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天清晨。


    茅國器騎著馬四處巡邏,勘察南江地形,遠眺對岸倭軍的布防情況。


    江霧濃鬱。


    遠遠地,他看到一葉孤舟在橫渡大江,起初茅國器以為是倭子派來的斥候,亦或者信使,索性抓個舌頭,問問到底什麽情況。


    結果,湊近了一看,卻是個穿著李朝服飾的女子,從孤舟駛來的方向看,對方似乎剛從日軍營寨裏出來。


    在行軍打仗的過程中,時不時有被日軍俘獲,充當奴隸的李朝人跑出來,尋求明軍庇護。


    對此,將領們見怪不怪,已經形成了一套非常成熟的流程:


    先追問倭軍情報,通過瑣碎回答,還原真相、排除細作的嫌疑,隨後,給一些口糧、盤纏,讓這些可憐人自己回家。


    然而,正當茅國器驅馬上前,準備例行公事時,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那逃過來的女子一看是明將,瞬間鬆了一口氣,癱倒在地上,顫顫巍巍從袖子的夾層裏拿出一封信。


    “給我的?”


    茅國器虎目圓瞪,非常驚訝。


    而女人不懂漢話,一個勁兒指著他華貴的甲胃,止不住的點頭。


    這令茅國器大為驚奇,他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浙兵將領,若不是朝廷下令抗倭援朝,自己這輩子都都不會來半島。


    結果,這處於海邊的晉州,竟然有一個異國女人,從倭軍營寨裏逃出來,送給他一封信。


    奇哉!


    怪哉!


    懷著探尋的念頭,茅國器當即接過信,打開一看,正文隻有寥寥幾行:


    此婦將度異域,吾甚憐之,損貲以贖,放還故土。天朝兵將,當憐其窮困,勿加殺害,則救蟻之德也。


    誠然,老茅是個粗人,不懂文官那些彎彎繞繞,但這裏麵所要表達的意思很簡單、清晰:


    這女人馬上要被賣到日本去,我見她可憐,就為她贖身,請求明軍不要加害於她。


    咱浙兵那可是有名的王者之師,要是得空,行軍途中還會給當地難民蓋房子,至於為難一個女人?


    茅國器心中無奈,正當他準備追問寫信之人的情況時,餘光一瞥,看到了落款。


    “知吾姓者,令公之後,埋兒之父。問吾名者,有或之口,無才之按。”


    這什麽鳥意思?


    讓老子猜燈謎呢!


    文化水平有限的茅國器感覺太費解了,橫看豎看,不解其中真意,可直覺告訴他,此事不簡單,有大秘密值得挖掘。


    於是乎,一個姓諸葛的軍中讚畫被叫過來,他一掃,就說是個很簡單的字謎,在大明境內隨便找個有功名在身的士子,便曉得答桉。


    令公:唐代名將,異姓王郭子儀,因為曾經擔任過中書令,故而被世人尊稱為令公。


    埋兒之父,出自二十四孝圖中的郭巨埋兒。


    雙重暗示等於明示!


    寫信之人姓:郭。


    有或之口的謎底是一個古字:


    國。


    由之演變而來的同音同意字為:


    國。


    無才之按,直接去掉最後一個字的提手旁,謎底揭曉:


    安。


    郭國安!


    如果加上戰爭準備階段,前前後後,在長達十年的抗倭戰爭中,湧現了一批愛國人士。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許三官,以及他那位冒死傳遞情報的徒弟朱均旺。


    兩人均是被命運戲弄,落難異國的江西人。


    但許三官的情報,並非他一人所寫,還有一位作者!


    郭國安提供了大量關於倭軍的戰備情報,正確推斷出倭寇的侵略路線、時間,以及如何禦敵於國門之外。


    作為一個小人物,他的一生非常精彩,可謂充滿了傳奇,本是閩地軍戶,安生活著,某天出海打魚時,不幸遇到海賊,被拐賣到倭國。


    然後,憑借自身本事硬生生成了薩摩藩的一名軍官,級別還不低。


    許三官在寫完情報,冒死動用一切關係,將之送出以後,就一點點沉寂下來,而郭國安不同,他看似沉寂了八年,實則一直在尋找機會。


    作為島津家最後登陸半島,逃過南原死劫的他,正待在南江附近的大營之中!


    殺倭!


    殺得越多越好,讓大明子民往後不再活在倭人的陰影之下。


    這是郭國安,乃至其它大部分流落異國的明人,日夜所思所想之事。


    “郭國安?”


    “好陌生的名字,本將軍根本不認識此人。”


    最開始的茅國器仍滿頭霧水,直到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參謀將軍,叫史世用,錦衣衛方麵的人,說不定瞧出一點端倪。


    “老史,你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郭國安,他果然是個信人!”


    史世用拿到信,仰天長呼,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你們認識?”


    本來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來詢問的茅國器傻眼了。


    “老交情咯。”


    “打哪兒認識的?”


    “日本。”


    傻了,徹底傻了。


    茅國器怎麽也想不到,麵前這個錦衣衛頭子還出過國,且見過這位陌生的郭國安,若非親自遇到,他真不敢相信。


    “你確定去過?”


    “怎麽,不信?”


    以反問回應反問。


    史世用挺起腰杆,驕傲道:


    “別忘了,錦衣衛有監察天下之責!”


    時間回到萬曆二十年。


    比起前輩們呼風喚雨,令文武大臣恐懼的雄威,錦衣衛確實越活越倒退,但卻沒有墮落到臭魚爛蝦的程度。


    當時倭寇在半島的攻勢停止,朝鮮國王在義州哭哭啼啼。


    大明各部有條不紊地籌備跨過鴨綠江,征伐倭子的事宜,錦衣衛也動了。


    時任閩地巡撫的許孚遠召見麾下的兩名指揮使,一個叫沉秉懿,一個正是史世用。


    沉秉懿太老了,不堪重任。


    那時候的史世用,年富力強,談吐不凡,便領到了一個艱巨的重任——


    遠渡重洋去倭國,聯絡向大明提供珍貴情報的義士。


    萬曆二十一年六月,這位指揮使偽裝成商人,領著兩個幹練機靈的小弟,搭乘海商許豫之船漂洋過海,於七月四日抵達九州平戶川。


    結果卻發現自己來錯地方,目標人物已前往名古屋,去覲見豐臣秀吉了,而史世用這個錦衣衛指揮使,能被大明派出國,執行重要任務,顯然是名副其實。


    也不管人生地不熟,直挺挺奔著敵人老巢名古屋而去。


    到了以後,他負責聯絡義士,而兩個小弟則去偵查名古屋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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