不變,畫勢不絕,甚至連一句置疑之言都未有,一氣嗬成,梵印落血清晰而成。


    可未過一會兒,衣布間的名字好似落入清水中的墨字一般,很快暈染開來,消融不見。


    撕下的衣布間,再度變得幹幹淨淨,方才百裏安體內大量流逝的血氣皆不翼而飛。


    滄南衣也沒打算他一次就能成功,她正要開口繼續點撥……


    誰知百裏安一抖手中柔軟的衣角,不驕不躁,再度抬手點眉心取血,一言不發地繼續落指臨摹。


    強大的吸力再度從那梵印中瘋湧而出,百裏安臉色因為失血變得愈發蒼白。


    毫無意外的,再次失敗。


    百裏安取過前方飄浮的銀針,將眉心紮得更深一分,繼續以血為墨,繪畫名字梵印。


    三次……


    四次……


    十次……


    十五次……


    滄南衣目光詫異地看著他,眼底多了幾分玩味之意。


    以她的心性,本就算不得有太大的耐心,今日能與百裏安聊這麽久,多少是因著百裏安的那套‘死劍’‘活劍’的新奇言論感了興趣。


    縱觀六界諸天,萬古以來,還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種大逆不道卻又深得心意的言論。


    往昔對待她收過的那些徒兒弟子,可沒這麽好的氣性來循循教導。


    她收徒兒,天賦可以不用絕頂的好,但人一定不能太蠢。


    她教徒兒的時候能說一個字絕不說兩個,至於其他,全靠個人領悟。


    從而因此就導致了那些個弟子們學道之時往往都是半知半解,懵懵懂懂的一個狀態。


    可昆侖淨墟是什麽地方,三千神道聖籍古藏之地。


    成為了昆侖神的親傳弟子如何耐得住如此誘惑,於是在這半知半解的狀態下又忍不住去學新的道術神通,最後往往也就落得個走火入魔的下場。


    百裏安看似一遍又一遍地失敗,寧可白白浪費一身血氣繞彎路也不肯開口求助。


    可滄南衣何等慧眼獨具,這小子分明是在此道中尋出了門路來。


    雖說他一次次地繪印失敗,可他落下的每一筆名字與梵印,都與上次不偏不倚完全一致,全無半點偏差。


    看似都在同一個地方失敗慘淡,可隨著失敗的次數增多,他所耗費的鮮血之氣卻在逐漸減少。


    到了後來,甚至能夠完美地操控體內的血氣,不被梵印大量的吸收吞噬。


    他在以著一個驚人的速度尋找著梵印與‘名字’之間的那個平衡點。


    隨著時間的推移,百裏安不知經曆了多少次的失敗,指尖的血口甚至都卷邊泛白了。


    他那雙清亮的眼睛依舊純黑得不見一絲雜質情緒,眼中仿佛隻有指下梵印。


    “吟————————”


    隨著一道劍吟聲大起,百裏安體內流逝的鮮血完美地落字圓滿。


    未叫梵印多吸收半分,華胥氏‘離戟’之名浩然大成,手中含有名字的布帛劍氣驟生,森森然!


    “成了。”百裏安眼睛大亮起來。


    “嗯,不錯。”滄南衣滿意頷首。


    她就喜歡這種隻是心中想想,對方就能全部會意通透的不浪費口舌的教導方式。


    百裏安凝視著手中散發出青色光芒的衣料,低聲道:“我能夠感受到離戟的神力,這是什麽力量,竟能夠將華胥氏的意識承載在這一片凡布上。”


    滄南衣道:“是我昆侖神通道術,鑒字訣。”


    “鑒字訣?”


    “鑒字訣,以借他人氣機道術,鑒為己用,以鑒印如道成符,可成召喚之力,嗯……觀這氣機,原來是華胥氏嗎?”


    滄南衣眸子低滑了一眼,道:“倒也不錯,華胥神氏主修劍道,你既身在天璽劍宗,想必明日天山一行,有此印在,大有益處。


    隻不過這終究是凡布,也不過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鑒字訣又極耗精神力,若想長久使用這股力量,還需得尋一些特殊的符紙材料,符紙材質越高,力量則越強。


    好了,這入門之道本尊已經教於你了,至於接下來你能將青銅門的力量掌控到何種程度,還需看你自己的造化。”


    百裏安是個一點就通的性子,當然明白今日君皇娘娘對他說的每個字都可謂是珍若千金。


    哪怕是與她多說上一句話,那都是多一份莫大的造詣。


    “敢問娘娘,可知要如何強大精神力?”


