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上,沒有什麽人是死不得的。”


    嬴袖披散的漆黑長發如蛇般在身後狂舞著。


    他緩步行來間,抬起的右足重重落在瘦小的食屍鬼身上,將它踏碾成一捧陰霧散去。


    四麵八方,垂肢死寂的食屍鬼們為那散開的陰霧所籠。


    暗寂下去的目光又一點點地赤紅燃亮起來,蠢蠢欲動著。


    在嬴袖的氣息影響下,四周遊走的食屍鬼軍團們卻未立即圍殺上來, 而是盤踞遊離於四方。


    身為這片空間的主主宰生殺大權者,嬴袖好似貓戲老鼠般,嘴角掛著殘忍戲謔的散漫笑意。


    他來到百裏安麵前,正想說話,卻忽然察覺到一個鋒利冰冷的目光正朝他冷冷切來。


    嬴袖低笑偏首,看著眼中翻滾著騰騰怒火的劍主羽,他麵上已經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的謹小慎微與尊敬愛戴。


    他右手手臂忽然膨脹鼓起,宛若惡獸變異的首爪般,肌肉誇張虯起, 撐裂衣物,露出蒼白卻結實粗長的猙獰胳膊。


    那隻手臂如電般探出,破開陰玉散發的結界護光,毫不費力地扼住劍主羽的脖頸,將他離地抓起。


    “真是無禮的眼神啊,還不明白眼下自己是什麽處境嗎?”


    嬴袖抬起頭來。


    灰白無瞳的冷漠眼眸深處,是苦毒的野火。


    “還是說你覺得我會繼續將你當做父親來看待?”


    冷眼看著在他手掌裏逐漸窒息呈現痛苦死亡之色的劍主羽。


    嬴袖心中滿是怨毒的暢快,同時也覺得自己當真是可笑諷刺。


    失去力量的劍主大人,在他手中不過也隻是一個孱弱的凡人。


    這兩百年來,他竟為了那虛假縹緲的血脈親情在這樣一個男人麵前屢屢低頭獻好。


    殊不知在他的眼中, 他嬴袖不過是隨手捏造出來的一個小醜玩意兒。


    他的百般討好換來的卻也不過是一張連笑容都奉欠的鄙薄傲臉。


    “您老人家貴為人間至尊,天下劍主, 素來瞧我不起, 但沒有想到會有一日,你眼中那個令你不齒的人, 能夠將你打下的江山,守護的天璽, 盡數毀於一旦吧?”


    嬴袖用著得意發笑的語調, 訴說著心中的滔天怨戾。


    他捂著胸口之下恢複跳動的鬼王心髒,笑道:“我也沒有想到,我竟能夠與這可心髒完美地契合在一起,早就聽聞不淨世主,食世間怒怨之氣而同生,此番親生經曆一回,果然不假。


    有如此力量,你的天璽,這個蒼生萬靈,將奉我為詭道之主!受人多年白眼的中幽皇朝,也該接受世人的臣服於膜拜了。”


    “百裏羽,待我斬下你的頭顱,挖出你的靈根,獻給娘親,你說說,她將會露出多麽精彩的表情來。”


    “不許你這麽喊她!”劍主羽被這個稱謂惡心到了,麵色漲紅,狂怒之極!


    嬴袖嘴角的笑容扭曲弧度更甚,輕笑道:“別這麽激動,我再怎麽壞,也不至於去傷害娘親的!


    她創造了我,予我萬千榮耀,與你這個不長眼的狗男人全然不同,她待我好,做兒子的自當好生侍奉她左右。


    他寒聲道:“怎麽?你要庇護他?”


    葬心搖首輕笑,道:“就這麽殺了,未免有些浪費了。”


    嬴袖道:“我隻要他死!”


    葬心嗬嗬笑出聲來,指著被群鬼按壓在地麵間不得動彈的百裏安。


    “可你覺得,他當真會畏懼你的手段嗎?我在他的臉上,看不到絲毫恐懼,害怕,絕望,求饒的情緒。”


    他嗤笑一聲,聳了聳肩,道:“我覺得這種複仇方式,就像是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全無快感可言。”


    嬴袖皺緊眉頭,放眼望去,果然並未見到百裏安眼中流露出半分恐懼的意味。


    葬心不提及還好,經他一番提點,嬴袖也頓時索然無味了。


    葬心循循善誘,低笑的嗓音裏含著莫名蠱惑的意味,字句險惡:


    “死亡之鳥落下黑色羽毛時,剖開人心見人性,嬴袖殿下難道就不想看看,比死亡更可怕的黑暗是何種模樣的?”


    “我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花開生兩麵,人生神魔間。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


    我遊渡世間數千年,發現殺人的快感不在於享受他人的死亡,而在於人們臨淵之際的那份絕望墮……”


    一聲噗響,百裏安手指下的一顆石子嗖得飛掠出去,重重擊打在劍主羽的眉心靈穴上。


    劍主羽連眼一翻,就此昏迷過去。


    葬心‘哦?’了一聲,很是意外地看了百裏安一眼,眼神讚許道:


    “好生警覺啊,我還未將計劃全盤托出,你便知曉我打算做什麽了?”


