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日月穿梭,又是一年春天。


    頭上頂著教官精心編製的保護網,身旁有夥伴朝夕相隨,新一巡學兵上課訓練之餘,相較學長們又多了些自由活動的美好時光,在打鬧玩耍中,標營生活轉眼三年,臉上褪去了童真,身上增添了英氣。


    人在變,環境也在變,人與環境在不斷變化中彼此熟悉,人在摸索中改造環境的形式,環境潛移默化影響人的心態。


    標營矗立起五座大樓,宛若挺拔的哨兵,俯瞰著腳下的小院,過往的學兵,每每忍不住投以注目禮。


    校場,五個整齊的方隊,是新一巡正在準備軍、兵種選拔。


    帝國正規軍分步、騎、水三個軍種,騎兵尤為精銳,長槍駿馬定乾坤,踏破敵營奪佳人,向來是男兒的夢想。新一巡有一隊騎兵編製,卻足有三隊多人選擇騎兵,唯有通過實力測試來優勝略汰。


    “三年前,你們在這裏參加測試,成為了標營的一員。今天,你們通過功課考試,又一個不少站在這裏,麵臨人生第一次選擇,選擇兵種,選擇隊友,選擇不同的路。”


    方陣無聲,學兵們用堅定的目光給出了總教官答案:各人的選擇去冬就報了上去,沒有人在此時後悔。


    “標營給了你們自主選擇的自由,但教官也保留著選人的權利,要想讓自己的選擇成功,唯有讓教官認可你的實力。用更快的速度、更強的力量、更頑強的搏殺,去贏得屬於武士的榮耀!”


    “標營學兵,武道無雙!”


    秦總教官做完短暫的訓話,方隊爆發出整齊的呐喊聲解散開來。早有軍士提著沉重的背包,跑步過來給學兵們背上。


    速度考核:五十斤負重急行軍,山路一個來回三十裏。


    學兵們檢查完裝備,在校場按號找到位置,各隊各哨完全打亂了建製,沒有誰身邊有本隊的夥伴。


    “咚!”


    號炮響起,校場上學兵們撒腿就跑,這一刻沒有夥伴隻有對手,片刻的延誤,也許就是名次的落後。


    在炮聲響起的一瞬間,高垣就如離開弓弦的利箭,從校場射了出去,擠進領先的小隊伍,腳下猶自還在加速,等跑到標營後門,把排在第二位的學兵已拉下好大一截。


    “好快的速度,這小子是不是瘋了,三十裏啊。”


    校門口觀看的教官和學長不約而同地搖搖頭,負重急行軍不是短跑比賽,比的是速度可依仗的是耐力,高垣的行為在經驗豐富的教官們看來,其實一點也不可取,遠不如梅英、卓越幾個成熟,懂得在保持領先的同時,盡量調勻呼吸節奏。


    沿路插著標旗,有衛標軍士看守,高垣如一陣風飄過,在身後甩下一道道驚疑的目光,軍營崇敬強者,這樣的速度衛兵們也自認無法達到,但願這學兵能保持下去,隻是恐怕很難。


    跑離後門三二裏,眼前出現熟悉的湖泊,三年裏有多少個夜晚,假日的夜晚,少年們在湖邊披著星月載歌載舞,湖水裏包含了多少少年們的心思,有青春萌動時的難言羞澀,也有成長路上短暫的迷茫,更多的是拋開心結後的歡歌笑語。


    指路的標旗清楚明白,必須從湖泊中遊過去,對岸約在裏許外,湖麵尚有殘冰未化,湖中小船上飄動的標旗,真像教官在呲牙冷笑,事實上也正有教官站在船上冷笑。


    “仇教官,你是在選騎兵,還是選水手,用得著這麽狠,他們畢竟才十五歲。”


    當初選路線,輕柔教官就反對遊湖,冬去春方來,初春的湖水,那是刺骨的冰寒,讓五隊的少女,在這冰冷的湖水中遊泳,這新來的騎兵教官,心思就如臉上的刀疤一樣可恨可怖。


    仇教官看上去三十來歲,筆直站在船頭,軍裝緊繃在身上,左臉頰一道紫紅色刀疤,聽到輕柔教官又一次抱怨,望著遠處毫不猶豫撲進湖水的身影,刀疤抽動幾下,難得地開口解釋,用的是當初說服三位總教官的理由。


    “戰馬是騎兵的夥伴,不是他代步的工具。帝國馬匹奇缺,難以給每一位騎士都配備馱馬和走馬。更多的時候,騎兵是牽著馬匹在行軍,跑不快的騎兵還是步兵,沒理由讓他們糟蹋寶貴的戰馬。”


    “算你狠!哼,我那些弟子要凍出病來,治療費,我會讓糖公雞從你俸祿裏扣!”


    “夠狠!”高垣毫不猶豫撲進湖泊,一陣徹骨的冰寒先從腳脖子傳來,高垣心裏暗自腹誹秦總教官。這麽冷的天,從這看上去足有裏許寬的湖麵遊過去,這是考核還是故意折騰人啊。全身衣服很快讓湖水沁透,冰冷尚在其次,濕透的軍裝平白增添了重量,也使得水中的阻力變得更強,高垣的速度隨著遊動變得逐漸緩慢起來。


    “失誤,應該先脫了軍裝再下水!”高垣方意識到選擇錯誤,身後不遠處傳來一片拍打水麵揚起的聲響,是後麵的人追了上來。


    卓越將衣服卷成團捆在軍包上,奮力遊動著抵禦冰涼的湖水,不時偷看幾眼身前不遠處。


    在那裏,梅英正用粉嫩的胳膊劃水,快速追趕著高垣。


    卓越心中暗罵一聲自己,惱恨剛才幹嘛隻脫了外裝,這時衣服進水不但讓速度變慢,全身也分外難受。不看這絕色美女都毫不遲疑褪去了裏外的長衣,身上就隻剩下緊身短褂短褲,自己一個男子扭捏什麽啊,純屬死要麵子活受罪。


