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重新照射營盤。


    經曆了剛剛那一出,薩摩武士們頓時困意全無,精神高度緊繃。


    化為廢墟的戰場上,連一絲風都沒有,泥土被沁成了土紅色,外圍零零散散躺著近五百具屍體,這還是能夠留下完整屍塊的武士。


    其中,還有不少被拍成了肉沫。


    當然了,明軍也並非沒有損失,縱然有天時地利加持,嚴守絕不孤軍深入原則,依舊有傷亡。


    共一百八十一具屍體被抬到鬼島津麵前,使之能夠觀察的足夠細致。


    “遼東軍。”


    “不是朝鮮人假冒的。”


    “約莫七百騎,領頭者是個正統武將,副將卻是個朝鮮和尚。”


    喃喃低語聲中,他看向身側:“我記得,南原附近有一座寺院。”


    “沒錯,跨過蓼邊川就能看到。”


    島津豐久點頭附和。


    “嗯,到時候屠寺。”鬼島津點點頭。


    損失近八百家族武士而已,談不上元氣大傷,有了戒備以後,明軍再搞這一出,無異於送死。


    可島津義弘有些摸不準,南原到底有多少明軍駐守?


    先是百餘騎孤軍深入。


    如今又有近七百騎發動夜襲。


    倘若位置對換,他麾下至少要有五千騎兵,加上近萬步卒才敢如此行事。


    畢竟,從目前來看,明軍戰線拉的太長,又要守南原城這座軍事要地,唯有傭兵過萬,方能稱得上穩妥。


    隻不過,南原守將從哪裏變出這麽多士兵?早在侵略之前,他們就派間諜打聽過,明朝的大軍尚在集結中,能夠派出的兵力絕不超過八千。


    莫非都派來南原了?


    誠然,這裏很重要,但也不至於把一切都壓上去,他們還有其它區域要守。


    “所以又是虛張聲勢?”


    “明早大軍開拔,碰一碰就知道。”


    陸離的做法非常冒險,不管他有多自信,其實就是孤擲一注。


    攏共三千騎兵,被他這個主帥親自拉出來一千,來到距離如此遙遠的戰場。如果遭遇什麽意外,等到倭人兵鋒抵達南原,甚至不需要主力,隻需一支人數超過八千的偏師,三天即可將之攻克。


    而這種策略,在鬼島津眼中,屬實稀疏平常。


    試問天地間能有比他們更不缺乏賭性的民族嗎?


    這次入侵朝鮮,乃至上一次計劃鯨吞大明的行動,就是驚天豪賭。


    日本需要土地,有了土地,就有了人,有了人口就有了財富,有了傳承百代乃至千代的資本。


    過去,很多大名都抱怨,他們在甲府的封地太小,根本養活不了家臣,而太閣也沒有辦法,本土就這麽大地方,必須開疆拓土。


    於是乎,所有大名都堵上世代傳承下來的大半家底,投入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並暢想美好未來。


    老友加藤清正說,打下明朝以後,至少要分二十座縣城給他;


    大海賊龜井茲矩向往台州,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台州守,這樣,人生便沒有遺憾了。


    鍋島直茂非常坦率,他說隻要是封到大明境內,哪裏都很好。


    而島津家也需要更多陽光下的土地。


    上次戰爭中,他們個個如狼似虎,打掉多少家底都不心疼,可惜……初戰惜敗大明。


    “如今隻要朝鮮八道,想必是可以實現的。”鬼島津仰天歎息。


    他們賭上國運,發動了二次戰爭,希望結果能夠差強人意。


    與此同時。


    倭島,本土。


    伏見城。


    本該麵色慘白的秀吉恢複了精力,就在不久前,他突然宣布要前往半島戰場,親自督促大名們英勇作戰。


    對此,有忠心耿耿的家臣想要開口相勸,但看到太閣那幽深的眸子,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徹底打消。


    也許……秀吉大人久病難醫的身體,突然恢複得如此好,便是與這事有關。


    “備船,最遲明天就要出發。”


    “嗨!”


    感覺自己恢複年輕的秀吉,重新變得豪氣萬丈,他要親自去盯著那群猴崽子,免得他們出工不出力。


    開疆拓土能夠延長自己的生命,也能夠讓“豐臣”姓氏變得更加尊貴,而氣運護體,無往不利!


