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嘯聲起,刀光如雪。幾十位親兵同時揮動橫刀,奮力擊打著飛過來的鋼箭,同時伏低身子向著重玄門的方向衝了過去。


    箭雨之中,倒下的人有十幾個,剩餘的三十餘人卻是已經衝到了攔路的袍澤跟前。


    這些親兵乃是從上萬龍武禁軍中挑出來的好手,個個都能在馬上舞動陌刀,個人武力不輸安西新軍。這是張巡有了之前被波斯寺的人伏擊的教訓,特別從龍武軍中挑選來保護自身安全的。而伏擊的人卻是尋常的龍武軍士卒,雙方差距明顯,蘇鉦帶著三十多人衝了過來,瞬間就把當麵的士卒砍翻了十幾個,擋在正麵的龍武軍士兵們立馬就有些亂了。


    “為國除賊!殺!”程林怒喝一聲,把騎弩拋在地上,橫刀猛然一揮,砍翻了當麵一人,揮刀便衝向了蘇鉦。兩人瞬間纏鬥在一起,而兩邊的士卒也大叫著砍了起來。程林這邊人多,蘇鉦諸人卻個個彪悍,護著張巡硬往外闖,一步步的向著重玄門逼近。


    程林和蘇鉦二人旗鼓相當,兩人刀法大開大合,其他人根本無法靠近。而程林的部下人數雖多,卻顯然不是蘇鉦部下的對手,接連不斷的有人倒下,卻是伏擊者一方居多。而這個時候,左右兩邊的伏擊者也是拋了騎弩,拿著橫刀向著重玄門跟前衝了過來。


    “張相,人太多了!”蘇鉦順勢一刀砍翻了一個伏擊的士卒,又揮刀擋住程林的攻擊,大聲喝道。


    “這是叛亂!殺!殺光這些逆賊!”張巡嗔目怒喝,威風凜凜,雖然是被眾人圍在中間,卻是極有氣勢。


    “是!張相!”蘇鉦大喝。


    事發倉促。他不知道是為了什麽,然而他是張相的部下,整個龍武軍都是歸屬張相管轄。這個時候他自然是隻能聽從張相的命令。


    兩側的伏擊者共有二百來名,一湧而上加入了戰團。蘇鉦和部下被團團包圍,然而進入近戰之後,卻如同猛虎入羊群一般。伏擊者們一個個大聲呼喊,拚命地揮舞橫刀,卻很少能傷到人,自己反而是一個個接連不斷的倒了下去,張巡一行距離重玄門卻是越來越近。


    張巡臉色陰沉,他不知道是誰幹的。然而太多的事情他無法放下,這個帝國還需要他來努力支撐,所以他無法放棄。


    隻要衝出重玄門,京畿的軍隊都在他手裏,甚至龍武軍亦是他的屬下,隻要集結起軍隊,便能輕鬆撲滅這股叛亂。到時候不管是誰,都必須要為這次的叛亂付出代價。


    重玄門和玄武門之間狹小的夾城之內,人群糾結在一起殺聲震天,不時有人倒了下去。張巡帶著的親兵偶爾也有人倒下。然而他們殺傷的伏擊者卻是更多,伏擊者們前赴後繼,卻擋不住蘇鉦眾人淩厲的攻擊。


    能夠馬上舞動陌刀的真正軍中精銳。和加入龍武軍混日子的世家庶子之間的差距是極大的,蘇鉦他們在箭雨之下折損了一批,後來的損失卻並不大,而伏擊者人數眾多,死得卻是極快。


    能夠馬上舞動陌刀的戰士,放在戰場上至少也是十人敵,幾十個人聚集在一起,絕對是極為厲害的力量。很快伏擊者倒下了百餘個,依然無法阻擋蘇鉦等人衝擊的勢頭。眼見親兵們護著張巡距離重玄門越來越近。玄武門城樓之上,一個微胖的三旬男子猛然一掌拍在女牆之上。怒喝一聲:“廢物!一群廢物!”


