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僵持之際,傳令兵前來稟告:


    蜂須賀家政的前鋒軍已經擊潰了駐守在彥陽城的高策,抵達蔚山,與明軍主力部隊隔太和江對峙。


    關於這次小勝,一直在失敗的倭人終於可以大書特書了,在史書中記載,稱:高策意圖帶領兩萬大軍襲擊釜山,結果被八百武士擊退,無奈讓開大路任憑本國士兵進出。


    有一說一,這令實際兵力隻有兩千的高策情何以堪。


    另外,原曆史倭國吹噓的對象是西國第一名將立花宗茂。


    而他早已死在陸離手中,命喪南原城下,但不管怎樣,倭軍大股部隊確實來了,是撤退,還是圍城打援,亦或者,繼續執行楊鎬的昏聵安排:


    孤注一擲。


    “圍城打援吧。”


    這位經略使無奈歎息。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已經犯了眾怒,誠然,官大一級壓死人,但這麽多將領聯名上書,楊鎬不死也要脫層皮。


    最關鍵的是,一意孤行,帶著李如梅部浪戰了這麽久,要是再沒有什麽戰果,朝廷那邊肯定要論罪!


    倘若沒有人肯分擔責任,下場根本無需贅言……


    就這樣,各部開始陸續向著預定區域進軍,為島山城這邊爭取時間。


    陸離麾下的兩千騎兵,以及五百妖魔被留下,參與攻城戰。


    此外,還有李如梅的六千嫡係。


    一天一夜。


    不管是楊鎬,還是麻貴,都覺得隻能爭取這麽長時間,如果不能拿下這座城,局勢就會一點點潰爛。


    由於封鎖嚴重,加藤清正並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支援終於來了,隻當明軍是為自己爽約而攻城泄憤。


