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一接著顏連章遞來的玉佩便知道事情作定了,他昨兒算是宴會上頭手上油水最多的官兒,紀懷信每到一處都把他引在前頭,原就有沾一沾油花富一把的意頭,正好兩邊又提兒女親,便把麵子做足了十成十。<strong></strong>


    顏連章如今是官階不大,手頭有銀,那些個來尋他辦事的大員裏頭,總有以勢壓人的,或是一帖或是一言,他都得依言而辦,不然三年大計,又到哪裏混個優等,坐得這一任,還想著往上升呢。


    可他心頭卻實不襯意,到得紀家,來的多半是武職,經得幾朝,早已經矮了文職一頭,再者顏連章那烏紗帽兒都快成金的了,還有哪個嫌金子晃眼不成,原是想親近卻無門路,如今席上見著了又怎麽肯放,同他碰杯敬酒,一圈兒轉下來,醉中他便把事情定下來了。


    紀懷信自然是大喜,再不成想妹婿還能這樣幫襯他,心裏在覺得怕是這六丫頭在紀氏那裏是頗得寵愛的,趁著酒性兩邊換過信物,見著席上很有幾個巴結著他的,還探聽起有中小兒女親事了,紀懷信心裏怎麽不急,就怕過得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兩家有了默契,還得及早寫下婚帖婚書,她倒不怕紀懷信反悔,黃氏那點子心眼,在她跟前且不夠看的,可由著她在裏頭跳總歸可厭,索性把這些死定下了,叫她想跳也跳不起來。


    顏連章拿出這樣的餌來勾住了紀懷信,由不得他不意動,他下了這樣的血本,紀氏一聽便皺了眉頭:“雖是我的娘家,可這些也太過了。”


    顏連章端得茶盅啜了一口:“若不是因著你的娘家,我又作什麽給六丫頭這樣的體麵,先時說挑她,確是小了些,可既是你兄嫂提出來的,想是瞧中了六丫頭是在你身邊教養的。”他想到紀懷信那付喜意又是一笑:“你娘家兄弟也隻這一個親近,往後作了親家,不比外頭更強些?”


    他也有些人脈的,官場的清流又有哪些是真幹淨的,再者他又沒為著紀舜英出力,不過打聽一回,院試頭場過後,送請宴飲的不知凡己,顏連章自家也經過,似這樣隻問個名次,都不必到學政跟前,往筆帖式那兒送個請,從抄送的案卷裏頭尋一尋紀舜英的名字透出來便成。


    這一回草案,紀舜英的卷子就在一等當中,考場同官場相連,裏頭門生故舊遍布,覆試隻怕得不著第一,可一個稟生卻怎麽也跑不掉了。


    紀氏聽得這話微微一笑:“是我的娘家,可我也得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哥哥那個人,耳根子軟,外頭人也不管親不親,但凡有求到門上的,他都抹不開麵子,必要相幫一回,老爺這行當,卻不是誰都能插手的,若是壞了裏頭的規矩,老爺且得擔幹係呢。”


    顏連章聽見她說這話,先是笑了:“我省得,隻同他說定了,再不許接旁人的貨物,若叫人扯出來,這財大家都發不了。(.)”


    夫妻兩個說得一會子話,前頭來報說舅太太來了,顏連章一聽又笑:“他們倒是急,這怕是送帖子來了,罷罷,我正有事要往外頭去,夫人交待的我辦了,後頭全由你來操辦。”


    黃氏的事,紀氏還不曾同他說,她知道紀懷信的性子,死要麵子,答應了別個的話,再不肯失言的,臉麵大過天去,當著那許多人說出去的話,再不肯反悔。


    黃氏倒是想鬧,可她一個婦人,再是妹婿,也能說這些話。紀氏知道黃氏來意不善,也還是笑:“老爺早些回來,莊頭上才送了剛貼秋膘的兔子來,幾個孩子都說要烤了吃呢。”裝樣兒罰了幾個丫頭,灃哥兒那裏又補了東西過去,明沅卻提出院子裏要換下人,把茯苓換了去。


    茯苓是安姨娘給灃哥兒安排的小丫頭,紀氏不發話,她不好伸這個手打發了她,紀氏也厭了茯苓自家看熱鬧,沒跟緊灃哥兒,由著明沅自個兒挑人,明沅忖著院子裏丫頭的年紀都大了起來,得撿個小些的打小調理起來,從樂姑姑那裏看了幾個老實的,還沒定下人選來。


