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一時寂靜無聲,唯有細微的吸吮吞咽之聲偶爾響起。


    長公主如一朵開敗的花,目光黯淡懨懨,雪白豐盈的臉頰肌膚也一點點地凹陷下去,失去光澤,沒有了嬌豔,隻剩孱弱。


    一頭宛若烈焰般火紅的頭發也漸漸安靜平複下來,化為深青色的纖細長發。


    在強烈的求生欲下,長公主開始反食百裏安的鮮血。


    一個瘋狂,一個垂死。


    失智二人都未注意到此刻他們正在進行著一件非常可怕瘋狂的事。


    冰冷滑入喉底深處的血液分明不似火熱的體溫,可入了腹,胸口間卻翻滾著異樣的氣息,好似身體被某種蠶食的力量引燃沸騰一般,可深處卻又是極度寒冷的。


    沸騰不休火熱交替的寒冷,給她帶來了一種極為荒誕的痛楚感。


    可她卻詭異地沉迷於這種痛楚,無法自拔。


    想要更多!


    鮮血入喉,宛若自含某種詭秘的意識,化為無數股活化生長的力量,在她體內肆意破壞、流動、分解、然後撞擊攏聚,離散。


    周而複始,在她身體小世界內以血為基,密密麻麻地織構出一個龐然恐怖的根係,在四肢百骸的血管中搭建出一個奇妙陌生的領域。


    漸漸地,流入唇齒間冰冷血液獨有的冷腥竟是讓她開始上癮,不禁想要渴求更多。


    一開始本能求生的初衷正逐漸改變曾一種貪婪渴望的食欲,少年肌膚間未幹的水意與鮮血氣味混在在一起,竟是慢慢透出一股迷人的誘惑力來。


    她化被動為主動,兩隻手臂不自覺的攀纏上百裏安的腰,牙齒緩緩鬆開咬破的肩膀,她似享受某種盛宴珍饈般,眼眸清光迷離,伸出柔軟的舌間輕輕舔舐著他傷口一圈暈開的血跡。


    長公主將汗濕的雪潤下巴擱放在百裏安的肩膀上,細細輕喘的聲音低得近乎無,就連咬在脖頸間的獠牙刺痛感也成為了一種流竄的熱氣鑽心的癢。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奇怪極了,雙腿不禁並攏摩挲,掛在身上的外衣也隨之滑落,那熱氣好似一路躥到了小腹,燥熱的感覺像暈水麵間的墨漬洇染開來。


    百裏安的衣間沾染出了一片深潤的顏色。


    漫著冰冷水汽的空氣裏,伴隨而至的是醉人心魄的蘭麝異香。


    長公主心如擂鼓,隻覺得自己奇怪極了,她心慌意亂,卻控住不住自己,唇中的兩顆牙齒變得奇癢奇酥,一種難以明喻的銳利感探出唇畔,尖尖兩點,泛著幾分寒意。


    她急切地用下巴蹭了蹭百裏安的肩膀,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什麽東西來磨磨牙齒,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壓下心口的悸動。


    並不算太長卻絕非凡人能夠擁有的一雙尖尖小牙,再次刺透百裏安肩上的傷口,帶著一絲糜軟的毒意,汲取著他的鮮血。


    百裏安的身體微微一僵,扣著她後腦的手掌陡然鬆軟了力氣,手指絲絲縷縷地纏著她的秀發,仿佛在這一瞬間,有被偷走了什麽,又被填補了什麽。


    身體宛若陷在冰冷的火堆裏麵,交織著死亡、鮮血、劇毒、欲望。


    被怒火燒得猩紅的一雙眼,慢慢浮現出一縷疑惑來。


    腦子裏被憤怒燒融的那根線忽然尋回了一絲理智,身下這具緊密相貼的身體,呼吸正變得微弱,卻不是垂死,心髒變得綿長,需要間隔許久才沉沉跳動一下。


    百裏安忽然清醒過來,奮力推開身下的人,看著不知何時就變得春情欲滴,眼波盈盈的長公主,他的頭皮狠狠地麻了一麻。


    卻不是因為她此刻全然不一樣的神態風韻。


    長公主趙文君,不知何時,一雙黑色的眼竟竟是變作了異瞳。


    一隻眼瞳漆黑如夜,一隻眼瞳緋紅如血。


    不久前還奮力掙脫百裏安鉗製的長公主,此番卻賴上他一般主動糾纏了上來。


    緊緊掐著他胳膊的一隻玉手緩緩鬆落,指尖沿著他蒼白窄瘦的腰寸寸滑下去。


    百裏安眼瞳急急一縮,揮袖抬臂,浴桶中水麵起伏,凝結出一團水球,撲頭蓋臉地澆灑在長公主暈紅迷醉近乎的臉上。


    嘩啦啦!


