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咱們還要走多久?”


    鄉間小道內。


    黑鬃馬聳拉著耳朵,顯得無精打采。


    它恨自己傷勢好的太快,這才八天,就完好如初了,不得不回歸本職,馱負主人。


    “最快也要半個月。”


    從漢城開拔,前往南原時,縱使大軍以極速行軍,仍然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抵達目的地。


    如今,身邊雖沒有大軍,但同樣不能毫無顧忌地趕路,妖魔們沒那麽快,隨著他一同殺出重圍的五百遼東鐵騎也無法達到那種極速。


    而陸離也不想趕回漢城以後,做一個空有名頭的光杆司令。


    “這段時間沒日沒夜的趕路,一個敵人也沒看到……”


    “看不到倭寇,難不成是件壞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天天撒足狂奔,太枯燥了。”


    趕路——趕路——趕路——


    拿命去趕路!


    哪怕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妖魔,也忍不住厭惡這種感覺。


    對此,陸離也深有體悟,他拿著地圖研究了一陣,快速確認自身方位,沉聲道:“停!”


    “咱們已經徹底離開南原地界了,再有兩千餘裏就能看見大海。”


    兩千餘裏?


    對於這個世界普通人而言,這依然是一段堪稱遙遠的距離,但眼下這支隊伍,用了七八天時間,狂奔近十萬裏!


    這點路程,頃刻即到。


    “我打算坐船回漢城。”


    眼下,沒有一個能夠與陸離商議的人或妖,他們是無條件信任!


    哪怕陸離突然提議,要殺回南原,都會得到全部追隨。


    這就是一場接著一場勝利,以及令人難以置信卻又無比真實的戰績,塑造出來的威信。


    “坐船?哪裏有船。”黑鬃馬開口。


    枯燥乏味的逃亡生涯,讓陸離體會了一把,話癆坐騎所帶來的好處,至少不會悶死,能聊天解悶。


    在黑鬃馬的認知中,明朝的水師正在守自家狹長廣闊的海岸線,無暇遠征半島。


    而李朝水師……


    算了吧。


    攏共隻剩下十二條板屋船,還不知道在哪裏,根本不可能來接他們回漢城。


    而這些事,陸離心裏同樣有數。


    不過,走水路回漢城,屬實是一個絕佳選擇,因為順著江流入海口,一路逆流而上,可以避免碰到倭人,並且速度也會相應快上一些。


    安全、迅捷。


    光憑這兩點,就值得他耽誤一兩天時間去做準備。


    第一條路:征發民船,這是當前最便捷的途徑,但問題在於民船體積普遍很小,無法去遠海,更不能運輸太多人。


    而妖魔之中,很少有那些小體型的生物,哪怕它們極力控製自身,也無法縮小到常人那般。


    最關鍵的是,千總秦川從南門撤走時,特意帶上了那尊大將軍炮。


    威力誇張,便意味著後坐力恐怖,要是架在民船上,怕是一炮下去,船體就逐漸肢解了。


    所以,隻能將這個最省事的選擇給排除。


    第二條路:招撫在漆川梁海戰中被打散了的李朝水師殘餘。


    那一戰朝軍雖全軍覆沒,但除了李舜臣目前掌握的那點板屋船,其實還有漏網之魚。


    史料記載,在漆川梁海戰前的一係列長途奔襲中,實際龐大的李朝水師至少有六條船掉隊,因為洋流、風向等因素,漂入外洋,沒趕上最後的海戰。


    戰後這些船艦都分散到各處荒島,可以一一招撫。


    要知道,這個世界還存在海獸之類大體型生物,因此,脫離隊伍的戰船隻會比原曆史更多。


    “鬼修山,麻煩你沿著河道入海,探查附近的島礁是否有李朝戰船。”


    “是。”


    妖魔之中,有一隻造型奇特,約莫磨盤大小的烏龜甕聲甕氣回答。


    先前,鬼修山被倭人水師從海洋中趕到了陸地,一路逃到蓼川邊,被那裏的神女收留,決心跟倭人決一死戰。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南原守將陸離的所作所為,讓鬼修山看到了勝利即將到來的希望,故而選擇寄存性命,繼續隨之一同征戰。


    “可惜這家夥已經重生了一次,體型大幅度縮小。”


    先前負責鎮守西門的牛魔開口,它斷了一隻犄角,顯得愈發彪悍,此刻,語氣中充滿遺憾:“否則,完全可以將所有人帶走。”