    於是乎,故技重施,想要繼續拖延一下時間。


    而八千明軍,加上近五千李朝士兵,在楊鎬的督促下,沒有再玩什麽花樣,先以佛朗機炮、大將軍炮猛烈攻擊島山城,接著,從四麵圍城而上。


    陸離率領的部隊,有著更為強悍的火力支援,由此可見,楊經略使實在急眼了,顧不上誰拿先登之功。


    看到這陣勢,鍋島直茂猜測,可能有什麽變故,否則明軍不可能使用如此恐怖的火力,像是打算一次性打完,以後不作他想。


    隱約猜出真相的他,開始與加藤勉勵士兵,使奄奄一息的武士提起一口氣,參與最終之戰。


    毫無疑問,這場戰爭格外慘烈,倭人在城頭冒著明軍炮火的神威,將各種巨石、滾木拚命砸下去。


    而聯軍則頂著槍林彈雨,踏著同伴的屍體朝著前方猛衝。


    硝煙味衝天而起,到處都是喊殺聲,刺鼻的血腥味更是在城牆周圍凝聚,猶如彌久不化的堅冰。


    早在漫長的圍城過程中,聯軍士兵的銳氣便差不多被嚴寒與無聊,消磨得所剩無幾,不少士兵指頭都凍殘缺了,連火器都拿不穩。


    下意識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簇擁著朝前方發起進攻,而這,正是絕佳的移動靶。


    時不時飄起一排煙霧,一隊明軍士卒應聲倒地,鮮血與碎肉染紅了山石凍土。


    唯有陸離所在的東城,情況稍好,畢竟妖魔們是最鋒銳的矛,已經順利突破到本丸。


    而其它三邊,顯得非常吃力,楊鎬甚至親自拿著大刀站在隊伍後麵,不許有一絲一毫的退卻,隻要誰回首,立刻屍首分離。


    不僅如此,為了激發士兵的戰鬥意誌,明白自身決心,他還將一個擅自後退的遊擊將軍綁起來,梟首示眾——


    李化龍。


    從壬辰倭亂爆發以來,明軍在戰爭中,處決這種高級別軍官的次數,真可謂屈指可數。


    這般強烈的刺激下,士氣稍微提振了一些,強忍著恐懼,與身體上的不適,朝著宛如惡魔之口的島山城繼續發起衝鋒。


    經略使的好兄弟李如梅,被放在了最為險要的北城,以最大限度激發士氣。


    正因為如此,明軍開始收獲成效,繼陸離之後,另外三麵陸續突破二之丸,跟本丸上的倭軍射手對轟。


    在此期間,楊鎬決定增兵,他沒有動西北軍,以及去其他區域打援的南兵、遼東軍,還是將護衛營派了上去。


    將兵之人是其心腹愛將陳愚聞,此人跟陳愚衷沒有多大關係,身先士卒,奈何寡不敵眾,最終被倭軍將領圍攻,並身中數彈,直挺挺從城牆上跌落。


    緊接著,隨後趕到的明軍將校又將其搶了回去,送到後營醫治。


    而他的同僚,遊擊楊萬金不甘心,付出巨大代價才換來的丁點優勢化為烏有,手執金鼓,又朝本丸城頭撲去。


    依舊是雙拳難敵四手,先是被圍攻,隨後又被密集的鐵炮射了下去。


    連續兩員大將負傷,聯軍士氣不由得為之挫傷,攻勢漸漸放緩。


    攻城戰從下午一直打到天黑,聯軍之中,隻有陸離稍稍打開了一點局麵。


    這種情況下,楊鎬令旗一揮:


    “島山城敵已是強弩之末,繼續打!必須在深夜進城!”


    如此嚴令下,各部也不休息,摸著黑繼續攻城,在隨軍道士的配合下,倭人看不清敵人的具體動向,索性朝著黑暗亂放槍。


    雙方都在拚命,同時,想法也非常低迷,有倭軍將領心中無限苦澀地在絕命書中寫道:


    我們已經對生存灰心喪氣,隻要能夠活著回到本土,喝上一口來自故鄉的泉水,即使做和尚也心甘情願。


    不過,明軍的反常更加證明:


    援軍就在附近。


    故而加藤清正再無保留,把最後一點彈藥全部拿出來,宛如街邊不值錢的白菜般扔向聯軍。


    茫茫夜幕中,沒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士兵被打中,重傷、陣亡。


    “東城,拿下了。”


    將懸掛在城頭印有鍋島家紋的旗幟斬斷,陸字旗取而代之。


    之所以拖延到現在才拿下,一是倭軍占據了地利,有著大量火炮,二是大將加藤安政親自抵抗,不使用神通難以形成絕對戰力優勢。


    最後,鎮守這道城門的武士,大多是鍋島家的家臣以及旗本,屬於核心戰力——職業武士。


    “去通知經略使。”


    陸離派了一隊又一隊傳令兵離開,接著,率領不到千餘士兵鞏固所得,並一點點往裏麵探索。


    天空微微泛白。


    從下午打到深夜,再從深夜持續到大年初四的上午,且仍在繼續。


    明、朝、日三方士兵的屍體層層疊疊,堆積在城頭、城下,從傷口處滲出來的血,將整座島山染成了紅色。


    無需等待多長時間,什麽十年,百年?現在就能夠清楚地聽到,戰死者的冤魂在哭嚎。


    而楊鎬根本沒有停止攻城的意思,在知道陸離已經順利攻下東門以後,當即命令另外三門加緊攻勢。


    如果城內倭軍將兵力分散到東邊,試圖將其趕走,那另外三門就可以將目標拿下。


    使加藤進退兩難,不敢分兵。


    倭軍一直在反擊,直到徹底筋疲力盡,但形勢比人強,雙方都知道,戰場局勢即將出現大逆轉。


    奈何明軍表現得太過瘋狂!


    如果沒有陸離,以及他所統轄的妖魔營,此戰倒還有懸念。


    “鍋島前輩,另外三道城門就交給你了,我去把東邊的明軍趕出去。”


    加藤清正神情凝重。


    “小心為上,大不了咱們突圍出去,跟外圈的援軍匯合。”鍋島直茂認真叮囑。


    按理說,他不會放加藤清正離開。


    畢竟,之前圍攻漢城時,對方就跟陸離廝殺了一場,結果是落敗而逃,要是再晚一點,直接跟黑田長政一樣,折在那裏了。


    但太閣命人秘密從本土帶了一些東西給加藤,想來能夠發揮出重要作用。


    ……


    另一邊。


    陸路上,大批援軍離開西生浦,從彥陽方向殺奔而至。


    在右路軍總大將毛利秀元的建議下,援軍分成數支分隊,由各路大名分別帶領:


    主動部隊、左右掠陣部隊、後援部隊、預備隊,一應俱全。


    殺氣騰騰衝向島山。


    與此同時,停靠在各大港口的水師戰船從下遊浩浩蕩蕩地向上增援而來,根本不計損失,與陸軍呈左右夾擊之勢。


    “島山能拿下來嗎?”


    精神緊繃的楊鎬擔心有意外出現,將好不容易取得的優勢給收走。


    要知道,哪怕是陸離,也隻是占據了城頭而已,且麾下兵力損失超過三分之一。


    站在旁邊觀戰的李朝將領一聽,心裏咯噔跳躍,主帥說出這種話,何意?