    冰冷的寒意澆得她透心涼澈。


    長公主身體僵住,滾滾的水珠沿著她清麗的臉頰緩緩淌落,眉眼間還有著一絲濕潤茫然的意味。


    她直愣愣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在百裏安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隻眼瞳漆黑,一隻眼瞳緋紅,她盯著百裏安的眼睛看了很久,麵無表情,感覺大腦生鏽一般難以轉動。


    百裏安眼眸低壓,眼瞳裏的猩紅之意慢慢褪成了漆黑之色,看到長公主的身體變化,他逐漸沉靜下來,俯身扯起地上滑落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長公主大夢初醒一般,猛地縮回了手,向自己的唇中摸去,當她觸及到自己口中那異於常人的尖銳虎牙,她臉色變得青一陣白一陣殺人的心都有了。


    百裏安看到她這個舉動,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然後伸手將她探入自己唇中的手指默默地給抽了出來。


    長公主又反應過來自己方頭用這隻手碰到了什麽東西,臉色變得愈發鐵青難看。


    就在她眼中殺意大盛的那一瞬,受傷的脖頸間頓時傳來一陣電流侵入的劇烈刺痛灼燒感。


    她痛苦地低蹙起眉頭,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連忙起身至銅鏡旁,支側起臉頰一看。


    隻見自己頸脖子側邊的咬傷,正徐徐綻出一朵妖嬈猩紅的彼岸花,猶如地獄紅蓮,灼灼烈燒。


    鏡中異色眼瞳戰栗,長公主一掌擊碎眼前的銅鏡,不肯接受這個可怕的現實。


    “你對我……做了什麽?”這句話幾乎是從長公主的牙縫中擠出來的。


    百裏安沉默了片刻,手指輕輕摩挲著肩頭的齒印傷口,心情亦是極其複雜。


    這種刻印在血液裏與生俱來的天性,在屍魔一族的世界裏,被稱之為:賜約。


    以血之名,賜印誓約。


    這是屍魔一族最為傳統的……繁衍後裔的行為。


    入世醒來這麽久,百裏安一直是知曉的,他知曉自己並非常人,獠牙之中深藏屍毒,能夠同化世間萬物活著的生靈。


    故此一直以來,他都十分小心,更未生出創造後裔同類的冷酷想法。


    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今日陰差陽錯,秦國帝姬趙文君,天璽劍主那個時代的女劍修,竟然成為了他生命中第一個鮮血後裔。


    即便對於趙文君的種種行為,百裏安厭惡反感至極,甚至在前一刻,他對她的殺心已經到了一種無法化解的地步。


    可此刻‘賜約’一成,在這殺意之下,二者之間卻又多出了無數的冥冥之線,仿佛有著若有若無的親密連接。


    就像是忽然間,瓜熟落地,他忽然多出了一個孩子一般。


    隻因百裏安是賜約從主者,而長公主卻是授約裔奴,這份感情比起百裏安尤為強烈了百倍不止。


    她雖滿心殺意如麻,目光深深怨毒,恨不得將百裏安拆骨扒皮,獠牙給他敲斷!


    可視線觸及之下,她看著光影中的百裏安,他濃眉朗目,麵容皙白俊逸,清雋惑心的少年清泉如鏡,身上忽然無端多出了一種極易易讓人著迷的氣質,像黑夜中的燈火,全身上下,無一引誘著她的視線。


    殺意、反感、厭惡、親近、共情,等等複雜極端兩麵的情緒交織在了一起。


    竟是覺得這小家夥越看越迷人!


    顱內再度傳來尖銳的刺痛。


    長公主痛苦扶額,心中怨惱暗道:這是個什麽道理,竟是在心裏暗戳戳地稱呼他為小家夥,竟也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她素來倔強執拗,從不甘屈居於人下,雖是嘴中惡狠狠地詢問百裏安究竟發生了什麽,可在趙文君的心中,她如何不知在被屍魔吸食鮮血的情況下,反食對方的鮮血會造成怎樣可怕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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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成了這小子的後裔!成了百裏羽兒子的後裔!