    初代鬼修山浮在海麵,就像一座島嶼般,能夠馱上千人而不顯擁擠,但第二代鬼修山隻有磨盤大小——


    鬼修山背上長滿枯樹枝一樣的觸手,當遇到生死危機,觸手會脫落掉到水中,完成重生。


    理論上來說,這種妖怪隻要待在水中,就不會被殺死。


    先前在南原抵禦倭人進攻時,鬼修山發揮了重要作用,但也因此身受重傷,不得不利用護城河,完成一次重生。


    “尋找到散落在各個島嶼的戰船,得看運氣,咱們不能堵上一切,期間什麽事也不做。”


    在派出鬼修山以後,陸離繼續道:


    “附近最不缺樹木,可以嚐試自己製造戰船,群策群力,造船不是什麽大問題。”


    樹木是建造戰船的重要資源。


    而四周布滿參天古樹,每一棵樹的高度都在百米以上,且材質不凡,既可以提供更加強大的浮力,又可以使戰船更加堅固。


    至於如何將樹木加工成適合的材料,其實特別輕鬆。


    野神、妖魔,以及體魄強健的遼東鐵騎,各種手段齊出,想要建造一艘戰船,並非什麽難事。


    甚至不需要旁人尋找、提供圖紙,麵容清麗的蓼川神女便給出了龜船的建造方法。


    祂過去時常見到李朝水師順著蓼川進入蟾津江,然後前往大海,久而久之,也就知曉了其中原理。


    這也讓陸離打消了提供明朝戰艦製作方法的念頭,畢竟,兩者之間,相差並不大。


    “相比於尋常龜船,我們這艘要在體型上進行調整,至少要大上三倍,不然,容納不下那麽多妖魔。”


    “龜船首端的龍頭要用特殊木材加固,大將軍炮的後坐力絕非尋常木材能夠承受。”


    很快,陸離提出的問題,一一得到了解決。


    隻見牛魔獨自扛起數百方原始木材,接著,便有遼東士卒進行初加工,然後,野神會用火焰進行炙烤,去除裏麵多餘的水分,並保證不會損壞木材內部結構。


    此外,還有妖魔去尋找適合建造船頭龍首的材料,並滿載而歸。


    由於每塊材料均有妖魔把關,故而無需測量尺寸,絕對分毫不差。


    這是漁民、官府不可能達成的奇跡,不管是建造速度,還是精度,亦或者耐久度、宏偉程度,都堪稱一絕。


    試問除了陸離以外,誰麾下有如此豪華的陣容?


    不僅有遼東鐵騎,還有大量活了數百上千年的妖魔。


    它們活得長久,戰鬥力強、生命力旺盛隻是由此帶來的基礎福利,見識方麵,也會相應變得遠超凡俗。


    一個工匠能活七十年,已經算是罕見,而妖類看來,這不過是它們打個較長的盹而已。


    正因為如此,妖魔漫長的生命中,或多或少都會接觸人類創造出來技法,而這個“少”,以年為跨度。


    山坡上。


    看著下方大致骨架已經搭建完畢的巨型龜船,陸離長舒了一口氣,喃喃道:“這種什麽也不用操心的日子真舒服。”


    “嗯。”


    黑鬃馬點頭附和。


    這家夥化作類人形態,跟主人並肩躺在草地上,嘴裏還含著一根狗尾巴草,晃著變成腿的兩隻後蹄,語氣悠然道:


    “牛魔真是死腦筋,守城那麽辛苦,犄角都被斬斷一隻,功勞、苦勞全了,休息一下,誰還會說閑話?”


    說著,視線暗戳戳地投向陸離,明顯是話裏有話。


    而陸離也挺懂了暗示,無奈道:


    “等回歸以後,該給你們發的獎勵,一點也不會少。”


    黑鬃馬和牛魔的功績,陸離都看在眼裏,自然不會無視。


    事實上,他們之間的關係並非主仆,更像是兄弟、父子。


    雖然有些奇怪,但確實如此。


    平時生活中,陸離一直在充當家長這個角色,而牛魔是沉默寡言、卻令人放心的長子,黑鬃馬則是性格跳脫、有些不著調的“逆子”。


    “嗯,孺子可教。”


    聽到主人的話以後,黑鬃馬抬起一隻前蹄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接下來,本大爺爭取單殺一隻倭國大名,給你長長臉,瞧好吧。”