    “殿下,張巡手裏有著兵權。要是讓他逃出重玄門,什麽都完了!”李泌緊皺眉頭,低聲道。


    “逃出去又能如何?孤是太子,張巡還敢殺了孤不成?”微胖男子恨恨地道。


    “殿下,張巡既然敢矯詔,什麽事情做不出來。陛下的子嗣,又不止殿下一個。”李泌沉聲道,“今日一定不能讓張巡逃出宮去,否則一切都完了!”


    “這群廢物擋不住人家啊,孤有什麽辦法?老師,孤又不能自己掄刀上去跟他拚個你死我活!”李豫搖頭恨恨地道,“可惜張巡黨羽太多,能信任的人太少,才調動了這點兒人馬,不然何至於此!”


    “殿下,不要忘了,你是太宗的子孫!這個時候,可不是放棄的時候!”李泌沉聲道。


    見李豫還是搖頭,李泌猛然站起身來,扶著女牆大聲喝道:“太子殿下在此!張巡奸賊,還不束手!”


    “左相!”李豫臉色猛然一變。


    “殿下!起身!”李泌沉聲喝道,奮力一拉把李豫拉得站了起來,然後又是大聲喝道,“太子殿下在此!張巡奸賊,還不束手就擒!”


    夾城中眾人正在惡鬥,聽到了後麵的聲音,蘇鉦蕩開程林的橫刀猛然回頭,見到玄武門門樓上站著的微胖男子。


    親兵們也都紛紛回頭,看到那微胖男子都是有些疑惑。圍攻的士卒們也停了下來,雙方一時間不約而同的放棄了交手。蘇鉦看向張巡低聲道:“張相,真是太子殿下!”


    “太子造反,乃是叛逆!不用理會,衝,衝出去!”張巡回頭看了一眼,陰沉著臉道。太子已經進了大明宮,大概是見過陛下了,形勢對他很是不利,然而隻要衝出重玄門,他就還有機會。


    李豫性情溫和,向來主張偃武修文,等到大唐擴張停止了,用來守天下是很好,可是眼下大唐正在開拓之際,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李豫此時掌權。這一次的事情必須要平息,才能把大唐開邊的事情繼續下去,等到平定此事之後,暫時須效法伊尹故事,將李豫暫時囚禁起來了。


    “蘇鉦!愣著幹什麽!快啊!殺出去!”張巡見蘇鉦神色猶疑,低沉喝道。


    蘇鉦提著橫刀,又看了看身後玄武門門樓上的太子,臉上露出難色。


    “蘇家哥哥,張巡欺君罔上,倒行逆施。囚禁天子,矯詔欺世,如今太子殿下撥亂反正。你當真要陪這老賊一起殉葬麽?”對麵的年輕校尉程林舉著橫刀,大聲喝道。


    玄武門門樓之上。李泌低聲喝道:“殿下!你該開口了!”


    李豫點了點頭,他本來不準備現身,然而被李泌給推出來,這個時候,也隻能是說話了。


    深深吸了口氣,李豫扶著女牆站的筆直,大聲喝道:“龍武軍諸人聽令!張巡謀逆,罪不容誅!爾等為奸人蒙蔽。罪不在爾等!速速放下刀槍,孤保證爾等平安無事!若是繼續維護張巡惡賊,便是誅九族的大罪!待到張巡伏誅,莫怪孤不講人情!”


    “蘇家哥哥,把刀放下!”程林沉聲喝道。


    “蘇鉦!殺出去!太子殿下被人脅迫,我等殺出去,再來救太子殿下!”張巡看著蘇鉦怒聲喝道。


    親兵們都在看著蘇鉦,一時間都是有些混亂。事發倉促,大夥兒打了半天,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現在聽了兩邊的話,心裏更混亂了。


    張相自然是該信任的,畢竟相處了一年多。大夥兒對於張相還是極為佩服的,可是對麵站著的那位,可是太子殿下!


