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與禍。


    坦白來說,陸離認為這東西太玄了,根本把握不住。


    劉皇叔賣過草鞋,最後成了蜀漢的開國之君,一路上遇到各種貴人提攜、襄助,可最後下場並不是很好。


    換而言之。


    人有千算,天則一算。


    氣運這東西終有窮盡之時,打仗時能夠活下來的人,能說他們擁有福氣,可是,第二場、第三場惡戰呢,沒能活下去,又該如何算?


    官職再高,隻要置身險地便有傾覆之禍。


    因此,第一位長者的批命實在令陸離費解,過於空泛了,他哪裏知道自己算哪種人,總不能在行軍路上抓個算命先生過來吧。


    除此之外,就算知道自己有氣運加身,又能怎樣?


    難道要仗著這個玄之又玄、不可摸捉的東西去賭上一把?不到萬不得已,陸離絕不會如此。


    相比之下,第二位老者的批命倒是值得琢磨。


    【夫兵者,不祥之器,吉事尚左,凶事尚右】


    雖然自從東漢末年以後,陸離如願成了一名武將,但他人生前二十年並非一片空白,是個讀過書、接觸過聖賢知識的儒生。


    上麵那句話並非鄉老杜撰,而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經》,意思也很好理解:


    兵器,是個不祥之物,令人厭惡。


    君子平時居處就以左邊為貴,若非要用兵打仗,付諸於武力,那就以右邊為貴。


    可能是竹簽太小,無法寫下太多字,沒有把道家老子的整句話全部寫下來,後麵應該還有幾句,大體意思同樣與眼下的局勢相符合——


    君子迫不得已之下,必須用戰爭來達到自身目的,那麽,在取得勝利之後,不要因炫耀武力而隨意殺人。相反,對於那些在戰爭中死去的人,要真心表示哀傷,妥善安置死者。


    對照自身處境,陸離簡單揣測了一下:若不動兵戈,一旦遇到什麽突發情況,選擇左邊,如今帶兵在外且大戰在即,假如遭遇險情,最好選擇右邊。


    至於那位老人的批命是否可信,陸離確實拿捏不準,心中隱隱側重於相信。


    他勸自己不要隨意殺人。


    然而,在此之前,因耳聞匈奴人的惡行,陸離曾在心中發誓,要血債血還,一旦與之對上了,必視其為畜生。


    “到時候你我兄弟二人殺個痛快,看誰的武器先卷刃,如何?”


    不知怎地,宋憲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


    這是兩人在中軍大營旁的約定。


    那個時候,鄉老正在營帳中與主公交談,難道他能隔著厚實的牛皮帳子,避過所有人的感知,探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不成?


    要知道,兄長張遼同樣在場,他可是頂級武將,一身手段莫測。


    隨著深思,陸離不由得歎氣起來,尚未撞見敵人,就有種手腳被縛的感覺,不得痛快。


    “孟明,鄉老已走,你怎麽還不歸營?”


    “主公有軍情要事急召眾將前往大營商議。”


    張遼騎馬而來。


    不多時,那匹青鬃大宛就立於陸離身前,不斷打著響鼻。


    嗷嗚嗚……


    黑鬃馬則圍著他們打轉,看來確實是出了什麽大事,兄長竟然將它給帶了過來。


    “有兩位鄉老一時興起,臨走前給小弟相麵。”


    說著,陸離躍上馬背,一甩韁繩,馬蹄翻飛之間與兄長一同衝向立著纛旗的大營,巡夜守卒莫敢阻攔。


    張遼明顯對此有所了解,口中叮囑道:“沒想到孟明此行竟有如此收獲,將寫有批命的竹簽貼身收好,切勿示與他人。”


    周身的事物飛速倒退。


    三言兩語,兩人便看到立於轅門之上的紅色大纛。


    黑鬃馬通靈,根本無需繩索捆係。


    趁著這個空當,陸離決定追問一下張遼對命數的看法,低語道:“兄長……”


    才吐出兩個字,就看到一雙亮如星辰的眸子盯著自己。


    其實,從一開始,張遼便察覺陸離臉色陰沉,肯定是心中藏著事。


    “可是批命不好?”


    “談不上,隻是難以捉摸。”


    “這東西不可盡信,若是將來有一日置身死局,孟明可願引頸受戮?”


    “自然不會。”陸離舔了舔嘴唇,心中若有所思,“困獸猶鬥,何況吾等武將。”


    “哈哈哈,本該如此,當年有一相士曾攔住奉先,說要為他卜筮吉凶,你猜如何?奉先根本不理會,徑自走了。”


    話落,兩人並肩走向營帳。


    然而,就在陸離心思剛定之時,他掀開簾子,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隻見一具屍體躺在前方,主公丁原與宋憲等人則圍在一旁,麵沉如水。


    死者頭戴兜鍪,穿著玄色的兩當甲,身披絳色的戰袍,手中死死握著一柄卷了刃的環首刀。


    精銳漢軍。


    還是剛剛經曆過大戰。


    哪怕他穿了兩層甲,身上依舊插滿了箭矢,有鐵箭、有銅箭,甚至還能看到斷成兩截的骨箭,武器很是雜亂。


    陸離瞬間想到了七百裏外的雲中城。


    刺史有難!


    “刺史,趕緊趁亂逃跑吧!”


    密室內,一名臉上抹著血,披頭散發的士兵正抱著張懿的大腿,聲音幾度哽咽:“城內有人勾結異族,私開城門接應他們,而今我軍已被匈奴騎兵衝散,不成建製……”


    左股中箭且傷口潰爛的張懿癱在床榻上,又急又氣,幾度掙紮之後,歎息道:“你逃吧,不要貪圖財貨,殺人、扒甲、奪馬、衝圍,以你的本事應該能殺出一條生路。”


    張懿知曉親衛的本事,若非心存大義,若非需要保護受傷的自己,早就獨自一人殺出重圍了,哪裏會如此狼狽。


    而那名親衛神色激動,先是搖了搖頭,接著起身攥住張懿的手,直接將其背了起來,聲音急促:


    “主公,匈奴人根本猜不到您躲在民宅之中修養,此刻,他們的大股部隊正在圍攻衙署。”


    掙紮了幾下,張懿無奈地歎了口氣,聲音不複先前那般從容:“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沒想到危難時刻,竟有人依舊視我為主公,想必這個時候,丁原還在聚將宴飲……”


    突然,他眼前一黑,根本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


    咕嚕嚕~


    一顆頭顱滾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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