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明星鬥夜闌珊,玉貌花容列女官。[.超多好看小說]


    風遞鳳凰天樂近,雪殘鵲嵒曉樓寒。


    昭儀引駕臨丹扆,尚寢薰爐爇紫檀。


    肅肅六宮懸象魏,春風前殿想鳴鸞。”


    朱祐樘悄悄走進雍肅殿時,李慕兒已沉沉睡去。


    窗口時有刺骨寒風滲入,她卻沒有躲進溫暖被褥中,而是趴在書桌前睡得香甜。手中的筆虛虛倚著虎口,點在紙上花了開去。


    紙上齊整攤著這首詩,應是在給錢福寫信。


    是首好詩。可明明氣魄萬千,卻掩蓋不住字裏行間的寂寥。


    今日定是累壞了,望著她疲憊的睡顏,他如是想著……


    時光回到今兒個午後,朱祐樘在坤寧宮午憩完,皇後突然想聽他彈琴,朱祐樘遣人進去內閣取琴,皇後卻說:“皇上,我的琴我自己日日可以彈,我想聽你撫‘清平’,好久沒見到皇上那把琴了。”


    朱祐樘聽完便蹙眉看向了李慕兒。


    李慕兒反應敏捷,推測“清平”一定是他留在雍肅殿那架。清平清平,當初多虧了它,讓自己清心平靜,果然不負其名。


    突生得私心不願去拿,琴兒那麽多,何苦非要那架?遂上前行禮道:“娘娘,臣記得那琴似乎有些髒了,便拿去擦拭了。這來來回回的,恐誤了娘娘興致。聽聞娘娘的飛瀑連珠乃曠世寶琴,可謂大雅中的大雅,不知臣能否有此眼福得以一窺?”


    那琴是朱祐樘好不容易為她尋來的,李慕兒揣度她應當十分樂意拿出來顯擺。誰料這次她卻似變了性,一口回絕道:“不能。”


    連朱祐樘都覺得有些奇怪了。


    李慕兒無奈,隻好說:


    “既然娘娘想聽‘清平’,臣現在去取來就是。”


    匆匆回到住處。[.超多好看小說]


    銀耳不在,門卻開著,一股不祥的預感隨之而來。


    果然,琴倒是還在,弦卻斷了一根。


    李慕兒將琴抱起,一肚子的懊惱。


    皇後不過是想找個由頭罰一罰她,何苦要用這種手段?


    這把琴對她而言也許一文不值,對朱祐樘而言不過是其中之一,可對李慕兒而言,卻承載了他太多的情意綿綿。


    李慕兒試圖壓下心頭翻騰的怒意,無果,於是氣衝衝地向坤寧宮回去。


    可還沒走過交泰殿,李慕兒又想通了。


    她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找皇後質問,她可以不在乎衝撞皇後帶來的惡果,可是朱祐樘怎麽辦?


    他會左右為難吧?


    她怎麽舍得他為難。


    恍恍惚惚回到坤寧宮,皇後早已做好準備,琴還沒有觸上案幾,就聽她斥責道:


    “女學士,你好大的膽子。這把琴是皇上最喜歡的,你怎麽能這麽不小心?!”


    是嗎?原來是他最喜歡的?


    不是他的其中之一,是他最喜歡的!


    李慕兒下跪認罪:“是臣的疏忽,請皇後娘娘責罰。”


    朱祐樘實在煩這些小肚雞腸,可畢竟僅是些小肚雞腸,隻能打個圓場道:“算了,皇後,不就是斷了根弦嘛,拿下去叫人修好便是了。”


    皇後卻使勁握住他手,直視著他的眼睛問:“皇上,琴斷了,也是小事嗎?”


    朱祐樘一時噎住。


    他很想回她一句:你既知那是朕最愛之琴,卻還要動這手腳,“琴”究竟斷在誰手上?


    可終究還是忍住沒說出口。


    李慕兒見情勢不妙,忙插嘴道:“皇後娘娘,臣雖為皇上當差,卻位屬後廷。皇上對屬下仁慈,可皇後掌管後宮,後宮有後宮的規矩,臣知道規矩,臣認罰。”


    皇後這才滿意,放開朱祐樘微濕的手心,轉頭對她道:“女學士深明大義,本宮欣慰。今日罰你,是要你做好後廷宮人的表率,知道自己的職責,認清自己的身份。”


    “是,臣謹記皇後娘娘教誨。”李慕兒深深叩首。


    然後她很不幸地被罰一個時辰的板著。


    步出坤寧宮外,麵向北方站定,彎腰伸出雙臂,雙腿不容有一絲彎曲,用手直直地扳住兩腳。


    “看,那不是女學士嗎?”


    “咦,是啊!這女學士最近可是宮裏的風雲人物。”


    “可不是嘛!不過聽說萬歲爺和太後娘娘都青睞她,怎的今日受罰了?”


    “噓,小聲點,上頭的心思咱們哪能隨意揣測得清啊。”


    ……


    李慕兒深吸口氣,無視身旁來往宮人議論,盡量想些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晚上要給兄長寫封信,前天托錦衣衛帶出去的信不知收到沒,怎的還沒回?


    驄哥哥不知最近可好?好久沒見他進宮了。


    青岩姐姐的病有沒有好轉?對了,她還沒向朱祐樘提過,或許宮內太醫醫術高明,可以求他幫幫忙。


    還有……


    坤寧宮裏偏在此時傳出了陣陣琴音,以及皇後婉轉動聽的歌聲: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嚐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


    十六君遠行,瞿塘灩預堆。


    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


    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琴音水波流轉,歌聲清揚婉約,李慕兒卻第一次被虐得想哭。


    板著對她而言並不算苦,那三年練武的時光比這辛苦過百倍。


    她想哭,為自己沒有在十四歲時遇見他。


    沒有與他同看青梅青的緣分。


    沒有與他比翼入蒼雲的機會。


    也多虧,板著的這個姿勢,將她眼淚生生地倒了回去。


    小時候常被罰倒立,久而久之已不覺得是受罪,更像是練功的必修之課。可今日才發現,原來將腦袋倒過來,居然可以控製自己不哭出來。


    受了大概半個時辰,何文鼎來尋朱祐樘去午朝時,看見了李慕兒,他驚訝跑過來,蹲她旁邊說話:“這是怎麽了?你又惹到皇後了?”


    李慕兒無奈欲點頭,卻發現點頭也困難,隻好吃力答:“是啊,今兒惹大了。你快去找皇上吧,別耽誤了公務。還有,你千萬莫替我求情,否則我定要被多罰幾個時辰了。”


    何文鼎咬咬下唇,百般不甘,終究還是依了她道:“好。那……你還好嗎?”


    李慕兒努力從喉嚨裏發出一絲笑來,“沒事兒,我能倒立兩個時辰,你要看嗎?”


    何文鼎忙搖手,“別別別,你真是個缺心眼兒!那……我真走了,祝你,額,早些受完罰。”


    何文鼎一步三回頭地往坤寧宮進去,盞茶工夫後隨朱祐樘一起出了來,可腳步聲卻遲遲不曾繞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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