    “……”陸離。


    黑鬃馬這話倒也不算吹牛,大名與大名之間差距很大,比如:


    秋月種長。


    就是先前協助唐川擊殺的大名,此番出征半島,這家夥麾下僅有三百武士追隨,而這,已是傾半國之力,可見封地之渺小。


    從理論上來說,他跟小西行長、加藤清正等人,是一個級別的存在,都是一國大名。


    可實際卻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所以,黑鬃馬要是運氣好,往後能在戰場上撞到一個小國大名,那單殺還真不是一個問題。


    “好,我拭目以待。”


    陸離很嚴肅地回答。


    這令黑鬃馬感覺非常不適應,按照正常流程,主人要麽是對自己這個樣子表示無奈,沉默以對,要麽是笑罵兩句……


    搞這麽嚴肅,它並不適應,好想追問陸離,為什麽不罵自己兩句。


    可轉念一想,這樣顯得太賤了,違背馬大爺的威嚴人設,轉而說道:


    “最遲明天早上,可以容納所有人的戰船就會建造完畢,老大,你有什麽打算?”


    “將它抬到海邊,沿著黃海北上,一直到漢江的入海口,逆著江水向東,進入漢城。”


    陸離感覺沒什麽好說的地方,答案一目了然,目的也很明確——


    水路安全、省時省力。


    “不是,我想問這艘戰船起名字了嗎?”黑鬃馬明顯不跟主人在一個頻道上,跳脫道:“我有一個絕佳名字,黑王子號。”


    說著,又自己搖搖頭。


    “不夠霸氣,偏西方了,缺點味道,黑皇號,如何?”


    “我和牛魔都是黑色毛發。”


    “老大,你這一身甲胄大部分也是黑色,這名字簡直太般配了。”


    黑鬃馬的說辭很站不住腳,但它依舊在極力推銷,非常想把這個名字加到戰船上,而陸離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給船隻取名字。


    隻是一個渡海北上的工具罷了。


    而且,皇這個名號不能隨便亂用,連李朝國君也隻能用王來稱呼,倘若能夠造反,陸離倒不介意這麽搞,畢竟,能讓黑鬃馬這個活寶感到開心就行。


    奈何這次的身份已經被釘死了,明確規定不能造反,隻能以大明臣子、抗倭名將的身份進行演繹。


    當聽完主人的解釋後,黑鬃馬瞬間熄了心思,事實上,它隻中意黑皇這個名號,其它的都差了點意思。


    “還是上一個世界好,行事百無禁忌,一切順遂。”


    “不知不覺,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真羨慕杜克……”


    陸離從草地上站了起來,朝著施工現場走去。


    “羨慕那家夥做什麽。”黑鬃馬小聲嘟囔一句,跟了上去:“領盒飯嗎?”


    “多殺幾個倭寇才是正事。”


    在目標尚未達成之前,黑鬃馬始終保持著十足的幹勁,而陸離此刻的心境,隻有它殺死兩隻倭國大名,超額完成計劃以後,才可以理解。


    陸離並非沒有經曆過生死大戰,相反,他很有經驗。


    隻不過,像現在這樣,大戰一場接著一場,時時刻刻都需要算計的感覺,令其不免疲憊。


    “挺過漢城那一關,就輕鬆了。”


    他在心裏默默想著,嚐試讓自己重新變得亢奮起來,就像最初進入這個世界時那樣。


    另一邊。


    以極速探索周邊島嶼的鬼修山,認為自己恐怕是要無功而返。


    因為它這一族,與海洋的親和度並不輸龍種,自己剛順著河道進入大海,便立刻感知到方圓萬裏之內的島礁。


    沒有戰船!


    隨著深入,並向四周遊弋,鬼修山越來越肯定這個猜測。


    “它們似乎提前一步被人收攏起來了。”


    甕聲甕氣的聲音在海底回蕩。


    事實也確實如此,想盡一切辦法重整本國水師的李舜臣,早已將幸存戰船給尋了回來。


    另外,這個總是能上演奇跡的男人,還意外收獲了幾名武將,稍微彌補上一點在人力上的損失。


    毋庸置疑,這些武將全是扮演者。


    畢竟,李舜臣的人格魅力很強,本事也令人信服,再加上陸麵競爭過於激烈,所以數量可觀的扮演者選擇了水師營,希望能夠出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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