    莫非想跑?!


    “城內之敵已到了極限,若是不能一鼓作氣,將其幹掉,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


    “沒錯,我麾下還有五千精銳,可以增援箭灘,那裏地勢開闊,正適合迎敵。”


    這等關鍵時刻,李朝將領也顧不上保存實力,表現得十分上心。


    環顧四周,楊鎬搖搖頭,道:


    “攻城的各部筋疲力竭,實在難堪再戰,等到中午再看看行事,倘若不行,果斷撤圍吧。”


    關於此事,他心中已有腹稿。


    擺賽與楊登山兩軍殿後,箭灘防務交給吳惟忠和祖承訓,其他部隊根據自身情況,且戰且退,有序撤出島山區域。


    此計劃一經傳出,各部嘩然。


    擺賽是個西北漢子,脾氣直爽,好不容易撈上仗打,安排好防務,直接回來找楊鎬。


    還是那句話:


    敵人此番增援最多也就六萬多人,我軍四萬人,再加上李朝兵將,擺開陣勢,完全可以放手打上一仗!


    為何要這麽窩囊?


    老子不幹!


    聞言,楊鎬心裏煩躁——


    雖然不願意承認自己貽誤太多戰機,但事實確實如此。


    不讓李如梅吃獨食,此城早已拿下。


    不想著檻虎而刺之,放棄活捉加藤清正的幻想,大軍齊發,此城也能趕在敵方增援趕來之前拿下。


    可是,犯了太多錯誤的楊鎬已經不敢賭了,不,應該說喪了膽。


    第一次戰略反攻失敗,可以接受,隻要把奏報寫好看一點,再讓同派係的官員幫忙說說話,也能勉強過關。


    但要是兵力損失太多,可就難以交差了……還有可能掉腦袋。


    楊鎬心裏慌張,根本聽不進擺賽的話,讓他聽從軍令,回去待命。


    主帥如此窩囊,擺賽哪裏肯罷休,蠻子脾氣上來,氣得往大營門口一坐,怎麽也不肯動彈,唱起草原歌來笑話、嘲諷楊鎬。


    經略使哪有心思糾纏,心裏罵了一句:西北蠻子。


    直接繞過他離開,布置最新方略。


    看著空蕩蕩的中軍大營,以及不遠處硝煙彌漫的島山城,擺賽心情複雜,騎上戰馬,離開了大營。


    接下來是何走勢,就看午間能否獲得突破性進展了。


    而曆史若不拐彎,擺賽會在回漢城以後,沒過兩天,忽然醉酒墜馬而死。


    一代勇將,就這麽莫名其的死在了異國戰場,其中要是沒什麽,誰信?必然跟經略使楊鎬的小心眼有關聯。


    “謀之經年,傾海內全力,合朝鮮通國之眾,委棄於一旦,舉朝嗟恨。”


    經略使已下令,各部做好萬全準備,若島山城沒有重大突破,立刻摧毀寶貴輜重。


    剛拿下東城門沒多久的陸離,接到這個命令,心中愈發厭惡楊鎬。


    “等到了下午,要是有什麽變故,你們立刻往漢城方向跑,不需要管士兵如何,到時候,自然會有機會再度匯合。”


    這是陸離跟妖魔所言。


    至於麾下士兵,將配合他往城內移動,尋找獲得重大突破的機會。


    事實上,明軍在這片戰場仍舊占據優勢,城內倭軍奄奄一息,據守開槍可以,讓他們開城殺敵,純屬做夢。


    同理,餓成這個樣子,揮刀的力度也大不如前,隻有旗本和將領,具備吃點正經東西的資格。


    “加藤肯定有什麽新底牌,最壞的打算是,我跟他同歸於盡。”


    走在布滿血腥味的城池中,陸離跟黑鬃馬說道:“你有什麽打算?要是情況不樂觀,可以退回漢城,等最終增援抵達。”


    “下麵就全是順風仗了。”


    話落,黑鬃馬非常高傲地抬起頭,回答道:“好馬不事二主。”


    將軍欲死戰,經略使則偏向逃跑,這究竟對士氣到底有多大影響,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不過,關鍵還是看島山之戰。


    兩個時辰內,若將三道城門打開,重創內部倭軍,並擊殺加藤、鍋島兩人中的任意一個,拿到遮羞布的楊鎬也就可以稍微放開一點。


    而島山之戰看陸離。


    早派他上,何必如此狼狽呢?


    眾將皆這般作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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