    連著采菽也一起受了罰,罰了她一季的月例銀子,采菽自家也有這個意思,灃哥兒安穩回來了,她念得百來聲佛。


    明沅把這些報給紀氏知道,紀氏見她辦的妥貼,也不再罰,隻讓采菽又去樂姑姑那裏領規矩,她也甘心去了,應得幾回卯,曉得她是真個老實,別個有意作弄,自然防不勝防,想著真個要嫁到紀家去,可得配兩人得力的丫頭婆子,便叫樂姑姑跟宋嬤嬤兩個一道看起來。


    紀氏一路送顏連章到門外,這才揮手讓卷碧請了黃氏進來,黃氏上回急巴巴的來,很帶著幾分驕矜的,昂首疾步,今天再來,全換了一付模樣,進屋前還想如何說辭,一邁步就見著紀氏穿著家常衣裳歪在榻上,身邊丫頭捶腿打扇,聽見她進門也不相迎,心口立時憋住一口氣。


    臉皮一抽,忍道:“妹妹好睡,這會兒了,也這樣懶怠。”黃氏曉得此事還得求她,氣兒不順也隻得放低姿態,堆得笑臉兒迎上去。


    “嫂嫂真是一日一個說辭,怎麽今兒我又成妹妹了?”在紀家發作那會兒可不是一口一個姑太太,紀氏說得這一句,黃氏一噎,麵上笑意都扯不出來,吸得一口氣兒往紀氏跟前一坐:“看你說的,怎麽同我倒生分起來了。”


    紀氏叫她碰了這麽個釘子,想著就要定親,事兒不能做絕了,揮手讓凝紅上茶,又擺開四樣點心,這才問道:“嫂嫂今兒怎麽有空來?家裏不忙?”


    家裏當然忙的,壽宴是辦完了,拿出來待的器具要收回去,外頭叫的廚子要的菜都要會帳,請來的戲班子還得跟班主結錢,黃氏正是忙的時候,卻扔了一大攤子事兒趕出來,為的還不就是紀舜英的婚事。


    紀氏曉得她忙,這句一問,黃氏也不再繞彎子了:“倒是我的不是,妹妹擔待,我原想著六丫頭是在你身邊養大的,卻不曾想著她年紀太小,不說旁的,家裏的老太太還等著五世同堂呢。”


    這時候她倒拿子嗣說話了,紀氏啞然失笑,扶了卷碧的手坐起來,伸手攏一攏頭發,笑得一氣兒不歇,黃氏越是聽她笑就越是心虛,訕訕道:“妹妹笑什麽,我這番也是為著你想,哪有前頭兩個不定親,把小的先定下來的,說到外頭去,也不好聽。”


    紀氏收了笑意,眼角含笑打量黃氏,也不同她打什麽機鋒了,幹脆直言:“嫂嫂怎麽越活越是回去了,天下便沒有光占便宜不吃虧的好事兒,我們老爺才剛還說的,若不是六丫頭在我跟前長大,再怎麽也沒有這個體麵的,這話我隻說一回,若要換人呢,我立時就叫人回了我們老爺去,隻後頭的事兒,嫂嫂且也別指望著。”


    黃氏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紀懷信昨兒看著兒子被打也不肯出聲,想的就是不要開罪了顏連章,若是換了人,這親事能不能定是一回事兒,要是顏連章翻了臉,紀懷信失得這樁發財生意,發落到她的頭上來,家裏更不知道要受妯娌多少閑氣了。


    原是紀氏兩難,這會兒輪到黃氏了,她把那一千兩銀子拿出來一掂量,討這麽個活土匪回家,便是銀子疊銀子,到底也是難忍這口氣的,此時忍了她,進得門來還不成了活祖宗?到要她這個當婆母的人遷就忍讓,後宅裏頭哪裏還有她立足的地方!


