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標營教官深得個中三味。


    兵種選拔結束,新一巡各隊紛紛放假,騎兵隊的假期更是長達五天,說是讓學兵們有空喬遷新居,惹得其它隊的學兵極度羨慕。


    大樓就在小院前方,地上五層地下一層。一層是衛隊警衛室和教官辦公室,二層是教官宿舍,五層是女隊專屬的樓層,其他四隊住三四層,兩隊步兵住三層,騎兵隊的宿舍在四樓,和弓兵隊共用一層樓。


    步兵隊和弓兵隊早早搬進新樓。


    一人一個寬敞明亮的宿舍,桌椅床鋪,衣櫃書桌兵器架樣樣俱全,側壁有門隔開半間廁所,用完馬桶隨時可以用水衝洗。學兵們都禁不住在心底嘀咕,蓋這五座大樓,得花多少銀子啊,主事和主計倆老頭不會是江洋大盜吧,要不就是打劫了帝國財部的銀庫。


    教官樓擁擠的小房間裏,一個瘦弱的老頭正皺眉翻閱文書,好沒來由打了個冷顫,渾濁的雙目精光閃爍,抬頭望望新一巡大樓方向,搖搖頭又恢複如初,低聲咒罵一句:“刀疤仇,你又給老頭拉仇恨了!”罵完繼續處理堆疊如山的文牘案卷。


    黃昏時分,騎兵隊的學兵陸續走出房間,抱著被褥衣裝走進大樓。


    從歡樂湖歸來,三隊一哨,如今應該暫時稱作新一巡騎兵隊第三哨,之所以說暫時,是因為就在仇教練說可以奪回第一哨稱號的一瞬間,五人都從夥伴眼中看到了燃燒的戰意,卓越神色尤甚。騎三哨的房間裏先是齊聲控訴刀疤臉的罪行,然後就籠罩在愁雲慘霧中,兩年啊,在這瘋子兼惡魔手下訓練七百個日夜,用劉新傑的話說就是:咱五兄弟會不會與魔共舞最終化身成魔,徹底喪失兄弟們的清白之軀。


    開飯的號聲響了,五人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卓越翻了個身,竟然發出輕微的打鼾聲,不過四人都沒說破,吃飯,吃多少吐多少,何必去自找罪受。


    騎三哨不願起來,其它哨也是如此,縱然有幾個人走出來,看看三哨沒有集合,折身又翻轉回去。高垣一刀砍斷了女人脖子,這會都窩在房間不出麵,我們因恐懼不吃一頓飯,刀疤臉又能把大夥怎樣。


    騎兵隊低估了惡魔的決心,更高估了混蛋的底線,刀疤臉用行動給大家上了今天第三課。


    仇教練沒有出麵,來的是衛標的軍士,手中沒有刀槍棍棒,反而是钁頭鋼釺工兵斧。


    “一刻鍾,全部搬去新樓,一刻鍾後,五座小院全部毀掉,一間完整的房屋也不準留下,不願意搬離的人強製執行命令。”


    帶隊的巡長傳達完畢軍令,鐵青著臉宣布計時開始,不過也在心中咒罵不休,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執行這樣的命令,可刀疤臉是拿著秦總教官,也就是衛標標長的令箭前來,值星巡長除了自認倒黴和暗自咒罵,也隻能嚴格執行命令。


    小混亂先從女隊開始,五個美女本想耍賴,不料衛標的大姐姐們直接就開始挖牆壁,先從空著的房間開始挖,五人正無奈,輕柔教官寒著臉跑過來,梅英小步快跑到教官跟前,誰知輕柔教官根本不給她好臉色,梅英第一次遇到輕柔教官對自己發火。


    “拿著你們的破爛,給我滾出小院,要是落後其它幾哨,每人十鞭子,絕不輕饒!”


    梅英強忍住委屈的眼淚,轉身回房間收拾東西,連教官都這樣說,這次看來真的是自己錯了,讓一向痛愛的教官也感到失望。


    女隊的小混亂還沒來得及蔓延就被撲滅,騎兵隊的學兵們趕緊動手搬家,緊趕慢趕總算在一刻鍾內全部撤離小院。


    住了三年的小院,在標營存在了無數歲月的小院,經受不起衛標軍士們的摧殘,保衛者變成了破壞者。小院牆倒屋塌成了一堆堆殘磚破瓦小土堆,聞聲趕來的學兵們麵麵相覷,人群遠處許多老教官流出眼淚,可沒有人開口說話,默默地看著小院成為標營的過往。


    “這些教官哭什麽嘛,不就一個破院子,那有大樓氣派!”新三巡學兵入營就住進了大樓,從沒有在小院呆過,一個小女孩疑惑不解。


    “閉嘴!你知道為了搬離小院,教官們付出了多少!”旁邊一個新二巡的學姐連忙嗬斥。


    “那他們哭什麽?”小女孩顯然沒有被嚇唬住,不甘心地反駁。


    學姐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一個低沉的聲音帶著難言的滄桑:“小姑娘說得對,那些老家夥老了,有些太念舊,都變得食古不化了,小院那有大樓氣派,說的好啊。”小女孩轉身隻來得及看見老人的側影,老人說完話慢慢走進了小院,走得很慢很慢,隻留給學兵們背影。


    “主計大人!”


