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函穀關上觀戰的守卒、蹶張士,早已看得是熱血沸騰,見自家都尉取勝,齊齊舉起兵械高聲歡呼。


    荀彧見部眾士氣高漲,暗暗點頭,心道:敵軍主力未出,危機仍未解決,但連勝兩場之後,軍心已穩如泰山,不懼死戰。


    “來人,前去接應郭將軍。”


    牛輔察覺到癱倒在地上的郭汜尚存生機,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立刻發號施令。


    旁邊幾名重騎沒有拒絕的餘地,跟著大呼了一句:“接應將軍!”


    不過,當他們正要去救援時,被貶為小卒戴罪立功的張橫率先拍馬飛出,接著,十數騎緊隨其後。


    沉默許久的杜克暗罵一聲倒黴,在本部陣中遠遠地對陸離喊道:“兄長別來無恙!”


    看架勢,應該是想纏著陸離,不讓他趁機割取郭汜首級。


    “許久未見,沒想到你竟投了董侯。”陸離收起手中的鐵馬戟,顯然是打算給杜克一個麵子。


    不然能怎麽辦?


    要是潘明在此,也會如此行事吧,畢竟兄弟之間,他再怎麽坑,也得拉上一把。


    看著陸離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杜克內心感動,可一想到身邊還跟著李儒、牛輔,隻能按下到嘴邊的話,正色道:“董侯為人敬賢禮士,賞罰分明,終成大業。”


    “如小弟之不才,尚為千石軍司馬,得娶董侯千金,兄長若願投靠,貴不可言。”


    明知對方是丁原之婿,聽到這裏,李儒還是忍不住看了過去。


    陸離愣在原地,但心中並非在思考改旗易幟,而是在感慨命運何其相似,杜克竟成了董卓的女婿,恰好這軟飯……自己也吃過,若非丁公賞識,他也沒有可能身居高位,更不可能受少帝和太後器重。


    隻是,此女長得與董卓有幾分相像?雖說娶妻以賢,娶妾以色,但,如果對方長得太醜,娶回家中朝夕相處,未免也太膈應了吧。


    當然了,陸離從未見過董卓,可無論是正史,還是演義,這位梟雄的外貌都堪稱醜陋。


    念及此,陸離感覺一陣慶幸,自己名義上的正妻不說國色天香,至少五官豔麗,除了比較熱情之外,交談接觸起來很舒服。


    由於不了解陸離為人,見其遲遲不語,以為他有所意動,函穀關副尉張敬急得抓耳撓腮,當即大喝一聲,叫道:“亂臣賊子,怎敢妄言……”


    聞言,牛輔與李儒同時抬眸,氣勢懾人,駭得張敬滿額汗滴,一時失語,隻覺自己瀕臨死亡。


    這時候,陸離才施施然回答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誌也。”


    說到這裏,他深深看了杜克一眼,又道:“賢弟若能勸董侯退兵,真莫大之功也!”


    事實上,不用回答,陸離就知道此事根本不可能,因為,這幾句其實是說與外人聽的場麵話而已。


    果然,杜克搖了搖頭,便不再說話,不多時,領著出氣比進氣多的郭汜與李儒等人一同離開函穀關。


    從現在起,函穀關守軍和西涼軍團,進入兩軍對壘階段,而兩方各有短長。


    陸離等人鎮守的函穀關其優勢無非四點:倚仗堅關,手握大義,有後援、士氣如虹。


    董卓的西涼軍其優勢在於,兵精將猛,此外還與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結為盟友,隻要一口咬死是要入京勤王,那就於大義無虧。


    而守軍的短處同樣顯而易見,首先,可戰之卒數目甚少,全靠三個武將撐場子。其次,太過依賴於正在路上的並州狼騎,一旦出現意外,後果不堪設想。最後,受製於雒陽政局,若袁家兄弟再度奪宮,掌控少帝、太後,那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將是無用功。


    董軍的短處則是客場作戰,缺乏軍糧來進行鏖戰,又連輸兩陣,士氣必然有所下跌。


    對此,李儒已提出了補救之法,暗中宣揚華雄等尚未出戰的武將如何勇猛,淡化郭汜喪師而歸所帶來的影響。


    至少在目前看來,此計頗有成效,短期內西涼軍仍保持著比較為高昂的戰鬥狀態,隻不過,今夜是不能再戰了。


    換而言之。


    眼下董軍間從主動進攻暫時轉入到了防守狀態,靜待時機。


    “太原陸孟明,非常人也。”


    “若吾能得此人,何慮天下哉!奈何他是丁原這老匹夫的女婿。”


    大帳之內,董卓正襟危坐,不過在談到丁原時,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看向賈詡,正色道:“文和,你說若本侯以並州牧之名,派出使者去拉攏他,可否成功?”


