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反駁土黃色小人的話。


    因為,江水撞到山體以後,變得更加渾濁,裹挾著更多雜物,速度也愈發迅捷,破壞力明顯遠超先前。


    而且還是從各個方向湧來。


    鬼島津連續劈砍,斬出一道道恐怖的刀芒,護持著麾下武士。


    而那些武士雖然戰鬥力不及他,但勝在人數眾多,齊齊出手下,確實短暫遏製住了洪水的勢頭。


    可時間一長怎麽辦?


    此計成矣!


    遠望此地的虎王欣喜。


    不過,陸離心裏卻清楚,這種手段能夠給薩摩軍團造成一定程度的麻煩,但無法使之團滅。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


    片刻之後,鬼島津眼見形勢不對,四周江水源源不斷,當即怒吼出聲。


    本就攝人心魄的魔神虛影再度拔高,連帶著祂所屹立的區域也開始隆起。


    見狀,那些倭人術士亦不再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開始操控地脈,抬高地勢,想要脫離江水泛濫區。


    山神有操控地脈的權柄,理應由他來與之鬥法,但改變整座宿星嶺的大勢,並維持住現狀,實在太耗費心力與法術了,他隻能無奈作壁上觀。


    而陸離並非木樁。


    慶忌身掐動法訣,一道道宛若天罰的浪濤卷起,對著薩摩武士所在的區域重重拍下。


    關鍵時刻,魔神虛影再度發揮作用,以身軀為盾,將其擋住。


    未等島津義弘放鬆,下一刻,又有滔天巨浪被掀起。


    每次緊要關頭,軍團長會出手護持不假,可武士們屢次被陰影籠罩,心中難免生出畏懼之情。


    “難以想象卷入其中會怎樣。”


    “死,沒有任何意外。”


    聽著傳入耳中的低語聲,島津豐久彎弓搭箭,將箭簇對準了那個來曆神秘的黃色小人。


    “西內。”


    喉嚨裏壓抑著聲音。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流光直挺挺飛向陸離,並通過鎖定氣機的方式,使之無法躲避。


    事實上,作為被攻擊者,陸離根本沒有想躲,他輕輕揮動手中僅有繡花針大小的戰矛。


    一抹血光泛起。


    輕鬆破開島津豐久蓄勢已久的攻擊。


    由於整個過程顯得太過輕描淡寫,豐久感覺麵子上過不去。


    昨夜,明軍勾結妖孽襲營。


    先是那頭虎妖,後是那個俊秀和尚,接連無視自己,而今連一個比蒼蠅大不了多少的屎黃色小人,也要挑釁自己。


    島津豐久越想越怒,再度彎弓搭箭,三支箭簇呈品字狀對準慶忌身。


    而手指鬆開的瞬間,弓弦瘋狂晃動,顯然是用了不少力氣。


    站在旁邊的武士看得分明,那張用異獸經脈配合特殊製作工藝做出來的寶弓,差點從中斷裂。


    這下,那頭來路不明的妖獸活不成了吧?


    原諒倭人無知。


    他們根本認不得慶忌,因為祂是上古齊地水神,除非是博學之輩,深入了解華夏神話,才能叫破其身份,否則,就會隨大流將之認成此地特有的某種山野妖精。


    畢竟,在日本,神道宣稱本土有八百萬神靈,而本土人根本認不全這麽多,能夠認出上千種,已實屬不易,更別提其它國家傳說級別的存在了。


    鐺!


    沒有任何懸念,三支灌滿力道的鐵箭再度被劈飛。


    陸離手中那根泛著絲絲血光的“繡花針”,徹底成為島津豐久心中難以揮散的夢魘。


    這家夥像是發了瘋般,三度彎弓搭箭,將箭筒中泛著冷芒羽箭悉數抽出,對準坐在金色馬車裏的身影。


    砰!


    最終,一支箭矢都沒能射出。


    用不明異獸骨頭製成的弓箭從中斷裂,可見灌進去的力道有多大。


    “……”陸離。


    這種形態真如此令人厭惡嗎?


    下麵那個小鬼連續試了兩次,都以失敗告終,竟然還不死心,更沒有認清彼此間的差距。


    有這力氣不如去阻擋洪水,為拔高地勢而努力。


    “閣下究竟是何人?”