    有認識的學兵低聲驚呼,標營的第二號人物,手握實權的主計管事大人,原來一直就站在大家身後。


    “走吧,孩子們,你們應該有新的生活,讓我們這些老朽,在這小院多呆一會,安靜地多呆一會。”


    “主事大人——”


    學兵們又是一陣驚呼,然後轉身離開了小院區域,標營的大頭領和二頭領都閃麵了,學兵們雖然不解但還是尊重老人們的選擇。


    那一夜兩個老頭和幾十位老教官在小院坐了很久很久,有說有笑又哭又鬧,直到黎明才相互扶持著離開。三天後,標營所有的學兵小院消失了蹤跡,氣派的大樓代替了它們,隻留下無數回憶在心頭。


    高垣將被褥胡亂鋪下,翻身就躺倒在床上,總是不由回想起歡樂湖邊木樁上的女人。死不足惜,連八十歲的爺爺都下毒,我殺她天經地義,再說了,我不殺她,教練也會“幫著”我殺,她還是要死在我刀下,高垣努力說服自己。


    “可你不該砍斷了我的頭,你比其他人都殘忍。”


    “那你毒殺老爺爺就不殘忍!”


    “我沒砍頭,他起碼還有個全屍,我呢,你連再世做人的機會都沒有給我,不是殘忍是什麽!”


    腦海似有兩個人在辯論,高垣憑空想象出的對話,一個竭力維護殺人正確,一個想方設法說明殺人殘忍,不知不覺中高垣進入夢鄉。


    “還我頭,還我頭——”


    睡夢中,那個無頭的女人緊追在身後,高垣手中的刀砍斷了,女人身上卻連一道傷痕都沒有留下,許多次都追近身來,迫使高垣用拳腳一次又一次將她擊翻在地,然後撒腿就跑,可就是難以跑快,眼看又被女人追上,呐喊聲吵得高垣心煩意亂,一時惡向膽邊生。


    “我殺了你——”


    高垣在睡夢中大喊一聲翻身坐起,右拳刺痛無比,卻是醒來那一瞬揮拳砸在了床頭牆壁。


    “嘖嘖,做夢都殺人,不愧是凶殘高垣。”床邊幾聲嬌笑帶著毫不掩飾的調侃。


    一襲鵝黃長裙,繡著暗金色花紋,身段婀娜,眉目如畫,坐在床前的板凳上,臉上兩個酒窩若隱若現,標營雙姝之一的華嶽小師姐此刻正素手端著一盞清茶,笑吟吟凝視著剛爬起來的高垣。


    “師姐我端茶給你喝,可別連我也給殺了,咯咯。”


    高垣下意識接過茶杯,將杯中水一飲而盡,人也徹底從噩夢中清醒過來,看看近在眼前的佳人,不禁麵紅耳赤,呐呐地問道:“師姐怎麽進來的?”剛說完就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有這樣打招呼的嘛。


    “聰明,懂得自掌耳光,免得師姐動手了,嗬嗬。”華嶽好笑地調笑一句,從凳子上站起來,側身往門口走了幾步,背對著高垣笑著打趣:“給你十息整理衣服,要不讓秦如風瞧見,嘖嘖。”


    高垣狼狽地爬起來,本是和衣而臥,拉展長袍纏緊腰帶就算整理完畢,又手忙腳亂地整理床鋪。


    “人家搬進新宿舍,都在想方設法布置得盡量安全舒適,高垣學弟,你可真能幹啊,睡覺連門都不關,咯咯,也是啊,就你這狗窩,來個小偷都要氣死,要不就是被臭腳味熏死。”


    高垣整理好床鋪,起身後一下子愣在當場,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床對麵的牆壁掛上了字畫,字寫得龍飛鳳舞,有一副恰是槍爺爺的詩,另外幾副也是寓意深遠,畫是山水長卷,山巒起伏,長河奔流,白雲飄飄,樹木蒼翠,更有漁夫獵戶在山水間隱隱約約,看上去有些像長清寨,卻要比長清寨雄渾瑰麗。字畫裝裱精美,掛在牆上相得益彰,抬眼望去宛若有自然風光撲麵而來。


    房門側旁,兩壇青青常青樹,樹前兵器架上多了刀槍甲胄,原來隨意扔在牆角的軍包,折疊整齊掛在甲胄旁,一切都竟然有序,那怕關著燈都能輕易找到。


    窗前書桌上蒙上了青色桌布,上邊整齊擺放著刀筆紙張,右上角放一個點綴著蘭花的白瓷花盆,青綠的葉片中夾雜淡紅色花朵,平白讓書桌多了些雅致。


    房間頂部,也不知華嶽師姐動用了何種手段,原來標營設置的采光燈換成了七塊明珠,看似隨意卻合著七星玄妙散落在屋頂,發出融合的白光,將房間映射得纖毫畢現卻感受不到刺眼。


    床頭放著帳子雜物,顯然是因主人熟睡才未能布置。


    “這——”高垣實在想不到自己也就做了個噩夢,醒來時房間就變成這番模樣,這要還是狗窩,那也太讓狗受寵若驚吧。


    “菜在籃子裏,有些涼了,湊合著吃吧,那可是師姐我的手藝,要敢剩下半點,我把你這狗窩一把火燒了。”


    華嶽說著指指桌旁凳子上一個小巧的食盒,然後在咯咯嬌笑聲中閃身開門走了出去,少傾又推開門探進半個腦袋。


    “睡覺記得關門,別沒有夢中殺人,反被壞人把你在夢中殺了。”


    伊人遠去,留下滿屋芬芳,不知所措的房間主人猶自疑在夢中,呆望著伊人手筆空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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