    接受眾多大名效忠的秀吉知道,他骨子裏是個自卑的人。


    盡管經曆了“下克上”的戰國時代,舊秩序近乎崩潰,可有些傳統觀念,已經深深烙印在骨子裏,縱然使用卓絕的武力也無法根除。


    身為農民的兒子,秀吉可以攪弄東亞風雲,布武天下,卻始終混不進貴族階層。


    源氏、平氏、橘氏、藤原氏。


    散布在這片土地上的守護大名,體內多多少少留著這四係大姓的血,比如:


    他曾經源效忠的主人織田信長,乃平氏之後。


    武田信玄、德川家康是源氏後人。


    在過去,每逢對戰,兩方主將乃至大名,都得先對一下族譜,比一比誰家先人更加風光,要是祖上不行,尚未開打,戰鬥力就得弱上一籌。


    而秀吉祖上……出身低賤,他削尖了腦袋,也想躋身貴族行列,這樣一來,不管未來如何,兒子秀賴都會有一道護身符。


    過去幾十年裏,秀吉編造各種說法,先將自己打扮成平氏後裔,後來又認藤原一脈的近衛前久做幹爹,躋身藤原氏。


    最近這些年,他換了一種說法,宣稱自己的母親得到過天皇臨幸,自身血統不凡,必須要在四大姓之外,再創一個姓氏:


    豐臣。


    奈何苦心孤詣給自己臉上貼金,始終沒有太多成效,沒有貴族敢反對,卻也沒有一個主動叫好。


    表麵上,這群流著貴血的人對他這個泥腿子恭敬有加,可轉身離開以後,便會滿臉厭惡地抽動鼻子,仿佛呼吸同一片空氣,會少活十年。


    所以,已經貴為太閣,能夠征調全國軍力的豐臣秀吉還要奮鬥!


    這段時間以來,他覺得自己像極了秦朝那位始皇帝嬴政。


    隻不過,老秦人非常尊敬他們的王,而秀吉尚未給全體倭人一個尊重他的理由。


    “快了。”


    “征服朝鮮就行了。”


    放在數年之前,豐臣秀吉會誇下海口,他要征服大明,繼而征服整個世界,包括西方,讓日光照射的地方,全部歸自己管轄!


    可第一次戰爭,大明武將們讓這隻上躥下跳的猴子知道,他離征服大明還差很遠,若非本土有太多隱憂,遠征軍都派往倭島,蕩平這個國家了。


    身後。


    一名家臣默默站立,一絲不苟地記載著家主的言論,供後人瞻仰。


    【顯佳名於三國】


    這是他的終極目標,一旦征服朝鮮,豐臣家的威望就會徹底傳開,彌補秀吉出身卑微的事實,令所有貴族發自內心的承認,豐臣是個偉大的姓氏。


    ……


    就在豐臣秀吉帶著勃勃野心,準備從本土出發時。


    南原地區。


    宿星嶺。


    即將率領成建製大明軍隊與倭人作戰的陸離,正在跟趙峰閑聊,絲毫不擔心天明以後的局勢。


    事實上,他們已經猜到,白天會在正麵碰上一場,這個根本躲不開。


    “要是徹底抹除倭國就好了。”


    山神語氣沉重。


    “是的。”


    “隻有屠滅這個骨子裏充斥侵略血統的民族,才會迎來和平。”


    唐朝年間,白江口海戰,唐軍以少勝多,使倭人深刻認知到自身和大唐的差距,遂決定主動派遣使者來大唐交好。


    那段時間裏,各種文化和技術源源不斷的輸出到倭國,使之變得愈發強盛,同時也在倭人心中埋下了野心的種子,日日夜夜想著,想侵占遠方那塊肥美的土地。


    “有心如此,奈何力不足。”


    望著麵前的兩人,山神歎息:


    “早在一千多年前,倭人就曾經侵略過這片土地,我曾與之作戰,那群人的實力遠不如今天。”


    “氣長足姬尊?”