    她堂堂一個活人,竟是被一個小輩同化成了屍魔,她已經在百裏羽身上栽了一次巨大的跟頭,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數百年間,為了那一縷自由,她不斷地偽裝自己,煎熬籌謀,在黑暗中忍辱負重前行,這一生都深陷在那宛若泥潭的樊籠裏,而今終於獲得炎髓可以獲得解脫自由。


    卻又再次被打下更深更暗的深淵之中。


    屍魔者,六道不存,人間禁忌!


    這是何等的諷刺,何等的奇恥大辱!


    更可笑的是,將她同化成血裔者,為主,為父,在那強大宛若鐵律般的血脈壓製下,竟是不容她心生半點不敬與敵意來。


    長公主知道自己進入了一個無解的死局。


    她掙紮了數百年,為求的就是一個置身於棋局之外,任他世事冷如水的自由處境。


    長公主見百裏安久久不語,她淒然一笑,身子緩緩的頹然下去,一雙生不起敵意與殺機的眼眸空洞死寂。


    她整個人一點點的冷卻下去,有種心如死灰的淡然:“你殺了我吧,對於現在的你而言,殺我,隻需要一個命令,易如反掌不是嗎?”


    百裏安皺起眉頭:“我想你是搞錯了什麽,屍魔‘賜約’,以血生後裔,是會存在著血脈壓製與契約的關係,但這並不意味著我能夠算盤掌控你的生死。”


    長公主麵無表情道:“你覺得,成為了屍魔的秦國帝姬,在這人間還會有安身立足之地嗎?”


    百裏安定定地看著她,道:“身為天曜大陸販賣人性、情報、奴隸、資源最龐大的灰色勢力,地下暗城之主的長公主殿下,既然能夠在這正道昌隆的盛世中不露絲毫蛛絲馬跡,如魚得水的活著,比任何人都要光明磊落,纖塵不染,如今不過是紅了眼長了牙,又怎怕沒有安身之地。”


    長公主凝起眉目:“你竟然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百裏安道:“不早,也就剛剛知道罷了。”


    通過方才對長公主趙文君的了解,百裏安發現這個女人心高氣傲,看似一肚子壞水,詭計多端,可本質上卻與寧妖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事方式大不相同。


    她不是君子,也非小人。


    冷靜下來細想,她靈根上乘,實力通達,劍道造詣不在劍主羽之下。


    光論這修為劍術,天地之大,何處不能瀟灑快意。


    看她對劍主羽的態度,卻也不似那種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


    她又何必為了博得劍主羽的那一絲好感,將自己置身卑微之地,去冒名占用她人的靈根,來成全自己的犧牲。


    六百年,六百年將自己偽裝成一個不懂修為,柔弱不能自理的廢物。


    對於一個意氣風發的劍客而言,並算不得是一件好事。


    “我想,你是需要贏姬娘娘的靈根,來化解自己的一場困境危機,而非是用來借此討好男人,你並不是這樣一個愚蠢的女人。”


    “哦?”長公主唇角勾起一個冷嘲熱諷的弧度:“方才你壓在我身上憤怒撕咬我的時候,可沒現在這麽冷靜理智。”


    百裏安不可置否:“你能否認方才你沒有刻意激怒於我?”


    長公主明知中幽女帝是百裏安的死穴,還一個勁的刺激,如何能夠不一擊即中!


    肩頭的傷勢很快痊愈,百裏安從碧水生玉中取出一套新的衣衫,慢條斯理地換上幹淨工整的衣裳,分析道:


    “八百年前,正是琅琊魔宗與中原正道各大宗門戰得火熱慘烈的時代。


    當年的天璽劍宗不論是規模還是資源,也不過堪得上是一個二流修仙門派。


    可它卻能夠在短短兩百年間,躋身入世家榜首之列,這背後沒有一股龐大的勢力支撐……我是不信的。”


    “劍主羽自命清高,自恃有所為有所不為,更不會劍走偏鋒,去染指灰色世界裏的規則秩序。


    若非有長公主你在背後建立暗城,組織破壞中原與海外的魔族,對正道天璽劍宗,明裏暗裏,有著巨大的推動與幫助。


    我相信這些都是你在暗中進行謀劃的,劍主羽並不知情。”


    六百年前,距離正魔兩道戰爭結束,還有百年,天下大勢有了安穩大平的局麵,而那暗城城主,卻成了一個不得不除,見不得光的存在。”


    第七百八十九章:賜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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