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駕崩,少帝年幼,又經南北宮之亂,朝中、海內正人心惶惶,本侯受太傅袁隗之邀南下雒陽……”


    “願為將軍效死!”


    萬餘士卒齊聲附和。


    在將西涼郡兵的管轄權交給皇甫嵩後,董卓麾下就隻剩下飛熊軍了,而這些人中大部分是胡人,以及胡化的漢人,性情彪悍,且忠心耿耿。


    正因為如此,董卓現在信心十足:縱使雒陽龍盤虎踞,他不說能鎮壓天子,全身而退絕不是問題。


    而袁隗對董旻的承諾,更是讓董卓打消了後顧之憂——


    士人象征著大義,尤其是現在主少國疑、宦官幹政,貴為太傅的袁隗邀他入京誅賊,在禮法上,已無可指摘。


    “子卿,若非你指路,恐怕本侯還不知道投靠誰呢。”


    董卓蒲扇大的巴掌拍到杜克身上,心中對這個女婿愈發滿意。


    當初他的打算是等天子駕崩後打著誅殺宦官的名義,直接帶兵入京,走一步看一步。


    而杜克提議不如與汝南袁氏結盟。


    首先,對方在雒陽掌握一定的兵力,兩部兵馬合在一處,可以直接將局勢給定下來。其次,袁氏的名望乃當世第一,背後站著無數士人。


    對邊將董卓來說,這種來自政治上的聲援,遠比前者重要。


    “小婿不敢居功,這是蒼天眷顧嶽父大人。”杜克表情得意,笑道:“袁紹一黨殫精竭慮,冒著極大的危險,終於把宮內的寺人屠戮一空……”


    說到這裏,身為西涼軍首席謀士的李儒接過話茬:“最妙的還是何進、何苗兩兄弟先後殞命,沒了外戚,又有士人集團支持,咱們此去雒陽無異於伸手摘桃子。”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這一次,董卓真心生一種天命在我的感覺,此行應該順風順水,隻要帶著飛熊軍趕路即可。


    等到了雒陽,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編京師守軍,最後效仿伊霍,擁立董侯為帝,以舅父之名統領朝堂事宜。


    可以這麽說,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現今朝中所出現的局麵,董卓曾經都不敢想象,若非胞弟董旻親眼所見、親口所說,他甚至會以為其中有詐。


    “嶽父,趕緊上路吧,聽太傅說並州刺史丁原受太後之詔,同樣勤王之列!”


    “丁建陽?一個刺史而已,剛好歸我這州牧管轄。”


    話雖這麽說,但董卓心中確實十分警惕,拔出腰間寶刀,仰天長吼,“大軍開拔!”


    “必須在一個時辰之內抵達安邑,於申時渡過黃河,到澠池紮營!”


    “諾!”


    丁原屯兵河內,離此處不遠,要是讓對方搶先一步抵達京師,收編各部兵馬,再據關而守,事情可就麻煩了。


    必須趕在並州狼騎之前出發,拆毀沿路的橋梁、渡口!


    念至此,董卓不由得夾緊馬腹,緊接著,龍吟聲響徹曠野。


    一旁,杜克騎著一匹汗血寶馬,頗為羨慕地看了一眼身側: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


    身為一匹馬,能在曆史上留下濃厚的一筆,嘶風赤兔馬確實賣相不凡。


    隻見它渾身上下,火炭般赤,無半根雜毛;從頭至尾,長一丈;從蹄至項,高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


    “若是能把呂布拐來,天下之事,何事不成?”


    隨著一聲低語,杜克不由得握緊了韁繩,看著,心情格外激蕩:困守西涼一年,終於可以見見這天下諸侯了。


    然而,董卓一行人並不知道,他們的行軍路線盡在荀彧預料之中。


    千裏之外,函穀關。


    雙峰高聳大河旁,自古函穀一戰場。


    此地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若有人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從北方抵達雒陽,那麽,函穀關就是一道繞不過去的坎。


    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這話是前漢大儒賈誼所說,描述得是戰國時代,強秦憑一國之力,在這裏擋住了山東五國的進攻,並使其元氣大傷。


    當然了,發生在函穀關的大小戰事,已多到陸離數不過來。


    此刻此刻,他一人佇立城頭,望向北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初春的函穀關,涼意侵體之感依舊十分明顯。