    鬼島津終於開口了,他看起來有些疲乏,但到了此種境界,隻要沒有受到實質性傷害,這類負麵狀態就等同於沒有。


    倘若誰因此而低估他,那隻會自食惡果。


    更何況,老小子極有可能使詐。


    反正,想讓陸離相信麵前這個老鬼子的話,難度非常大。


    “蟾津江水神。”


    謊言張口就來。


    雖然說的是漢話,但在場幾名有身份的武士都能聽懂。


    要知道,日、朝兩國世代受中原王朝影響,學習漢文化是貴族的必修課,而朝鮮神明活了上千年,多掌握一門語言,屬實正常。


    另外,日本從千年前就鄙視朝鮮,貴族不可能自降身份,去學習李朝語言。


    正因為如此,鬼島津最初開口時用的便是大明官話。


    “閣下何苦來趟這趟渾水?而今,半數大軍已跨越蟾津江,吾等自始至終,都未曾做過屠戮水族的事情,隻殺了那些繞船挑釁的妖魔。”


    “你身為水神,應該是知道的。”


    言語中盡是懇切。


    可惜,陸離壓根兒不是什麽蟾津江水神,接下來,甚至要驅趕盤踞此地的水生妖魔去對付倭人。


    死道友不死貧道。


    總不能讓麾下士卒去死吧?


    腹黑一點想,它們這群天生地養的妖魔,以生命回報山河,以全孝道,千百年後,不失為一樁美談!


    而自己促成此事,簡直功德無量。


    在鬼島津眼中,頭頂這隻模樣奇怪的土黃色小巧妖魔正在權衡利弊,所以,過了許久,才催促道:


    “引動蟾津江來襲擊大軍的罪責,在下不追究,畢竟,並未有武士死於這場災難,隨著地勢上升,水禍也幾近解決。”


    “所以閣下願意退一步嗎?我們遠道而來,隻是為了征伐李朝百姓,教訓大明軍人,隻要將大水撤去,讓出一條道路來,這些事情既往不咎。”


    坦白來說,若非摸不清眼前這隻異獸的路數,不想將寶貴的兵力浪費在妖魔身上,島津義弘早就揮刀了,哪裏會主動退讓,並嚐試勸說。


    “如果您願意追隨我們,一起征伐李朝,在下甚至可以保證,攻下漢城以後,說動太閣封您為朝鮮八道水府總管,掌握一國水脈。”


    巴掌還沒打,就給甜棗,並不斷畫著大餅。


    奈何島津義弘打錯了算盤,他根本沒有想到,土黃色小人其實是由南原明軍守將變化而來。


    “既然你如此誠心,本座我不好沒有表示,這就叫麾下妖魔前來助陣。”


    話落,稍稍平靜的水麵再度翻騰。


    直覺告訴島津義弘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可理智又告訴他,這種情況下,沒有妖魔敢主動挑釁大軍。


    除非它嫌命長。


    然而,萬眾期待之下,宛如夢魘般的波濤重新籠罩在頭頂。


    不僅如此,洶湧的江水中,有妖族顯出身形,透過隻鱗片爪,便能推測其身形有多誇張。


    此刻。


    妖獸們其實也在惶恐,因為它們根本不想參與戰爭,那些有骨氣,亦或腦子不好使的同族,當初早就死在倭人刀劍下了……


    可浪潮之中,有一股很奇怪的力量,不斷驅趕自身衝向戰場。


    大戰一觸即發。


    鬼島津小心戒備著頭頂的黃色身影,沒有再說什麽傻話。


    突然,一隻墨綠色的身影率先動了,揮舞鋼叉撲向薩摩武士。


    戰爭的導火索出現。


    下一瞬,圍繞在附近的巨浪落下,泥漿、沙石,以及數以百計的大體型妖魔,落入戰團。


    按理來說,有魔神之影抵擋,薩摩武士不用擔心會受到衝擊,但陸離化身的慶忌早早就動了。


    比混在江水蛙王更快。


    島津豐久太嫩。


    剛一交戰,陸離就盯上了鬼島津。


    一道不可匹敵的氣勢騰起,仿佛要逆轉這方天地,距離稍近的那些武士根本生不出抵抗之心。


    “這小畜生……”


    豐久難以置信,他清楚陸離所化的慶忌身非同一般,但察覺到那股令人攝伏的氣勢,依舊覺得難以置信。


    為什麽如此浩然的力量,會存在於一個三寸小人之上。


    隻見巨浪被推開,水龍在天空中亂舞,迎接著某尊無上存在。


    同時,吱呀聲響起,金色戰車隆隆而行。


    “殺。”


