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英目光躲閃,不願與仇教練對視。


    前一天下午,高垣找來請她配置毒藥,梅英當時就沉下了臉。


    要能將幾十人毒殺,中毒後過幾個時辰才發作,草藥老頭長掛在嘴邊的關門弟子,梅英配置毒藥很簡單,所需原料在草灘就有,可她始終不願意動手。身為武士,應該視榮譽重於生命,下毒暗殺這種卑鄙的手段會讓帝國武士蒙羞,匪巢那些被擄來的女人,更不應該成為無辜的犧牲品。


    固執的梅英氣得仇教練臉色烏青卻無可奈何,高垣更是搖頭苦笑。武士榮譽,打了勝仗眾人傳頌輝煌戰果,有幾人關心戰鬥經過,而注意細節的人,哪一個不是從無情殺戮中活下來的精兵悍將。仇教練氣得轉身就走,用軍令逼迫梅英就範,高垣最後的念想化作癡心妄想。


    得不到有效的毒藥,搗鼓瀉藥可難不倒高垣,好歹跟草藥老頭學了三年。瀉藥吃下去,藥性不是立時發作,有意再加進幾味藥材調和,勉強符合過幾個時辰發作的要求。


    天黑後三名軍官帶三哨離開隊伍,一直在暗中留意的梅英,跑過去想要叮囑高垣小心,讓仇教練在遠處攔住,唯有深情的目光,伴隨那背影漸行漸遠。


    “貴族可笑的驕傲嗎?”梅英心下不以為然,那家貴族不是從平民中崛起,哪個平民不想成為貴族,我為何不能引導他成為貴族,帝國上層閃亮的新星?依仗軍功封侯的武士,也不過是有貴族頭銜的平民,培養一名高貴的紳士,可比訓練拚命廝殺的武士更為艱難。


    梅英隨騎兵隊在草灘摸索前進,做著她培養貴族新星的美夢,而她培養的對象,此刻卻全身沾滿泥漿草葉,癩蛤蟆般半蹲半伏在樹後草叢,哪有一絲貴族風範。


    按高垣計劃,昨晚天方擦黑,兩名軍官帶他和李長弓遊過清河,順著從峪口流出的河水逆流而上。草灘有陷阱,河道相對安全,流水無情,會衝涮掉人為的埋伏。在齊膝深的河水中跋涉,饒是四人久經訓練耐力十足,不到一半路也累了個半死,一名軍官想試探下河灘,前行半裏地差點送了命,若不是一直小心戒備,加上同伴甩出繩索救助,泥潭足以讓他遭受滅頂之災。


    峪口有十來丈寬,丈許寬小河從偏中間流淌,兩旁黑森森山壁下各散落幾間茅屋,看上去和山野民居沒多少區別。對進山要衝匪幫絕不會鬆懈設防,幾人不敢大意,爬在河邊一動不動,邊恢複體力邊仔細觀察。


    夜深了,風變大,天更冷,鳴叫的秋蟲似乎知道冬天將來臨,抓緊時間演奏生命的挽歌。久久找不到隱藏的匪幫哨兵,高垣心下不免著急,剛想冒險往前再挪動,身旁軍官大手按住他肩膀,無聲地擺擺手,示意繼續等待。還是沉不住氣,高垣澀然一笑,用長呼吸穩定急躁心緒,與這些實戰經驗豐富的老兵相比,自己還欠缺火候。


    等待無疑讓人煩悶,在危險中潛伏更考驗人的意誌,何況還有重要的任務急需完成。在忍性較量中軍官獲得了勝利,暗處的哨兵耐不住黑夜的寂寞,從藏身處走出來遊動,舒展過麻木的腿腳,去茅屋叫同夥來換哨。軍官就在這時動了,像長蛇在地上遊走,幾人趁機溜進了峪口,匪幫的二道崗毫無察覺。


    有沒有天意高垣不知道,隻是覺得當晚的運氣實在好,有驚無險逃出小河邊埋設的陷阱,進二道崗時遇上匪徒換哨,再剩下就是尋找哪條山溝是黑哈兒的匪巢。逐次搜索山溝,時間來不及也太危險,笨辦法往往就是最有效的方式,幾人在第一道山溝外再次潛藏起來。


    要成就功名,好事、好人、好運氣三者缺一不可。好事是指要目標正確,好人是說要有足夠準備,而往往不能成就功名者,大多都輸在運氣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隻能盡人力而聽天命,這是槍爺爺自小灌輸的信條。


    高垣這次運氣不錯,在溝口埋伏不大會,峪口方向過來幾條黑影,邊走邊小聲發牢騷,卻是二道崗的匪徒進匪巢送新鮮獵物,免得天明時誤了匪首的口腹之欲。真是瞌睡處有人送枕頭,幾人躡手躡腳跟在匪徒身後,在第四道溝口拐進身,終於找到了黑哈兒老巢。