    “丁原先定邊境,複破黃巾,


    論其戰功,本朝罕見,名聲比之君侯亦不讓分毫。”賈詡沉聲說道。


    聞言,董卓將視線投向李儒。


    “正所謂一山難容二虎,此計難以功成。”李儒搖了搖頭。


    下首處,杜克眉頭一挑,欲言又止,他想學演義中的套路,讓李肅去將呂布拉攏過來,讓其割下丁原首級。


    如此一來,困局將會得以緩解。


    雖然董卓沒有注意到杜克的小動作,但下意識地,他還是想到了這個總能給自己帶來驚喜的女婿,轉頭詢問道:“子卿,可有良策?”


    略作沉吟,杜克開口了:“小婿聽聞丁原有一義子,有萬夫不當之勇,名為呂布。”


    話落,他瞥向賬內不起眼的角落,那裏站著一個中年文士,正是尚未騰飛的李肅。


    見女婿看向一個寂寂無名之輩,董卓心中不禁升起一絲好奇:“你的意思是拉攏那個呂布?”


    “不錯。”杜克坦言道:“此人之勇,並州豪傑皆知,可惜隻做了一個主簿。”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職,杜克覺得,像呂布這種有擎天駕海之能的絕世猛將,哪怕麵上不顯,心中也一定深感不岔。


    與此同時,立於角落的李肅一道一聲機會來了,旋即出列,毛遂自薦道:“主公,某與呂布同鄉,頗有交情,可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呂布拱手來降。”


    聽女婿格外推崇這呂布,心情欠佳的董卓來了興趣,又聽李肅與之為舊交,不禁追問:“此人真是一員猛將?”


    其實,在見識過陸離的勇猛之後,董卓就對從未打過交道的並州狼騎起了警惕之心。


    “某追隨主公數年,南征北戰,可謂遍觀各地英豪,皆不如呂布。”


    聽得此言,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氣的華雄,怒目而視,道:“你是說,本將軍不如此人?”


    李傕、張濟、樊稠,亦嗔目視之。


    然而,麵對如此陣勢,李肅卻不卑不亢,沉聲道:“然也。”


    霎時間,足以催山倒海的氣息從四麵八方壓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眼下能留在帳中議事的人,均為縱橫西涼多年的猛將,要讓他們承認自己不如一個無名之輩,怎麽可能?!


    幸虧李肅多少有些本事,沒有被嚇得當場出醜,饒是如此,他還是感覺頭皮一陣發麻,仿佛自己隨時可能會被撕成無數碎片。


    於是,李肅求救似的看向杜克,因為,對方在董營內地位特殊,而言語間同樣推崇呂布。


    “呂布當世第一。”


    杜克語出驚人,一開口就鎮住了賬內眾將。


    相比於李肅,他的話更加具有信服力,因為,哪怕是華雄,也不得不承認主公的這位女婿乃當世良將,假以時日,說不得能與自己相抗。


    “子卿,本侯知你本事,但此事開不得玩笑。”董卓說到此處,覷看李肅與杜克的表情,而兩人均麵不改色,顯然是篤信呂布天下無雙之名,因而,他接著往下說道:“若他真如你所說的那般,天下之物,隻要他想要,本侯皆可許之。”


    杜克心中大喜。


    董卓配呂布,再加汝南袁氏相助,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老陸,對不起你了。


    我們登上並非我們所選擇的舞台,演繹並非我們選擇的劇本,命運就是如此,而我們能做的就是不斷努力,將自己拿到的劇本演繹得更加精彩!


    此時此刻,杜克已經明白了陸離的暗示: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誌也。


    各人執照各人的意誌行事。


    一場劇本而已,誰勝誰負,都不會影響曾經的情義,更不會影響最終評價,隻要能讓校長和評審團感覺精彩即可。


    這時,自覺充當說客的李肅揖手說道:“某聞主公有神駒一匹,號曰‘赤兔’,日行萬裏疾如飛,須得此馬,再用高官厚祿,以利結其心。某更進說辭,呂布必反丁原,來投主公。”


    聞言,剛放下豪言的董卓瞬間哽住了,他亦是猛將,自然愛惜坐騎,聽李肅這麽一說,瞬間遲疑了。


    “主公欲成大事,何惜一馬!”


