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之前,涼意侵體。


    火盆中正在燃燒的柴禾,時不時發出“劈啪”的幾聲響。


    此時此刻,天色依舊灰蒙,幾隊巡查列隊走過,丁原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然後,繼續領著陸離徑自朝戰場走去。


    大片大片的火光,令人心生置身繁華鬧市的錯覺。


    但殘肢碎骸、斷裂的旗幟,以及撲鼻而來的焦臭味,又不斷提醒來者,這僅僅是暴雨驟停。


    四十五萬人規模的會戰,怎麽可能在一夜之間分出勝負,相隔僅六裏的兩支軍隊就像兩頭野獸,各自默默地舔祗傷口,等待下一次廝殺。


    或許,那時便是決戰。


    丁原雙手背負身後,慢慢地走在前麵,除了叫親衛隊與巡查不要打擾之外,中途沒有說話,而落後一個身位跟著的陸離,同樣沉默不語。


    兩人仿佛各有心事,亦或者達成了某種默契,安靜地向前走著。


    至於負責偵查敵情的黃巾斥候,見休戰之地多出兩道人影,紛紛彎弓搭箭,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


    與此同時,心有所感的陸離抬眸,眼中閃過凶光,鷹視狼顧之間,駭得搭箭者雙股戰栗,仿佛被什麽猛獸盯上了一樣。


    “不要命了!”


    帶隊者也慌了神,急忙按下麾下斥候的腦袋,朝駐足數裏外、凝視此處的陸離擠出一抹微笑。


    昨夜會戰,除了那個頭戴三叉束發紫金冠的魔神,就屬此人最為勇猛,一杆鐵馬戟斬殺了不下千名己方士卒,上前阻攔的小帥沒人能在其手中撐過六十合。


    對了,還有那個騎著青鬃大宛的紫袍大將,勇冠三軍的胡才將軍舉弓射了對方主帥一箭,就被斬成兩截!


    下意識地,斥候頭目掃了一眼陸離身側,隻感覺汗毛倒豎。


    “得罪、得罪……”


    “頭兒,您在說什麽?”


    “滾!爾等差點犯下彌天大錯,若是將箭矢射出去,戰端必然再起。”


    “怕什麽?反正遲早還有一戰。”


    “那也得由上師做主!”


    身為話題的中心人物,陸離表現得很是淡定,見小賊收起箭矢,便收回視線,等待主公開口。


    坦白來說,他現在的情緒很平穩,不,準確來說,很奇怪,仿佛已經看淡一切了。


    擺在麵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是推辭拒絕,一條是點頭同意。


    前者,無疑是條自絕於天下的死路,先不談自己是否有能力為婚事做主,一旦拂了丁公的麵子,那可真跟白眼狼沒什麽區別了,又稱,不識抬舉。


    因此,路其實僅有一條。


    再者說,大丈夫扭扭捏捏作甚,不就是娶老婆嗎?


    丁秦予長得漂亮,家室在大漢數一數二,娶了她少說奮鬥二十年。


    可是,陸離一想到自己隻能在此待一年,那股混不吝的氣勢又萎了,畢竟他又不是種馬……


    就在分神之際,丁公忽然站定,仰頭望著天穹。


    見狀,陸離趕緊收斂心神,侍立在側,同時跟著抬頭看一眼,琢磨看夜空能產生啥感悟?


    一片昏暗,連太平道高功法師召來的黃天異象都消散如煙。


    這時,丁公卻轉過頭來,沉聲說道:“孟明可知老夫心思?”


    陸離聽到這裏,心中頓時一緊,有種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第一次被人招做女婿,該怎麽辦?


    莫非……嶽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未免也太奇怪了。


    見心腹愛將沉默不語,丁原又看了他一眼,仿佛知其心思,再度開口:“旬日之前,孟明穿過亂軍前來投靠,那天在酒宴上發生的種種,至今想來依舊曆曆在目。”


    “而今,你又跟著老夫北征南戰,尤其是那夜劫營,重圍之下,死戰不退,護持老夫全身而退。”


    聞言,陸離心道:主公你會錯意了,若是投靠別人,遇到這種情況,我一樣拿命去拚啊,都怪狗學校,逼著老子撈功績、刷存在感。


    不過,他也明白丁公的潛台詞:孟明啊,和其他將領相比,你雖然來得晚,但老夫最看中、欣賞的還是你。


    而事實確實如此。


    剛才在大帳內初次議功時,丁公竟將自己與呂布、張遼列在一起,完完全全就是抬愛啊!


    “主公對末將有知遇之恩,所做之事乃天經地義!”陸離趕忙回答了一句,以免沉默太久,讓主公感覺自己在敷衍他。


    “嗯……”


    丁原點了點頭,但尾音拖得比較長,似乎是讚同,又似乎在沉吟。


    這是什麽意思。


    有何深意?


    別看陸離在剛才走動之際,好像已經想通了,真到了表露心跡的這一刻,他又失了分寸。


    片刻之後,丁公仍未開口。


    陸離見四周無人窺聽,便一臉誠懇地拱手道:“臣本太原一布衣,承蒙主公看中,屢屢提拔重用,心中感激涕零,豈能不忠?”


    坦白來說,自從投了並州軍,入丁公麾下效力,他從未受到苛待。


    暫居九原時,直接被安排進了後宅,張遼都不曾享受這種待遇;


    夜間劫營時,丁原直接把性命托付給自己,一個效忠沒過幾天的新丁,這是何等信任?要知道,一旦他起了歹心,先鋒官宋憲根本攔不住。


    想著想著,陸離眼眶確實濕潤了,不管丁公對刺史張懿如何,對自己,那可是掏心置腹!


    一念至此,聲音不禁高了幾分:


    “主公有何吩咐,離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個時候,丁公抬起頭凝視神色激動的陸離,緊接著,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孟明有勇有謀,我此生無所願,唯願有子如孟明。”


    這……要是認我做義子?


    那呂布怎麽辦?


    而丁公卻歎息道:“可惜,老夫膝下隻有一女。”


    “孟明先前見過,行事風風火火,一點都不省心。”


    聽到這裏,陸離哪裏不知道主公接下來會說什麽,更不會順著表麵意思往下附和。


    獨女?那不得捧在手心裏寵!


    什麽不省心?聽聽得了,要把這話當真,那可真就跟傻子沒區別了。


    所以陸離搜腸刮肚了一陣,出言恭維道:“小姐乃性情中人……”


    什麽國色無雙、什麽性格爛漫。


    一通吹捧下來,簡直把丁秦予誇成了世間百年一遇的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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