    滄南衣抬眸睨著他,目光奇異,嗓子裏發出了一聲模糊的低笑:“滑頭的小鬼,你娘是如何把你這小腦袋瓜子生得這般聰明的。”


    百裏安當然不是無緣無故問地這句話。


    精神力,凡修行者都會兼修的一種神通,因為不論是禦器還是傳音還是繪符都需要運用到精神力。


    隻是精神力非主攻之術,世間精修者多數為符師,百裏安觸及的符道知識並不算精深,隻知天下符師,主出十方城。


    百裏安無法將青銅門召喚至現世中來,可他每次感應青銅門的氣息皆是依靠精神力。


    對於精神力這種虛幻飄渺的玄幻力量,百裏安並未深做研究,精神力可謂稀薄。


    若是他能夠將精神力強化到一定的程度,那是不是意味著他能夠以精神念力青銅門中。


    與門中的古神交流,對內賜名,對外施以鑒字訣從而獲得權柄。


    畢竟當年在鬼山之下,匆匆離開青銅門世界,百裏安也隻來得及給冥狼、華胥氏以及羲和氏賜予姓名。


    若是能以精神念力入那大世界,再予授名,所得力量自然今非昔比。


    對於百裏安看事看細節極其通透的本事,滄南衣頗為欣賞,也不吝嗇地指點了起來。


    她點了點百裏安的胸口,道:“修行精神力可不必修行靈力,天地之間有呼吸,而這呼吸則是供萬千生靈修行的靈力,哪怕是最普通的打坐冥想也能精進修為,可精神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可就要借助外物來修行了。”


    百裏安順著她的手指,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嵌進鎖骨之中的那顆仙人淚,表情詫異。


    滄南衣道:“仙人淚,淚藏乾坤鏡法之相,是為淬煉精神力的最佳之物。除了仙人淚,你還可以在這人間各處尋一尋蘊補神識靈府的天材異寶。


    至於如何將自己的精神念力打磨得愈發鋒銳,那就需要與強大的符師‘交流指教’,十方城那種地方,你倒是可以多走走。”


    “多謝娘娘指點。”聽聖一席話,百裏安受益匪淺,短短半日功夫,他就像是一塊空幹的海綿忽然汲飽了水,隻待慢慢笑話,自然別有一番天地。


    滋啦一聲。


    他再度撕下一塊衣擺,開始繪製羲和氏‘昭舞’之名。


    ……


    ……


    淵境千丈空間之上,斷角之傷不斷淌血的螭妖飛快而遊,落滿一路瘴氣熾毒,一雙猩濃豎瞳暴戾之色難止。


    斷角之恨讓它恨不得撞掀了這長青亭,將那亭外臭蛇咬碎了吞入腹中,顛了這白駝山!


    “咳咳……”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一道細微的咳嗽聲。


    聽到這個聲音,螭妖如魔狂舞的龐大身軀宛若凍僵一般,驟然停死在了那裏,不敢動彈。


    身後空間裏,腳步聲響了起來。


    那聲音很輕,可每一步都仿佛一柄大錘重重砸在了螭妖的心上。


    “唉。”似有人歎息。


    一個影子,在螭妖遊走過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緩緩蹲下身子,繡著金線菊的藍袍袖子裏探出一隻舊痕斑駁的手來。


    那隻手輕沾地上滿是瘴氣的螭血,放進唇下輕輕舔舐了一口。


    汙紅的鮮血染在唇齒間,這個男人低低笑著,透出了幾分冰冷的邪氣來。


    他嗓音懶懶的,聽不出什麽情緒:“怎麽將自己搞成了這副模樣?”


    他起身,居高臨下地來到螭妖麵前,手掌輕撫它斷裂的角傷,指尖忽然打出一道落雷,殘忍地劈在了它頭顱上,將那肉綻的傷口劈得焦黑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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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螭妖吃痛嘶吼一聲,眼中凶光終於再難壓製,尾巴嘶嘶豎立而起,欲勢做撲。


    男人看都不看它一眼,抬起手臂打了個響指,腕間圈著的一枚泛著幽藍光澤的銀鐲滋啦閃爍。


    螭妖脖子間頓現出一圈巨大的雷圈,恐怖的雷電之力掀起一陣抽筋剜骨的劇痛。


    它嘶吼的聲音瞬間疲恐下來,不敢造次。


    男人冷哼一聲,拖著螭妖來到那尊倒懸的石像麵前,隨手一甩將它甩入石像下的血池之中。


    “失了角,你也就沒法再替我取龍血了,不過好在望夷大人的斷山計劃將成,今日你這失角過錯,可沒那麽好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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