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雜役退出去,大理寺官員們舉箸開餐,邊吃邊聊。


    不談政務,不談奇聞軼事。


    花魁娘子雖死,但留下的風波卻不小。


    情殺?


    盜殺?


    種種猜測被提出,且越來越香豔。


    要知道,大唐官場狎妓成風,平康坊跟各部衙門聚集的皇城之間,就隔著一條十字路口,所以官員們在結束公務後想去那裏放鬆,非常方便。


    換而言之。


    在場眾人幾乎個個都是老司機,幾杯酒下肚,口中葷話不斷。


    “行了,上元佳節在即,該休沐就去休沐,該輪值就輪值,別再說什麽花魁了,也不嫌晦氣。”


    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


    “喏。”


    “喏。”


    見少卿李餅對這種香豔命案不感興趣,眾人紛紛閉嘴,盤腿坐在軟墊上,安靜地吃著廊下食。


    事實上,聽了這麽久,陸離隻知道有個藝名叫浮香的花魁娘子死了,死時寸絲不掛。


    畢竟大家都是道聽途說,沒個準信,再加上他本身對探案不敢興趣,索性專心品嚐食盤中的免費午膳,盡快離開皇城。


    這時候,坐在旁邊的禦貓李餅咽下一條小魚幹,又開口問道:“寺卿上元節有何安排?”


    聞言,陸離一怔,感覺有些不解,下意識地反問:“何事?”


    “若遇到什麽麻煩事,我好派人去尋寺卿。”李餅一臉理所當然。


    “……”


    陸離一陣無語。


    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聽白霄的建議,選一個清貴散官,領著朝廷俸祿、享受各種待遇,什麽事都不用做,而非有政事需要處理的職事官。


    事實上,陸離心中有種強烈的預感:假期恐怕要泡湯了,大概率會遇到什麽麻煩事。


    “防患於未然罷了,隻要沒發生捅破天的大事……”


    而李餅看出陸離麵露不悅,貓眼一眯,語氣輕快道:“在下保證,沒人會去打擾寺卿的雅興。”


    “明日去東、西二市,後日去平康坊約一女伴遊覽曲江,至於夜間,自然是去勤政務本樓與聖人一同賞燈……”


    官職高並非沒有好處,陸離這個三品職事官至少能和皇帝共度佳節,享受這個時代最頂尖的美食、風光。


    聞言,李餅點了點頭,不再追問,因為他也在後日的宴請名單裏,到時候兩人自會相見。


    “諸位慢飲,本官有事先行一步了。”


    見無事需要交代了,陸離起身離去。


    “寺卿上元安康。”


    “寺卿上元安康。”


    沿路的官員停杯投箸,趕忙叉手行禮,目送本寺主官遠去。


    就這樣,在一片祝福聲中,陸離提前離開皇城,準備隨處逛逛,享受來之不易的閑適。


    結果剛走出皇城,就圍上來一群持刀壯漢,朝他叉手行禮。


    不多不少,剛好四十八人。


    而旁邊那些身披甲胄的禁軍對此表現得渾不在意,為首將領甚至還朝他們點頭致意。


    “阿郎,今日怎出來這麽早,可要回官署?”


    一人牽馬而來。


    嗷嗚嗚!


    幾乎是同一時間,奇怪的嘶鳴聲響起,黑鬃馬掙脫韁繩,瞬息之間便衝到陸離身前,不斷用腦袋拱著主人,以示親昵。


    “上元休沐,本官不回官署,暫時也不回府,你們都別跟著了,自己找樂子去吧。”


    陸離隨口打發圍在身邊的眾人,他們是長安附近的百姓男丁,每年都要服役,為官員們看家護院、站崗放哨,充當衛兵。


    大理寺卿,三品官,朝廷會為其配備四十八名身手矯健的防閣,以保證安全。


    “阿郎,這……”


    “且去,光天化日之下,難道還有人敢行刺本官不成?”


    陸離懶得囉嗦,直接躍上馬背,沿著大道向南疾馳。


    開什麽玩笑,誰有資格保護他?


    憑借黑鬃馬的神速,陸離很快就消失在衛兵們的視線內,失去了行蹤。


    與此同時。


    城西,義寧坊,大理寺官署所在。


    評事元載屏退左右,看向身側那道敦實的身影:“鮑參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究竟要說什麽?”


    聞言,那個被稱為鮑參軍的男人強笑道:“上元佳節在即,整個長安一片和樂,能有什麽事?元評事不必緊張。”


    而元載點了點頭,也不接話,默默看著這位訪客。


    “真沒什麽正事,就是上朝時聽人說浮香娘子被害身亡,唉,以前有緣見過她一麵,真是國色天香……一時感念往事,剛好下午又休沐,來大理寺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元載身材瘦削,穿著寬大的青色官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就是眉毛長得不甚好看,這一皺眉,外斜更加嚴重了。


    調取卷宗。


    這事非常容易,不需要請示少卿,更不用請示留守寺內的大理丞,他自己就能把事情辦了。


    可鮑參軍為什麽會為了一名花魁,特意來一趟大理寺?肯定不是因為什麽心生感念,這家夥糙漢一個,哪有這麽風雅?


    “花魁?”


    念及此,元載滿臉茫然:“哪位都知娘子被害?某怎麽不知曉。估計萬年縣那邊尚未呈報卷宗……”


    平康坊發生命案,報案人要先向巡街武侯匯報,而武侯再上報給裏正,然後武侯和不良人一起去現場勘查,確認死者為何人,若是達官貴族,立即上報大理寺。若是黔首百姓,則交由萬年縣縣令處理,走訪調查,派仵作檢驗屍體。


    此外,大理寺與萬年縣之間還隔著一個京兆尹,才隔了一天的命案,卷宗幾乎不可能出現在大理寺,除非……


    “元評事莫要誆我,我剛從萬年縣衙署出來。”隻見鮑參軍麵色一沉,聲音有些嘶啞:“他們說此案離奇、棘手,疑似邪祟所為,一個時辰前就移交大理寺處理了。”


    語調中透著焦急。


    顯然,心思細膩的元載察覺到了這一點,尤其是對方明言:已去過萬年縣衙署。


    試問誰能為了一個僅見過一麵的花魁,做到這種程度?


    元載正麵沒有回答,而是意有所指道:“鮑參軍,我覺得你可以更坦誠一些。”


    鮑參軍眼神躲閃。


    見狀,元載決定再下一劑猛藥,緩緩說道:“本官才剛接班,並不清楚卷宗是否入庫,若是參軍願意坦誠相待,元載亦然。”


    “對了,上元佳節,多數同僚都休沐,這卷宗庫由載一人負責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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