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照在濱海城樓,透過箭孔窺視熟睡的守軍,城牆上,巡邏隊無精打采按規定的路線行走,偶爾停下來,爬在垛口看向城下,側耳諦聽遠處的動靜,眼中唯有熟悉的青蒙色大地,護城壕中流水聲在靜謐的月夜聽來更添加幾分睡意。


    濱海府城臨河而築,位處東海郡腹心,數千年未曾有戰火波及,用青石砌成的城牆,與其說為防禦強敵,倒不如說在抵禦海潮,正因太靠近入海口,雖是府治卻沒所轄各城的恢弘氣勢和繁華景象,更像是一座重兵設防的軍事要塞。


    濱海城外,清河灣方圓數裏,三麵石牆環繞,東西兩側有長牆與府城相接,圍成諾大的外城,其間沒有商戶居民,一排排倉庫囤積無數糧草軍械,城南河灣中戰船羅列,揚波、鎮遠、靖海,東海水軍精銳三營,戰時編製成軍團,清河灣便是其軍港。


    按說戰略要地理應警戒森嚴,實情卻恰恰相反,戰場遠在數千裏外,清河灣軍港非但沒加強警戒,為方便運輸軍用物資,灣口每日都有商船隊進進出出,攔河索放下去再沒拉起來,隻不過增加幾十條盤查的小船。


    夜深風更疾,城牆上的巡邏隊躲進了箭樓,護城河中鑽出幾十條黑影,爬在地上往城牆靠近,不久在牆根貓起腰,五人一組將拖來的竹竿接好靠在城牆上,六個人順竹竿爬上了城頭,解下腰間繩索在垛口綁好,順城牆放下去後,躡手躡腳走向兩旁的箭樓,緊貼在小臂的短刀在月夜泛出寒光。


    箭樓,半睡半醒的巡邏隊員方聽到聲響,每人喉頭插進了弩矢,幾條黑影閃進來,將屍體慢慢放到地上,一人揚起短刀做個手勢,幾十名箭手在夢鄉中先讓割斷喉嚨接著在心口插上一刀。


    月夜古城,在文人墨客眼中充滿詩情畫意,但在李子輝看來恰是最好的戰場,更多的黑影爬上了城頭,屠殺在城牆上重複,偶爾有人在臨死前張開了嘴,不等發出慘叫聲便讓手掌捂住,騎兵標的軍士,身手最弱的人也是帝國武士,城頭哨兵不久清理幹淨。


    李子輝在城牆上留下兩巡人向兩側清理,命令很簡單,沿牆朝前殺直到匯合到一處,騎兵標主力從城門樓旁的階梯入城,李子輝隻留下親衛隊,其他人按小隊散入濱海城大街小巷。


    城門洞中掛兩盞外號氣死風的燈籠,昏黃的光線照射在李子輝身上,衣甲上暗影斑駁,殺人時噴濺上的血跡,順褲腳流在地麵上。


    城門讓兩根鐵門閂鎖住,親衛隊長手持開山斧,朝鐵鎖做手勢,就想領人砍斷,打開城門放後隊進城,李子輝低罵道:“別動,老實坐下等。”罵完拾起根長槍挑下一盞燈籠,吹滅後重新掛上去,他靠在城牆上當起哨兵來。


    外城,弓兵標進展不大順利,李長弓領人順利登城,無聲殺掉城牆上的巡邏隊和哨兵後,爬在內牆朝下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倉庫前巡邏隊往來不停,長槍在月光下閃爍,巡邏隊看去有二三十人,李長弓猜測應是一個完整的小隊,以他和屬下的身手絕不可能悄無聲息解決掉。


    “牆上警戒稀鬆平常,見了鬼,倉庫怎麽如臨大敵般?”情形出乎預想,李長弓一時想不出應付的辦法,城牆上爬滿軍士,幾個哨隊假扮做巡邏隊,扛著長槍在牆上遊蕩。


    “標長。”巡長貓腰趕過來,搶在李長弓訓斥前趕緊解釋:“在防火,倉庫重地見不得火星。”李長弓罵道:“老子就去放火,有沒辦法進去?”


    “在別處點把火,把人引過去。”


    “你再看,為何有些倉庫前鬆懈有些卻嚴得出奇?”


    “防守嚴密的庫房,所存物資應是更怕火。”


    李長弓咬牙下了決心:“給外麵放信號,讓人全爬上來,老子鬧大些,把外城的人全引過來,讓對麵的女隊去趁機放火。”


    弓兵標一分為二,李長弓領三巡男兵從西牆登城,按事先安排要先清理掉巡邏隊,然後守住南門阻止水軍救火,放火的任務屬於從東牆登城的女隊,由梅若雪統領,高垣將親衛大多派給她。


    西牆遲遲不見動靜,梅若雪在心中把李長弓不知罵了多少次,倉庫警戒嚴密,她也不敢去冒險,外城守軍一個營,未點起火就驚動了,燒毀倉庫的任務十有八九要失敗。


    “校尉,外城還不見火起,不能再等,萬一風停了——”


    各標隊出發後,高垣帶人趁夜搶船,有兩名武宗出手,船上護衛不及反抗便讓製住,在約定時辰前搶了幾十條,水兵隨後接管船隻,將油潑灑在甲板上船艙中,爬在船頭等候命令。


    “弓兵標大概遇到麻煩了,黑標長,盡量活著回來。”


    “校尉,一條攔河索擋住帝國水師三千年,今晚,誓要將河灣戰船燒個幹淨,請不要攔阻標下,帝國水師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三千年。”