    趙峰言語中透著幾分篤定,畢竟,他既然敢選擇朝鮮陣營,那肯定事先做過大量功課。


    反倒是陸離,眼神中閃過茫然,根據兩段交談,大概猜出一千多年前,有個日本女人侵略了朝鮮。


    接下來,趙峰簡單講述了一下這段曆史,公元兩百年,倭國出了個武則天式的女皇,是第十四代仲哀天皇的妻子,封號“氣長足姬尊”,曾三度出征朝鮮。


    不過,聽趙峰以及山神的說法,這個女人似乎沒什麽文化,跟個沒度量的小人差不多。


    凱旋之際,用弓柄在一塊巨石上寫下:新羅國大王,日本國之犬也。


    不僅如此,還強迫新羅王在朝貢書裏寫明:成日本之犬,備奉年貢事。


    這般直白,屬實是沒文化了,作態跟街邊小癟三差不多,欺負完小孩不說,還要強迫人家喊爸爸。


    而華夏,自從夏朝以來,每逢國家大事,都會有專門的書吏草擬文字,氣勢恢宏已是尋常,後期甚至要求駢四儷六,對仗工整,哪裏會做出這種自降身份的事。


    當然了,這個沒文化的粗鄙女人在倭國地位很高,自從她以後,持續上千年,倭人每次侵略朝鮮,都宛若瘋狗一般,如同找到勒索對象的小癟三,覬覦之心深入靈魂,從來沒有減弱過。


    另外,朝鮮跟過去不一樣了,這次有了大明這個爹撐腰……


    幾年前,麵對咄咄逼人的倭賊,朝鮮王族不斷北遷,來到鴨綠江旁的義州,實在無路可退的國王,待著王子、妃嬪、大臣,一起深情呼喚:


    爸爸,救我。


    爸爸,救我。


    ……


    江對岸,是倭朝兩國領土加起來都拍馬不及的龐然大物。


    隨著一聲聲殷切的呼喚傳入耳中,大明這個巨人緩緩將頭轉過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盯著正在東北一隅蝸角相鬥的小國。


    略微沉吟後,祂抬起巴掌,動了。


    畢竟,身為李朝的父邦,孩子被惡棍欺負了,不還以顏色,丟自己的臉。


    “唉,連續兩巴掌下去,自身的力氣也用盡了。”


    這場發生在萬曆二十五年秋季深夜的閑聊,以總兵陸離的慨歎告終。


    山神隱約猜到了什麽意思,以為明軍不會再義無反顧的為李朝作戰,可下一句話卻讓祂驚喜若狂:


    明天我會化身為妖怪,以這種形態擋住鬼島津。


    兩軍對壘,雙方主將對能猜到彼此心中所想。


    島津義弘不信邪,要正麵攻一次,試探明軍虛實。


    這種情況下,陸離必須抗住,才能完成他計劃中最重要的第一環。


    而且不能以大明南原守將的身份出現,既然人做不成,那就不做了!


    反正,變成妖怪也一樣。


    ……


    時間飛逝。


    天空泛起一抹白光。


    即將對戰的雙方都沒有睡上好覺。


    戰死,對於遼東軍人來說,算不上什麽,聲望、道德亦是如此,他們打起仗來嗷嗷叫,搶起東西同樣嗷嗷叫,這是苦寒之地複雜的形式所賦予。


    “一會兒交戰,隻管殺,搶到什麽東西都歸你們所有。”


    “要是死了,家人會被照顧得很好,朝廷給功勳,陸總兵和李提督給錢,給你們的孩子一個好出身。”


    千總飛啃著餅食,隻交代了兩句。


    後一句用不著多說,遼東軍之所以能夠成為明軍中的悍勇之師,就是因為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而前一句更是讓騎兵們興奮,倭人身上值錢貨不少,隻要把這群小矮子殺了,一切便歸自己所有。


    宿星嶺邊緣。


    讀了一夜兵書的鬼島津整裝待發。


    趙峰昨夜打了個很有趣的比方:


    半島是一把橫插在倭國與大陸之間的利刃,誰能獲得它,就占據了先機。


    因此,李朝在日本大名們眼中,如同西方傳說中的石中劍,誰能夠將其拔出,誰就是天命之主。


    鬼島津沒有挑釁豐臣秀吉的野心,他想要為王前驅,享受一份榮耀,替主人將劍從石中拔出來。


    恰好,無法造反的陸離,也有一種很強烈的衝動:


    在這種高難度的世界,憑借一己之力,改寫曆史一角。


    “騎兵衝鋒而去浪費馬力,整頓好軍械,等敵人趕到,找準良機,正麵衝殺即可。”


    交代完這句話的總兵陸離消失了,趙峰和淩飛知道,他正在跟山神、兩大妖王、黑鬃馬站在一起。


    究竟會變成什麽妖怪,去跟倭人戰鬥,為騎兵衝鋒創造條件?


    山神敏銳注意到,這位明朝將軍站在高處,眺望東南方。


    那裏有什麽?


    屯山嶺,還有蟾津江。


    接著,他又看向後方。


    那裏有一道山脈,名為蓼川邊,而它得名於湍急的蓼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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