    紀氏看著她臉上諸番變色,隻不則聲,掀開茶盅兒細細吹一口茶:“嫂嫂仔細思量著,就不知道哥哥得不得等。”黃氏本就是瞞著紀懷信來的,這樁事到得此事,早已經不由著她的喜惡行進了,這個兒媳婦再可厭也得進門,黃氏茶點也不吃了,看一眼紀氏:“妹妹真是好打算,倒把我往套裏引。”


    紀氏原來同她總還有些交情在,想想她這些年諸多不易,將心比心還有些可憐了她,可黃氏自個兒卻把這些情誼一點點磨光了,她擱下茶盅,帕子按住嘴角:“嫂嫂就不想想自個兒?你若沒那些想頭,正正經經想著替舜英結一門親事,事兒怎麽會攪成這樣。”


    黃氏聽她說得這句,反倒笑起來:“你是什麽模樣,我是什麽模樣,同我換個個兒,你也未必,至多做得比我幹淨罷了。”她也是以心比心,比的卻是滿肚子的詭計。


    紀氏知道多說無宜,她早已經認準了一條道,怕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了:“三書六聘,嫂嫂辦起來罷,我們老爺說了,今兒要跟哥哥吃酒呢,回來一問,我也有說辭。”


    紀氏看她總有幾分悲涼,雖作得個惡人,卻是個叫黃連汁子浸透的惡人,說完了又歎一聲:“嫂嫂好走,我便不遠送了。”


    黃氏這頭已然交惡,紀氏便怕後頭的事她有意出茬子,果然不出所料,這頭還沒納采問名通婚書呢,那頭黃氏便抱了病。


    紀氏有意把樁事定下,卻不想做得大張旗鼓,也不欲人說她偏著自個兒身邊帶大的庶女,把到了年紀的兩個壓在後頭,原是想著把事兒定下來,隻辦的隱秘些個,兩處換過八字婚書,餘下那些,等到了年紀再預備。


    紀氏為著這樁事又跑了一回紀家,這才知道黃氏不是裝病,她是幾樁事情不如意,真個給氣病了,病裏還罵明沅白虎喪門星,她是發夢囈,可這說出來的話卻不像樣。


    紀老太太知道兩家事定,把紀舜英叫到跟前來:“我原為你相看著了,上回說的你也知道好壞,你母親病著,這事兒就由我出麵,定下了。”


    紀老太太一多半兒是給紀氏作臉,哪個知道孫媳婦是真病假病,談到要換婚書了,當家主母便下不來床了,這事兒叫顏連章知道了,紀氏臉上總有些不好看,由著老太太自親出馬,把這禮作足了,老太太上回埋下了根,這回一叫紀舜英來,他麵上還有難色,卻一點頭答應了。


    紀老太太招他到得身前,一隻手摟了他,撫著他的胳膊:“你說想要科舉,我不攔著,好男和誌在四方,可這人總得定下來,有這麽個穩妥的,我往後閉了眼也安心。”


    一麵說一麵看紀舜英的臉色,曉得他終有些不情願,拍一拍他:“是你姑母房裏的女兒,你也見過的,年紀雖小些,我看卻挑不出差子來,不是這樣的,我再不放心。”


    紀舜英心中一動,這才抬起眼來看向紀老太太:“不知曾祖母說的是誰?”


    紀老太太經過見過,拿眼一瞧就知他有異,卻隻作不見,便是心中中意了,也再不會改過人選,索性一氣兒說出來:“給你定的六丫頭,往後你讀書也好考舉也好,等她及笄便謀個外放,我總得把這事兒辦完才能閉眼。”


    紀舜英想過明湘,想過明洛,黃氏那話一說出來,他還曾經慶幸過,這兩個妹妹自然都是好的,可是一個太麵,一個又是喜怒皆形於色的,原隻當六妹妹明沅是同明湘一樣的人,那回見著卻叫他狠狠吃了一驚。


    他實是跟在紀舜華後頭的,她們爭吵他便聽見,等走近了正看見明沅伸手去拉紀舜華的衣領子,下手又快又準又狠,再瞧不出平日裏半絲影子來。


    要說紀舜英此時就對明沅有些什麽再不能夠,他心思不在此,明沅又還是個半大的女孩兒,可他聽說定下的人是明沅,竟莫名鬆得口氣,再抬起臉來時,麵上一片溫潤:“全憑曾祖母作主就是。”


    紀老太太見他臉上變化,知道這人選他並不反對,這就是開了個好頭了,心裏緩緩吐得一口氣,立時差人報給紀氏知道,尋得官媒人把聘書送了過去,紀氏那頭把寫著明沅生辰八字的紅帖裝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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