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剛從大洋彼岸回來的落魄醫生,船票花去大部分資產,目前身邊隻剩下九鎊十五便士……”


    “嗬,真是越混越倒退。”


    “上次好歹還是名動全城的勳爵老爺呢。”


    在心中自我調侃了幾句之後,陸離站了起來,從口袋中摸出懷表,牛皮、金邊,磨得很平整的水晶麵。


    除了狼頭劍拐之外,這是他身邊最值錢的東西了。


    當然,這玩意兒不可能典當掉,陸離需要看時間,而且他一個單身漢,隻要不鋪張浪費,九鎊足以在倫敦生活三個月了。


    “先生,半個便士,暖手飽腹!”


    正想著,一道聲音傳來。


    一名戴著頭巾的中年大嬸正在朝陸離揮手,要不是無人光顧生意,她甚至不會注意到這個落魄的中產階級。


    事實上,很多攤主的視線從陸離身上掠過,半刻都沒有停留,心中自然也不會對他留下什麽印象,像是不存在這號人一樣。


    【專屬技:低調王道】


    陸離並未刻意發動這個技能,而且技能改變了他的氣質:


    平平無奇、路人。


    淩晨四點三十七分。


    哢噠一聲。


    陸離將銀蓋合上,放回衣袋裏,然後朝那個叫賣的中年大嬸走去,他肚子有些空。


    而攤主大嬸像是遊戲人物一樣,喊著台詞,顯得格外熟練:


    “好吃的熱鰻魚——好吃的熱鰻魚,半個便士,暖手飽腹!”


    “來一份。”


    陸離沒有辜負這份熱情,他打開皮夾子,從裏麵拿出一枚硬幣,沒有說什麽豪橫的話,比如:


    不用找了,這是小費。


    一戶有著六個孩子的普通人家,大人勒緊褲腰帶,在倫敦生活一年,成本大約是二十鎊。


    九鎊,看似不少,但租房子之後,也就隻夠日常吃喝了,沒太多餘錢。


    換而言之。


    在沒有劫富濟貧之前,貧窮限製了陸離。


    “咕嘟……咕嘟……”


    正想著,前方小鐵杯裏飄出香味。


    “這些鰻魚是我兒子午夜從比林斯蓋特市場買來的,特別新鮮。”


    說著,大嬸掀開蓋子,往裏麵加了些麵粉讓湯變粘稠,接著開始放歐芹和胡椒粉。


    眼下是秋季,淩晨時分的倫敦格外寒冷,而熱鰻魚價格便宜,質感粘稠,容易填飽肚子,因此,深受工人階層喜愛。


    大嬸說話的功夫,兩名工人走了過來,他們剛剛結束夜班,滿身疲倦,想要喝些熱的。


    “一份熱鰻魚,一份咖啡。”


    “我也是。”


    兩人沒有在意站在旁邊的陸離,下意識地把他忽略了。


    攤主大嬸則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聽到,同時將墊著布條的杯子遞給陸離,說道:“來這邊烤火。”


    說著,便轉過身去繼續忙碌了。


    與此同時,陸離端著裝熱鰻魚的鐵杯,走到不礙生意的地方站著,默默享受著鰻魚焦香的味道。


    初來乍到,總得把情況摸清楚再行動,而且,時間並不趕。


    “峨螺!”


    “峨螺!”


    又一家攤子被推了過來,攤主是兩個半大孩子,最多十二歲,但他們動作幹脆,一人負責叫賣、生火煮水,一人負責清洗。


    不一會兒,水被煮沸了。


    整整一盆峨螺被倒進去,用掃帚柄不斷攪和,泥巴和沙塵被清楚,不能食用的消化道同樣如此,並且螺殼完好無損,賣相極佳。


    隻是,陸離並沒有感慨兩個孩子的勤勞,隻覺得這個世道畸形。


    可要是有的選擇,誰願意讓自家孩子這麽辛苦?


    貧窮。


    這是印在霧都東區骨子裏的東西。


    在此期間,攤主大嬸這邊又圍過來四個夜班工人,他們衣著單薄、身材纖弱,正滿懷期待地看著正在被加熱的鐵杯。


    有人吃熱鰻魚,有人則願意喝咖啡,兩者的共同點就是可以把手放在杯子外麵捂暖,而身體能被滾熱的食物加熱,至於味道什麽的,都得往後排。


    “這份食物放到西區,或者金融城,至少得賣一便士。”


    說話的工人臉色蠟黃,手中捏著兩片薄薄的麵包,沒有草莓醬,更沒有培根,僅僅是一小塊黃油。


    勞動了十六個小時,在回家之前,他總得吃點什麽,不然根本睡不著。


    “誰願意拯救那個不幸的女孩?”


    一個工人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吹了吹手中花半便士買來的咖啡,又道:“她看起來很年輕,以前從未見過。”


    不幸的女孩。


    這是對流鶯的禮貌稱呼。


    順著那名工人的視線望去,陸離看到了一個女孩。


    大約十六七歲,鼻翼兩側有些許雀斑,衣著單薄,隻有一件連體長裙加外套,此刻正站在稍遠的攤子旁烤火,看起來格外局促。


    夜班女工通常會結伴而行,即便買什麽東西吃,也是成群結隊,以免被叵測人盯上。


    唯獨一個職業例外,她們經常在深夜出沒,並且獨自一人。


    不知怎地,陸離想到了開膛手傑克,可旋即又被否定,哪有這麽湊巧的事情。


    另外,據不完全統計,這個時代的霧都,約有六分之一的適齡女性做過流鶯,要是他沿著這條路線,去尋找可以切入的事件,恐怕得累死。


    “請問阿克斯布裏奇怎麽走?”


    在數道目光的注視下,有兩名流浪漢走了過去,他們找不到可以無償取暖的攤子,也不想成為談資,被工人們取笑、討論。


    “我們是兄弟,前天來倫敦找活幹,一無所獲,想去阿克斯布裏奇碰碰運氣,找份力氣活。”


    姑娘被嚇了一大跳,但聽完流浪漢的解釋後,重新鎮定下來。


    鄉下人來城市碰運氣,卻被刮淨口袋裏的最後一便士,灰溜溜離開,這在倫敦並不少見。


    “往那裏走……有路邊……”


    她耐心解答著,見兩個可憐人似懂非懂,索性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破樹枝,不斷比劃著。


    “知道了吧,但現在正冷,容易凍出病來,你們得等濃霧散去再出發,吃點麵包、黃油和咖啡,我來付錢。”


    可惜,工人們聽不到這段對話,惡意揣測著,時不時露出猥瑣的笑容,仿佛這麽做能讓自己快活些,忘記工作的疲倦。


    唯獨充當觀察者的陸離,看到了可貴的一麵,兩名勞工接過女孩的麵包,不斷致著謝。


    然後,體麵地吃了一點點,四分之一都不到,隻烤了一會兒火,便向著濃霧深處走去。


    沒有要黃油,沒有要咖啡,並婉拒了女孩給的六便士路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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