    李儒再度開口,打消了董卓心中的遲疑,隻見他長舒一口氣:“寶馬配英雄,本侯允了,明珠、玉帶這些俗物,隨你開口,本侯亦不吝惜。”


    沒等眾將緩過神來,董卓又語出驚人:“隻要能殺掉丁原,我親自替他向太傅請功,封其為都亭侯。”


    一旦解決丁原,把持朝政的道路上就再無障礙,因此,這點本錢董卓舍得。


    【奔騰千裏蕩塵埃,渡水登山紫霧開。掣斷絲韁搖玉轡,火龍飛下九天來。】


    賬內眾將,包括杜克在內,都無比眼饞赤兔馬,但礙於主公威嚴,隻能按下心思,而今聽聞要將其送給敵將。


    呂布?我記住你了。


    華雄眼中閃過一絲戰意。


    子時。


    一人兩馬駛出轅門,卻沒有往函穀關方向行進,而是朝北疾馳,過澠池、新安,欲渡黃河。


    “赤兔、赤兔……”


    杜克負手立於高台之上,喃喃低語道:“就靠你了,但願宿命不會被打破。”


    身後,一道人影閃過,腳步聲越來越近,隻見李儒笑著走來。


    坦白來說,杜克從未見過李儒著急跳腳的樣子,他總是麵上含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現在亦然。


    “莫非兄長心中已有破局妙計,要說與子卿知曉?”杜克忍不住問道。


    “破什麽局?”李儒反問。


    “自然是眼下的死局。”


    在杜克眼中,董軍目前的處境完全可以用下棋來做比喻,困守黃河與函穀關之間,進退兩難,另有隨時可至的義軍。


    不是死局又是什麽?


    “咱們已經落棋,一子活,則滿盤活。”李儒身穿長袍,夜風鼓蕩之下,頗有種放浪不羈的架勢。


    “那麽,前來勤王的義師又該如何應對。”


    “放心,這些地方豪傑的心根本齊不了。”許是沒有董卓在身側,李儒暢所欲言道:“皆是打著大義的旗號謀私利罷了,與嶽父沒什麽區別。”


    “再者說,吾等是等太傅之邀入雒誅殺奸佞,自然有盟友相助,如此一來,就算那呂布不願背主投靠,亦不妨事,何來死局一說?”


    杜克無言反駁,仔細一想,李儒確實沒有說錯,後世十八路諸侯討董,共推袁紹為盟主,其弟袁術亦手掌重權,主管糧草分配。


    現在袁氏與嶽父結為盟友,討董一事,怕是要變成討丁。


    一時間,豁然開朗。


    這夜,兩人談笑至天明。


    十數裏外,陸離與趙雲、荀彧亦然。


    沛國譙縣距雒陽不算遠,收到族兄曹操的信件之後,夏侯惇、夏侯淵、曹洪、曹仁等人沒帶隨從,星夜疾馳,終於在天明之時如約抵達函穀關。


    夏侯淵肩挑一根長槍,挺身望向前方,笑道:“元讓,想必在那邊紮營的就是董侯了,吾等初來乍到,不如衝營殺上一番,好讓守關都尉不敢輕覷吾等。”


    “你忘記阿兄曾經說過的話了嗎?”


    不待夏侯惇回答,曹洪便道:


    “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但恃勇也。將當以勇為本,行之以智計;但知任勇,一匹夫敵耳。”


    “西涼鐵騎縱橫北方,定然有傲人之處,董侯以軍功立家,麾下豈無大將?”


    遠遠地,陸離看見有四騎孫堅在關下徘徊,且皆乘大宛天馬,一猜便知是典軍校尉曹操的本家兄弟到了,趕忙叫醒副尉張敬,命其出關迎接。


    與此同時。


    兩千白馬輕騎抵達黃河北岸,一名風姿雄偉的俊美男子立於岸邊,眺望對岸的澠池,在其身側,一麵如冠玉的男子緊蹙著眉頭,仿佛在憂心什麽。


    “玄德不必如此,待吾等渡過黃河,雒陽之困,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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