    下毒的事輪不到高垣和李長弓,最關鍵的環節軍官不放心讓學兵去做,匪巢太過危險,也是在變相保護他們安全。兩人的任務是從匪巢旁山壁攀爬過去,在後麵密林邊緣布設陷阱進行埋伏,天明開始行動後,如果匪巢有漏網之魚逃竄,那就是他們的戰功,至於兩名軍官,下毒後還要去第四道溝外埋伏,以防有人往山峪深處逃,這也是高垣的戰術安排,不讓一個匪徒從網中鑽出。在山峪裏設伏危險更大,兩名軍官不容置疑地承擔了重任。


    李長弓不善於布設陷阱,在林子邊緣尋找便於利箭發威的埋伏點,高垣用短刀削出幾十根兩頭尖銳的木棍,在林外插進草叢,僅僅露出寸許尖端,不撥開上麵遮蓋的草葉,走到近前也難以發現。從軍包中取出繩索,在李長弓埋伏點前拉出幾道絆索,防備逃命的匪徒狗急跳牆,生死關頭驟然近身發難。之所以選擇李長弓,是因為他比卓越更善於用冷箭殺人,能用弓箭在遠處解決敵人時,絕不會跑上去用刀劍表現武士的英勇。當然,要是卓越來,絕不會像李長弓這樣聽高垣吩咐,這大概也是選人的首要條件。


    黑哈兒匪巢前後用碗口粗近丈高圓木做成籬笆,兩端緊緊靠著峻峭的山壁,隻有前後兩道門進出,前門旁是堅固的箭樓,要從外麵強攻進去,靠騎兵隊可憐的兵力無疑做不到,就算有足夠兵力一路殺進來,匪徒們恐怕早就在密林中消失影蹤,難怪黑哈兒匪幫人數不多,卻能夠在草灘活得滋潤無比。


    密林邊緣離匪巢大約幾十丈,高垣蹲伏在一顆大樹後,看著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心不由懸了起來。能不能將匪徒引出老巢,鑽進騎兵隊在矮樹林的埋伏圈,才是最後的收官之作,也是衡量戰術成敗的唯一尺度,再好的戰術也必須用戰果來證明,而戰術的製定者卻無緣親自去驗證,高垣自然有些心虛。


    天亮了,匪首黑哈兒打著飽嗝站起來,旁邊伺候的兩名年輕女人滿麵媚笑,乖巧地幫他裝束。半晌後黑哈兒淫笑著離開舒適的房間,昨晚真夠舒坦,二頭領送來這倆貨色味道真不錯,比從村寨擄來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強了可不是一星半點,做官還就是比當土匪好,看來是要好好思量,到底要不要暗中投靠二頭領所說的人。


    碼頭哨卡跑回來的絡腮胡子,一大早擾亂了黑哈兒的好心情。標營那些學兵來複仇,就不到三十騎人馬?黑哈兒起初不相信,等南岸親信詳細報告後,又變得有些疑惑,老子有五十多人,他們一對二就想滅了,這夥學兵膽子大得離奇,是不是藏著什麽暗招。


    黑哈兒猶疑不定沒有說話,大廳坐著的五六個大小頭目卻叫囂起來,一個比一個聲高,紛紛要帶人出去和學兵較量,讓他們知道土匪換上精良裝備後,比正規軍隊差不了多少。右手坐著的二頭領滿意地掃視喊叫的頭目們,這些天用金錢和美女拉攏,此時終於看到了成果,由不得黑哈兒再保存實力。


    “大頭領,區區幾十個學兵有何擔心,你歇著吧,我帶人下山滅了他們?”二頭領見吵鬧的火色差不多了,站起來看似請命實在激將。黑哈兒考慮半晌,覺得不能讓未來主子派來的人看輕,幾十個人而已,打不過老子還不能跑回來,深山老林可是土匪的天下。黑哈兒終於做出了決定:“走,全部下山,殺光這些狗崽子。”走到門口又扭頭招呼:“二頭領,你不方便露麵,帶幾個兄弟守在寨子裏。”


    黑哈兒帶人鬧哄哄離開老窩,二頭領抬腳邁上身前台階,在黑哈兒的虎皮椅子上坐下來,對著下麵三個人陰笑道:“以後跟在本公子身邊,升官發財指日可待,大頭領,也就衝殺的命。”幾人連連點頭說不盡的巴結討好話,大廳一時間醜態百出。


    矮樹林,黑哈兒帶人從三麵包抄向馬棚,二道崗的幾名哨兵在頭前領路,騎兵隊的行蹤瞞不過熟悉地形的匪探。


    馬棚成了廢墟,標營的學兵連個人影也不見,二道崗的匪探忙跑過去,黑哈兒臉色比鍋底還要黑沉,跑了?一腳踹翻路腮胡子,黑哈兒親自上前尋找蹤跡。茫茫草灘到處都是吃人的泥潭,探子沒看見騎兵過河,那他們肯定還在這片樹林,隻要讓老子找到——


    黑哈兒留在外麵的哨兵,說笑中讓人從身後抹了脖子,仇教練和另一名軍官身手比獵豹還要敏捷。從遠處樹木後草叢間閃出學兵們身影,一個個手持長弓,箭杆綁有煙花信炮等引火物。