    眨眼間,跨過百米之距,來到鬼島津身後,冷酷的話語回蕩,繡花針般微小的戰矛刺出。


    一股難以抵擋的力量襲來。


    鬼島津不敢大意,當即揮舞傳世武士刀。


    金屬暴鳴聲中,不久前才被抬起來的山體開始陷落。


    一次的短暫交鋒結束了,島津義弘神情凝重,雪亮的刀身上出現一道豁口,看似微不可察,但身為刀主,他還是敏銳探知到了。


    “殺。”


    一擊未成,陸離也不著急,再度揮矛殺來。


    所有見到這幅場景的人,都會覺得莫名詭異,一個比蒼蠅大不了多少的三寸小人,通體綻放著璀璨神光,發出的每一擊都足以劈山斷嶽,跟有著薩摩之鬼稱號的島津義弘,打得有來有往。


    “你很強,但不是我的對手,將水撤走,給你一個逃命的機會,往後隻要不被水師抓到,此事一筆勾銷。”


    島津義弘顧忌周身的家族武士,平淡開口。


    雖然這個老家夥在陳述事實,但陸離依舊很不爽,他按下心中化身朱厭,主宰戰場的衝動。


    “殺。”


    聲音低沉有力。


    碰撞聲接連不斷。


    戰場上有薩摩武士,也有蛙王、黑鬃馬。


    因此,兩人都將戰鬥餘波控製在一個極小範圍內,可即便如此,那股威壓,依舊讓人下意識避開。


    “換個地方再戰。”


    看出陸離同樣心有顧慮的島津義弘提議。


    “好。”


    本來備受關注的兩道身影消失了,所有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包括那些被迫卷入亂戰的妖魔。


    它們忍不住想要脫離戰場,可下一刻,帶有法則的浪濤掀起,將其推了回來。


    至此,沒有妖魔敢將異心再付諸於行動,隻能默默祈禱兩人早點分出勝負,好讓自己得以離開。


    “插標賣首之輩。”


    “土雞瓦狗!”


    “我黑帝有一戟,可搬山,斷江,倒海,降妖,鎮魔,敕神,摘星,摧城,開天!”


    “天不生我黑帝,戟道萬古如長夜!”


    黑鬃馬喊著網上衝浪時學會的各種語句,揮舞方天畫戟,渾身散發著滔天妖氣。


    言語中那份狂傲,呂布本尊到場都得自歎弗如。


    跟它對陣的島津豐久咬牙切齒,似乎詞窮了,不斷喊著西內。


    可跟主人一樣,隻會幾句日語的黑鬃馬根本聽不懂,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但它心裏清楚,這肯定不是什麽好話,便加緊攻勢。


    大力出奇跡!


    馬兒沒有呂布那種身經百戰才打磨出來的戰技,但氣力卻不缺,那種狂傲更是遠超正主。


    於是乎,島津豐久一時間竟被壓製住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黑鬃馬與他之間的戰鬥,算是陸離跟島津義弘間戰鬥的延續。


    黑鬃馬對自家主人有信心,一旦掀開底牌,化為上古戰爭神獸朱厭,鬼島津根本不是對手。


    同理,島津豐久也對伯父很有信心,這個名號為薩摩之鬼的男人,剛才僅僅是熱身罷了。


    千裏之外。


    兩人脫離狹小的水中戰場,開始放開手腳廝殺。


    一股股狂風掀起,將參天古樹連根吹走,到處是岩石碎屑與草木粉末。


    不知何時,金色車身布滿刀劍的刻痕,但不妨礙它散發出璀璨神光,以及古老滄桑的氣息。


    而島津義弘那把隨身攜帶的打刀,豁口接連不斷,像是鯊齒一般。


    “伊刻奏!”


    沒有頂天立地的魔神虛影,一切偉力加持己身,鬼島津渾身散發著攝人的氣息,橫劈金色戰車。


    戰車之上,站著三寸高的慶忌身,宛若俯瞰天地生靈的至高神聖,揮舞血色戰矛迎敵。


    隱約之間,陸離聽到了巨鯨的吼聲。


    先前跟島津忠恒交戰的經曆告訴他,這是示現流,一種技能、個人意誌,乃至天地法則相交織下的產物。


    其中,鯨魚是最強大的異象,代表著力之極限。


    果不其然,陸離視線內出現一抹亮色,猶如翻騰的海浪,隨後鯨頭出現,撞擊在戰矛之上。


    隨著一點點泯滅,鯨身、鯨尾陸續出現。


    一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鳴聲響徹雲野,在整座山脈內回蕩,久久不絕。


    而陸離從黑山寶庫中取出來的血色戰矛,應聲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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