    “高垣,你還真是寧要風度,不要速度啊。咯咯,我可要超過你了。”梅英快速遊動著向高垣逼近,嘴裏還不忘嘲笑挑釁。這也是一種戰術,讓對手心亂,從而打亂呼吸節奏。或許隻有少女自己知道,這個看上去平平常常的夥伴,平時是在刻意偽裝,從來沒有顯示出真正的實力。潛意識裏,梅英早將高垣視為最強的對手。盼他更強,又怕他超越自己,情愫初開的少女心思,說不清道不明,梅英每每自我麻醉自己:這是同情,不是愛慕,本小姐怎會看上這木頭人壞蛋。


    “休想!”高垣在心底咆哮,手腳同時用力,速度再次快了一些,可不久身後的水聲又一次接近,梅英還是追了上來。實力相差無幾,高垣渾身濕透的衣裝,此刻成了最要命的阻礙。


    “我絕不能輸,為了槍爺爺,為了那三千戰死的將士!”


    高垣從華、秦兩位總教官口中,知道了槍爺爺負傷的戰鬥。帝國驍騎兵,精銳中的精銳,整個帝國才隻有六個營,而槍爺爺就曾統領一營,華、秦兩位總教官當時是驍騎營的標長,也是槍爺爺的弟子。


    那一戰開戰前槍爺爺破了例,沒有讓兩個弟子上陣,借故打發他們去了京都軍部,等兩人聽聞戰報,王宮暗衛早已將槍爺爺押解入獄,是帝國國王越過軍部和刑部直接下的命令。後來槍爺爺出獄了,被剝奪了軍職,遠遠打發到長清寨殘兵院,一個帝國軍部好不容易從名冊中才翻出來的窮鄉避壤。


    槍爺爺失去了說話能力,也不願談那一戰的經過,兩個弟子不死心,帶著驍騎營殘留的弟兄們去了當日的戰場。戰場上,但見一座座墳塋,巨大的墳塋在荒野悄然屹立,是落日帝國收斂了雙方戰死的將士屍體。兩人按軍中慣例估算,那一片墳塋埋藏了近兩萬雄兵,三千驍騎兵帶著五倍多的敵人,成了荒野墳塋的枯骨。


    唯一的幸存者不願說出真相,那一戰的經過成了兩大帝國深藏的隱秘,甚至連雙方的軍史,也隻有寥寥幾句輕輕帶過,後來便連這幾句也不知所蹤。


    梅英眼看就要追上高垣,驟然發現他一頭鑽進了湖水。潛泳嘛,你這個笨蛋,水中更難保持速度。梅英暗罵幾句,加快速度向湖岸遊動,遠遠將卓越拋在身後。


    秋天時湖水深不過兩丈,經曆了一個冬天,水位肯定還會下降。高垣沒有算錯,潛入水中後很快就到了湖底。軍包防水不用擔心,也幸虧有沉重的軍包,高垣在湖底才能勉強站穩。


    費力地脫去身上軍裝,用腰帶緊緊捆紮在軍包上,高垣彎下腰,摸索著從雙腿解下鐵條。沒有誰知道,這三年來高垣開始是沙袋,後來更是在小腿綁著鐵條,每日和大家一起訓練,一起上課,一起玩耍,帶著雙腿沉甸甸的重量,從沒有露出半點異常。


    扔掉了鐵條,沒有了泡水的軍裝阻礙,高垣僅穿著短褲浮出水麵,前方梅英的粉臂猶如白藕在碧水中左右劃動,高垣忙強自運氣穩住呼吸,探手蹬腿快速追趕,在身後留下一道白花花水線。


    梅英和高垣幾乎同時遊到湖邊,領先卓越十來丈。高垣毫不遲疑地衝上湖岸後接著翻過堤壩,在梅英眼中隻留下一瞬間的印象。梅英氣惱地蹲下身,將濕淋淋的軍裝整齊穿上,這才從湖水中跑出來,比卓越也就快了不到一丈的距離。


    “該死的女兒身!”


    高垣早衝進了山林,連身影也看不見分毫,梅英邊罵邊追趕,情知在速度比試上,無人能追上高垣了。自小在山林中長大的孩子,山林就是他的主場。


    在山路林木中,有太多影響奔跑的因素,高垣方從一根攔路的斷木上跳過,腳方落地就撲倒在地,身子快速翻滾,恰好閃過一張從樹上落下的網兜。教官設下的陷阱,也許能困其它學兵一會,可難不倒自小在山林中打獵的高垣。


    蕩著樹枝越過深坑,將教官設下的又一個阻礙破解,山腰上,中點的標旗旁,華總教官一臉欣喜地望著跑過來的高垣,老遠就伸出了手,手掌一枚表示中點的小鐵牌。


    停身立定給教官們敬過禮,高垣才雙手接過鐵牌,轉身沿著標旗的指示,從另一條山路跑向終點,身後是教官們的交口稱讚。


    標營大門口,淩坡城的閑人中夾雜著懷揣別樣心思的人物,擁擠在衛兵身後,等待著第一個衝刺的學兵。


    在路上擰幹軍裝穿上,高垣轉進大門前的跑道時,就像出發時一樣軍容整齊,隻是多了滿頭汗水,沒有出門時那樣飛快。


    人群發出陣陣歡呼,歡送高垣跑進大門,跑向校場,人們似乎已經看見,這少年從終點拿起第一名的令箭,從此成為標營學兵的標杆,必將享受獨屬自己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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