    城垛下,千餘守卒正圍在篝火旁烤火,柴禾劈啪作響,偶爾有小隊將士,從旁邊列隊走過。


    由於這裏是軍事禁地,周圍很是安靜,像鄉間夜晚那麽安靜。


    因而,陸離忍不住低歎一口氣,這份平靜維持不了多久,最遲傍晚,董卓的西涼軍團就會渡過黃河來到關下。


    至於丁公。


    陸離有種強烈的預感,怕是指望不上,於是,請荀彧起了一卦:


    否。


    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


    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辟難,不可榮以祿。


    “天地隔閡不能交感,萬物咽窒不能暢釜,這是否卦的卦象。君子觀此卦象,從而在國家政事否塞之時,應思隱居不仕,以崇尚儉約來躲避災難,不要以利祿為榮。”


    這是荀彧對卦象的解釋,很明顯,大凶之兆。


    可惜,陸離和趙雲都不是怯懦之人,怎麽可能隱匿不出?


    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入宮表明厲害,從太後那裏領了懿旨之後,旋即奔赴函穀關奪權。


    先是斬了心懷異心的守關都尉,震懾八百守卒,而後將懿旨傳遍全軍,許以重利、申之以大義,終於穩住了士氣。


    緊接著,趙雲領著另外一道密詔前往澠池、新安二縣——


    因為擔心走露消息,讓袁氏一黨有所防備,出京之事,僅限盧植、太後等幾人知曉,更沒有帶甲兵。


    所以趙雲需要去這兩個縣征發士卒,為了保證中途不出現意外、耽擱太多時間,特意讓閔貢寫了一道公文——


    此君是河南中部掾,掌監察屬縣。


    他的公文配合太後懿旨,可輕鬆征發士卒、調取軍糧。


    “大戰在即,總是如此。”


    不知怎地,陸離想到了去年鎮壓白波黃巾時的場景。


    剛好,荀彧登上關樓,聽到陸離的自語,笑道:“願聞其詳。”


    “去年的這個時候……”


    在陸離敘說往事時,趙雲已從縣府領出了糧食、軍械,並裝好了車,而當地的守卒也接受調令,離開兵營,在到城門集合。


    就這樣,六百訓練有素的縣兵押著運糧車、軍械車急急火火朝函穀關行去。


    澠池距離函穀關隻有十五裏,人推馬拉,用了大約兩刻,就順利入關。


    隨著陌生軍隊開進,原本還算安逸的守卒紛紛變了顏色,不約而同地放下骰子,停止呼盧喝雉。


    “難道真有人要闖關?”


    “廢話,太後懿旨都下來了,豈能有假!”


    見狀,陸離搖了搖頭,緩緩走下關樓,他沒有說話,稍靠後跟著的荀彧也是沉默不語。


    沒有任何激烈的表情,陸離感覺自己的心態非常平穩:凡遇大事,必先靜氣。


    曆練了一年,他已不是吳下阿蒙,諸如對戰事的憂心,這個肯定有,但卻沒有太放在心上——


    西涼軍團再強,又如何?


    來都來了,總得碰上一場。


    此外,這一戰並非全是劣勢。


    天時、地利、人和。


    第一個暫且不談,後麵兩個當中,提前占據函穀關的他們無疑是有了地利,而人和,五五開吧。


    漢室守軍以逸待勞,飛熊軍氣勢如虹。


    這樣一看,劣勢不算太明顯,但陸離心底還藏著另外一個擔憂,一直沒敢去想:並州三傑中的飛將呂布,會不會因為曆史慣性,決定投入董卓麾下。


    畢竟已經很久聯係了,或許真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發生。


    “武猛從事張揚最遲傍晚就會趕到。”


    “夏侯兄弟以及曹氏兄弟遠在沛國譙縣,大概會在明早前來會師。”


    此時此刻,陸離正在默默思考自己能多少支援。


    首先,肯定是得不到兵員補充了,蹇碩和盧植需要保證雒陽不出亂子,其次,並州狼騎此行不會那麽順利,董卓肯定會想辦法使亂子。


    目前最壞的情況是,憑借自己和趙雲,以及即將到來的張揚,整合一千餘名守卒,擋住飛熊軍一整夜。


    到時候,夏侯惇、夏侯淵、曹純等猛將應該已經到了,而丁公也應是如此,隻要一形成內外夾擊之勢,所有問題都將會迎刃而解。


    “稟都尉,武庫內還有兩百根滾木,六十塊萬斤巨石,可要命人出城收集一些金汁?”