    仇教練怒吼一聲射出長箭,尖銳的嘯叫聲直奔匪首黑哈兒,從刀叢中滾爬出來的黑哈兒側身抬起刀,將長箭砍成兩段,手臂一麻差點握不住刀,好大的勁道,看著四下飛來的火箭,情知中了埋伏,啂罵著指揮手下往來路突圍,仗著人多又穿戴有輕甲,前麵的匪徒嚎叫著揮刀格擋長箭,後麵的人用弓箭還擊,慣匪凶悍的衝殺一時勢不可擋,有幾個學兵躲閃不及讓匪徒射傷。


    到地方了!仇教練長刀向空中連揮發出命令,匪徒前麵扔過來一排排長箭和火把,炸飛的煙花信炮貼著地麵拉出一長溜火光,把地上的幹草枯葉瞬間引燃,蔓延起一道數丈寬的火牆,馬棚廢墟燃燒的火光與之前後呼應。


    火牆後,學兵並不和匪徒硬拚,躲在樹後偷放冷箭,風朝著匪徒方向吹,煙霧嗆得人眼睛難以睜開,更難受的是肚子一陣陣疼痛,拚殺間不斷有人難以保持平日的速度,中了亂箭在地上翻滾,矮樹林人數對比在逐漸拉平,勝利的杠杆隨著越來越多的匪兵毒發,向著騎兵隊加快傾斜。


    中毒的匪兵喪失了大半戰力,沒有了人數優勢後,矮樹林伏擊戰變成單方麵的屠殺,仇教練和另一名軍官率先發起衝擊,一個個匪徒在刀下成了亡魂,學兵們也被激起了潛藏在體內的殺戮欲望,四哨人扔掉弓箭抽出長刀,乘勝追殺收獲戰功。


    “殺回去!”黑哈兒揮著長刀朝身邊十幾個匪徒怒吼,親信們獰笑著發起衝鋒,他卻借匪徒身影遮掩學兵視線時,彎腰鑽進身後的矮樹叢,趁亂向小河邊逃跑。


    廝殺結束,騎兵隊完勝,仇教練和軍官的臉色卻不大好看。沒有在屍體堆裏找到黑哈兒,難道讓他趁亂溜出了包圍圈!不能誅殺匪首,這一仗隻能算成功一半,草灘多的是刁民流匪,讓黑哈兒緩過氣還會拉起一股悍匪。


    “黑哈兒死了!”梅英的叫聲讓愁雲慘霧頃刻消散,仇教練見她遠遠跑來,手裏拉根長繩,另一頭綁顆圓滾滾物件,等近前才發現是一顆人頭,忙趕過去抓起察看,正是匪首黑哈兒的腦袋,抬手一刀就削斷繩索。匪首的人頭啊,要拖爛了難以辨認,戰功可要大打折扣。


    戰前女哨讓安排在小河對麵埋伏,順帶照看戰馬。梅英爬在草叢中,望著騰起的火光煙霧,一肚子氣正無處發作,就見有人從樹林中衝出,一手捂著肚子趟水過來。黑哈兒,匪首的頭像大家都看過,梅英一看就知道撞了大運,長箭略作瞄準,伴著心跳射出。按說黑哈兒有實力躲開或格擋,無奈失敗導致的驚慌加身體毒發的遲滯,都讓他的動作變得遲緩,而飛來的長箭有好幾枝,女哨的少女人長得好看,下手時不過比梅英稍微慢一點。長箭射進胸膛,黑哈兒不甘地倒向河水,臨死前的一句惡毒咒罵激怒了梅英,完全是訓練出的本能,揮刀砍下腦袋才覺有些惡心,沒有膽子提著人頭充英雄,於是就有了前麵一幕。


    矮樹林一戰斬殺五十三名匪徒,學兵們手下無一活口,不是心狠手辣,而是不知道匪徒怎樣才算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忍不住就要多砍幾刀。匪巢剩不下幾個人,仇教練留下兩哨學兵砍人頭,軍官帶著剩下的人朝峪口殺過去。


    山峪沿途沒有遇見一個人,山溝口哨兵發現後才喊了一嗓子,就讓埋伏的兩名軍官用利箭射殺,拔出刀帶著大家往匪巢衝殺,毫發未損衝進大門,除了搜索出十幾個擄來的村姑,整個寨子一個匪兵也沒有。


    軍官暗道不妙,忙帶人從後門衝出,就見幾十丈外的林子邊緣,地上躺著七八具屍體,高垣和李長弓從樹後探出腦袋張望,見是軍官後跑出來,喊著不讓軍官往前走,怕大家不小心踩上木刺。


    “這幾人跑出來,踩中陷阱讓我倆殺了。不知道寨子裏麵虛實,我們沒敢進去,一直在這埋伏。”


    兩人搶著報告戰況,看上去是在爭功,學兵們笑笑不言語,三名軍官玩味地多看了倆人幾眼,然後命令徹底搜查匪巢,拿走黑哈兒多年積蓄後,一把火燒了巢穴。


    騎兵隊中箭幾人都是輕傷,首戰告捷無一戰死,這樣的戰果讓軍官們也樂歪了嘴,不虧是新一巡,標營學兵多年沒有打這樣的漂亮仗,回去後大家的戰功絕不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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