    百裏安道:“有幽鬼郎、二師姐這樣的先例在此,我怎敢疏忽大意。”


    他目光輕輕一轉,繼續說道:“二河主總是能夠三言兩語地蠱惑人心,輕描淡寫地將旁人的心思情緒掌控在手裏,從而可以輕易地玩弄人心,手段極其高明,一不小心在你手中便會萬劫不複,不得不妨。”


    葬心是狡兔三窟的老狐狸,不論是在鬼山青銅門,還是魔界王宮,百裏安與他交手數次。


    雖說每次都打破了葬心的計劃,可葬心給他的感覺,始終隔著一層厚重的霧色,不可觀。


    葬心的強大之處不在於他的境界有多可怕,他手段殘忍,善於馭心,及能隱忍。


    即便是十拿九穩之事,他也極少親力親為。


    而是身居後方,操控手中傀儡攪弄風雲。


    就像是此刻,嬴袖雖手握食屍鬼大軍,即便是殺死葬心也不過隨手之事。


    可事實上,嬴袖受人操控馭心兒不自知。


    比起手執屠刀殺人,葬心更樂得尋找各種強大的傀儡,居於幕後,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真涉世之一壺,藏身之三窟。


    百裏安看得出來此刻葬心的興致極為高漲。


    隻因他與劍主羽,都是他相中的新的傀儡。


    若想將一個意誌堅定活生生的人煉為聽話的傀儡,必先摧其心,滅其意,觸其逆鱗,毀其信仰,使其絕望,方好操控。


    “司塵大人如此誇獎,當真是令葬心汗顏啊。”


    葬心打了一個手勢,嬴袖眯起眼睛,看著他眼底浮起的興奮陰狠的光。


    心念一動,僵持不動的食屍鬼們嘶吼怒嗥,插在他身體裏的手指變化成為晶紅色的利劍,一寸寸沒入他的身體之中。


    葬心摸著麵具下巴,笑道:“既然司塵大人舍不得劍主大人受苦受難,那麽這份苦難就由你來一並承受了吧。”


    利劍穿骨,百裏安咬牙未發聲,因為那腐骨炎毒在體內蔓延的緣故,身體似是被凍僵一般無法動彈。


    葬心掀開百裏安胸口衣襟,點了點他心口間的那道陳年舊傷,語氣意味深長:“長公主之子,身上可不會有這一道傷口。”


    百裏安唇角抿出一條細細的血線,聲音喑啞:“僅靠這個可無法確認我的身份,如此說來,天璽禁龍,也是你的手筆了。”


    麵具下,葬心表情一僵,忽然感到了一絲別扭怪異。


    此子登天璽,對於自己的身份百般隱藏,甚至不惜說謊自己是長公主所出,也要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


    天地人間,唯一能夠讓應龍臣服的,隻有一人。


    他卻偏偏要在崩山之際,當著眾目睽睽地麵召喚白龍,對於知曉白龍之主是何人的葬心而言,他此舉無疑是在向他自報身份。


    他這樣做的用意何在?


    暴露身份,留有足夠的時間給他布局策劃。


    分明知曉自己被人盯上了,卻還要來亂幽穀這種危險的地方,自入泥潭。


    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葬心的沉默與懷疑並未沉默太久,他幽幽一歎,道:“有時候,你的心思即便是連我也猜測不透,不過正是因為這樣,才更有駕馭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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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聰明,也很自負,聰明又自負的人往往也是自誤者。


    或許你今日的確留有後手,覺得自己能夠反敗為勝,可你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葬心微微一笑,看著百裏安的眼睛說道:“在絕對實力的麵前,小聰明小智慧是遠遠不夠的,更重要的是,你的對手同你一樣聰明。


    我之所以站在這裏,正是因為將你全部的退路都在心中推演了一遍,這也就是說,不論你做什麽,我都有著壓製之法。”


    “而你……對於我的能力、底牌、以及接下來將要對你做的事情,一無所知。”


    葬心捏住百裏安的下巴,一雙眼睛忽然化成一對深藍色的漩渦,深不見底,宛若能夠將人的靈魂都吸入其中。


    瞳術!


    精神攻擊!


    魚網之設,鴻則罹其中。螳螂之食,雀又乘其後。瞳裏藏機,變外生變。


    葬心的能力,永遠都不會讓任何人探清。


    突然間天地變換,百裏安的意識忽然漸漸變得不甚清明,好似很久以前,尚且活著時半夢半醒,半清半醉的狀態。


    詭異的是,身體間的痛苦卻未因為這份朦朧的狀態而減輕,反而愈發痛苦。


    傷口裏仿佛萬蟻噬心,骨頭裏生出劇毒的倒刺,生成細小的荊棘,在骨髓中使命攀爬。


    葬心再度緩緩開口,輕柔的語調好似溺死昏睡之人的溫水,殺人於無形。


    隨著他話語的吐露,精神攻擊無形而發。


    “司塵大人,還是說叫你百裏少主更為貼切呢?”


    百裏安清湛的雙瞳變得渾濁,逐漸已經看不清楚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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