    黑標長在月光下行禮,臉上的笑容讓高垣看得落淚,水師此去幾無生機,他知道,黑標長知道,在船上潑油時,水師軍士能猜得出,黑標長留下年輕水兵那一刻,選擇縱火燒船的人就沒想活著回來。


    起錨,升帆,轉舵,熟悉的動作在今夜更加快捷,河麵上,幾十條大小船隻衝向清河灣口。沒有人回答哨樓的喝問聲,水兵將手中火把扔到甲板上,火光在月夜越外耀眼。帝國內河水師,在東海水軍眼中,戰力還不如海盜,今夜主動出擊,在三千年的夢想中出擊,要用熊熊的火焰燒掉三千年的恥辱。


    喝罵聲、銅鑼聲、號角聲在月夜混雜到一起,灣口箭樓上的哨兵匆匆架起強弩拉開強弓,向衝來的火船射出攔截的弩箭,甲板上有人中箭倒下,調整風帆的水手們腳下未曾停頓,一條又一條火船衝進了清河灣,撞向停泊在河灣的東海水軍戰艦。


    清河灣燃燒的火焰驚動了整個濱海城,內城守軍往外城湧,外城守軍在軍官聲嘶力竭的罵聲中跑向南門,內外城先後陷入混亂。


    “砍!”


    李子輝吐出一個字,親衛隊長手中利斧砸在鐵鎖上,片刻功夫城門大開,集結在城外的破軍營湧了進來,月光下得以隱約看出,每人身上都插著幾根未曾點燃的火把。


    散布在城中的騎兵小隊,看到清河灣的火光,火石相撞火星引燃了火繩點燃了火把,濱海城內冒起十幾處火頭,給從城門湧進來的弟兄們指引方向。


    “燒!”


    四個標隊從四條街道齊頭並進,前麵的人用光了火把,拔刀亮槍與匆忙集合的守軍廝殺,抵抗顯得微乎其微,四條火龍一路卷向前去,身後留下無數燃燒的官府民房,火光中的哭喊聲聽不出男女老弱。今夜,濱海城隻有兩種人,縱火者和救火者,當縱火者手中刀槍無情地殺戮時,救火者變成了逃命者,任由房屋在身後燃燒。


    “殺!”


    李長弓衝下了城牆,三巡人分路撲向倉庫,長箭短弩幾輪亂射,將近處巡邏隊無情射殺,衝進倉庫後四處縱火,從睡夢中驚醒的守軍,在軍官命令聲中湧向河灣,卻不料身後燃起了火光,手中沒有兵器,隻有鍋碗瓢盆,又怎能攔住如狼似虎的縱火隊伍。


    “放火!”


    梅若雪一劍砍斷庫門鐵鎖,領親衛隊又殺向前去,兩巡女兵衝向幾乎無人把守的倉庫,外城的火頭點燃得遲,蔓延的速度卻最快。


    “標長!”


    “左轉——”


    甲板上一片火海,火已燒著軍服,黑標長的手依舊緊抓著船舵,控製火船在戰艦叢中穿梭,水兵喊著整齊的號子劃動長槳,火苗順著梯子往下蔓延,逃生的路很快讓大火封鎖住。


    “撤!”


    衝到另一頭,回望身後眼中滿是火光,李子輝領人衝向城門,從逃命的人流中殺出一條血路,在月光下隱沒在遠方。


    “快跑!”


    李長弓和梅若雪的隊伍匯合,大喊一聲讓女兵先撤,他領人用弓箭斷後,梅若雪罵道:“走,哪有人追趕!”眼看外城火勢無法撲滅,守軍比放火的人跑得還早。


    清河灣口,高垣望著衝天而起的火光久久未曾說話,數千年的古城,今夜將要化作廢墟,城中十餘萬軍民,今夜能有多少人逃得活命,這一刻他不由得懷疑起戰術是對是錯,冒險奔襲上萬裏,難道就是為殺戮和毀滅,死傷的人都是清輝帝國的軍民。


    “戰功顯赫,罪業深重,高校尉,濱海城這一把火,唉——”


    在火船衝向清河灣時,高垣領頭突襲灣口要塞,在混亂中趁虛而入,百餘名守軍全成他和親衛刀下鬼,兩名武宗搖動軲轆拉起攔河索,用鐵錘將鐵軲轆徹底破壞,親衛從內部放起火來,從而斷絕了灣內戰船的逃路。


    偷襲的標隊相繼趕到預定匯合點,軍官們清點人數,幾十名醫者在月下忙碌,回來的人沒有一個重傷,重傷的軍士逃不出城。


    “校尉,三百四十六人沒回來。”梅若雪報告過人數,見高垣不說話,小聲提醒道:“守軍清醒後會追殺上來,標下建議趁早走,不用等了。”


    “軍令如山,不僅要約束士兵,約定的撤退時辰未到,讓各標先撤,我們留下來等。”


    “校尉!”


    “執行命令。”


    各標撤走了,清河灣口隻留下親衛隊,全望著遠處的火城發呆,幾乎不敢相信如此奇功傑作出自破軍營手下。


    半個時辰的等候,僅僅迎來兩個小隊五個人,當看到高垣時,兩名隊長淚流滿麵,掉隊後拚命往回趕,心中其實已有答案,大隊不會留在險境等候歸隊,誰能想到校尉會親自迎上來。


    “走吧,活著回來就好,接下來我們就要逃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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