    剛下關樓,來到城垛處,一名身披魚鱗甲的校尉就跪在陸離麵前。


    他三十歲上下,身材頎長,兩頰處顴骨很高,給人一種刻薄之感。不過,最引人矚目的還是美髯,修理得極其規整,在陽光下泛著油光,一看便知平時是下了功夫保養的。


    “張敬?”陸離有些疑惑。


    聞言,張姓校尉趕忙笑道:“長官好記性。”


    “這金汁……不收集也罷,時間上恐怕來不及了。”陸離吩咐道:“這樣吧,你帶人去把車弩推上城樓,再叫工匠檢查一下投石車。”


    “諾!”


    看到此人離開的背影,荀彧搖了搖頭,根本不用擔心這家夥會在關鍵時刻叛節,他是標標準準的閹黨——


    張讓之侄。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身為十常侍之首,張讓發達了,怎麽可能忘記自己的族人,要知道,對於沒了生育能力的宦官來說,親情尤為難得,因此,族人隻要沒癱、沒病、有野心,張讓全部給安排了官位。


    而這張敬就是個潑皮無賴,啥本事沒有,直接做了五百石的守關副尉,平時隻需幹好一件事:找原守關都尉的麻煩,讓他不痛快。


    但是,隨著陸離奉詔接替都尉一職,並帶來張讓親筆手書,張敬直接變了個人:安撫士卒、清點武庫……


    畢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兄長,六百訓練有素的縣兵悉數趕來。”趙雲拱手稟告。


    “可有騎兵?”


    “有。”


    也許是天賦使然,趙雲最擅長帶騎兵,而函穀關內隻有一百騎卒,數目實在太少,發揮不了太大作用,因此,陸離才會關心征調來的兵員中是否有騎兵。


    “澠池、新安兩縣均養有官馬,共募得騎卒三百,步卒三百。”


    “成色如何?”


    趙雲略作思索,斟酌道:“尚可。”


    聽他一說,陸離瞬間明白了潛台詞:可堪一用,但也別抱太多希望。


    “稟將軍,一名自稱張揚的武人求見。”


    “快請!”


    顧不上多言,陸離與趙雲並肩下去迎接。


    此人同樣是並州軍出身,後來因為先帝征召天下豪傑擔任蹇碩的偏將,被丁公派往雒陽,而蹇碩讓他暫行軍司馬,幸虧張遼臨行前提了一嘴,給陸離多添一張底牌。


    “陸將軍、趙將軍,久仰大名,今日得見真容了。”張揚抱拳道。


    陸離趕忙回禮,笑道:“將軍名震並州時,孟明不過一介布衣,當不得誇獎,請!”


    “請!”趙雲稍微客套道。


    在入京前,張揚曾任並州武猛從事,能以武猛為官號,自然不是庸將,再加上丁公與張遼時不時將其掛在嘴邊,定能委以重任。


    而陸離仔細觀之,發現張揚長得確實跟和名字一樣,五官極具個性,頗為張揚,氣色比一般武夫要好,黝黑中泛著紅色光澤,眼睛也格外明亮。


    就這樣,四人一同登上城樓,一邊聊如何守城,一邊眺望北方。


    傍晚時分,大地震動。


    千餘名披掛整齊、列隊前行的重騎兵出現在視線之中。


    早有準備的函穀關守卒皆甲衣按劍,默默注視前方,在他們看來,眼前這支騎兵很恐怖,行走之間,一股森嚴之氣撲麵而來。


    “吾等奉董侯之命、太傅袁隗之邀,入京勤王!”


    “速開城門!”


    帶隊小將單騎來到關前,見一連喊了好幾遍都沒有得到回應,旋即警惕起來。


    可惜還是晚了。


    張揚彎弓搭箭,眼睛一眯:“著!”


    一隻箭頭離弦而去,沒有任何懸念,小將應聲倒地。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寂靜的函穀關突然爆發出一陣陣呼喊,張揚小試牛刀,使得士氣大振。


    而消息傳回西涼軍大帳,眾文武沉默了好一陣。


    董卓破口大罵道:“宦官確實算不上好東西,但沒想到,滿口仁義道德的士人比他們更下作,出爾反爾,是何用意?”


    罵了一陣,董卓長呼一口氣,回顧左右,把目光停留在三個女婿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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