    這個時候,他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能是看著他們的首領。


    蘇鉦看了看張巡,又看了看後麵的玄武門,長歎一聲,手一鬆,“當啷”一聲。橫刀落地。


    “蘇鉦!”張巡怒喝一聲。


    “張相,對不住了。”蘇鉦澀然道。低頭往人群之外走去。


    親兵們麵麵相覷,“當啷”、“當啷”一陣亂響。橫刀拋了一地。伏擊者分散開來,給蘇鉦讓開道路。剩餘的親兵們低頭不敢看張巡,緊跟著蘇鉦就往外走,伏擊者們也並不阻攔。


    張巡被大批龍武軍士卒圍在中間,回頭看了一眼高聳的玄武門城樓,感覺渾身發涼。


    一切的努力,都成為了泡影。大唐正在開邊之時,卻將要迎來一位溫和的皇帝。


    張巡心中極為絕望,他向來喜歡把一切都掌控在手裏,這個時候卻覺得極為無力。一切都脫離了掌控,太多的計劃怕是無法實現了。


    身敗名裂,他並不在乎,他做的事情自己清楚,矯詔欺君的罪名是少不了的,這是必然的結局。然而這一天,來的實在是太早了。


    玄武門城樓上,李豫臉上現出激動之色,猛然一掌拍在女牆之上,長出了一口氣。


    “殿下,我們下去吧!”左相李泌在邊上輕聲道。


    李豫點了點頭。


    夾城之中,張巡臉色蒼白,站在寒風中默然不語,神色極為蕭瑟。人群分開,李豫走到張巡麵前,怒斥道:“惡賊!你這一年多做的好事!”


    “事已至此,臣隻能說一句,問心無愧。”張巡看著李豫,澀然搖頭,“這天下早晚是殿下的,隻是這一天到來的太早了,太早了……”


    “矯詔欺眾,也敢說問心無愧!張巡!狗賊!我父皇如今的樣子,都是你害的!麵善心黑,大奸似忠,說的就是你這等人!”李豫神情激昂,厲聲大喝,“程林!為孤拿下此賊!”


    程林和幾位龍武軍軍官走上前來,按住了張巡的肩膀,把張巡按得跪在地上。張巡也不掙紮,抬起頭來看著李豫,澀然道:“張巡知罪,殿下,陛下病入沉屙,已無恢複的可能,想來不日之後你就將臨朝。老臣自知必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為大唐江山社稷,求殿下聽我一言。”


    “自知必死,還想要禍亂朝綱麽?說吧,孤聽著便是。”李豫居高臨下看著張巡,冷冷笑道。


    “殿下,為大唐江山社稷計,求殿下臨朝之後,切勿和馬仁傑翻臉,馬仁傑社稷之臣,殿下須得新任他。大唐四境皆在開邊,殿下臨朝之後,勿要輕易改弦易轍。若能如此,大唐幸甚,天下幸甚!”張巡抬頭看著李豫,一字一頓地道。


    李豫冷笑一聲:“狗賊,你和馬璘那惡徒果然沆瀣一氣,你二人皆是國之巨蠹,孤臨朝之後,定會將爾等勢力悉數鏟除!程林,為孤殺了他!”


    “是,殿下!”年輕校尉應了一聲,鬆開張巡的肩膀,高高舉起了橫刀。


    張巡長歎一聲,默默閉上眼睛。


    刀光掠過,鮮血飛濺。張巡枯瘦的身體向前倒去,頭顱飛出數尺落在地上。


    李豫看著地上張巡的屍體,微胖的臉上露出快意的冷笑。李泌心中暗自歎息一聲,輕聲道:“殿下,張巡臨死之言——”


    “老師,先皇在位之時,曾許諾右相之位為馬仁傑虛懸,”李豫微微仰頭,看著陰沉的天空冷笑道,“如今張巡死了,大唐右相之位虛懸,馬仁傑勞苦功勞,待孤臨朝之後會發一道旨意給他,讓他入朝接替這右相之位,亦是履行了先皇的承諾。孤倒要看看,馬少保之子敢不敢來!”


    ……


    大唐至德三年三月初,右相張巡積勞成疾,隕於上朝途中。至德天子感其苦辛,諡文忠,贈太尉,配享太廟,備極哀榮。


    至德三年三月十五,至德天子下詔退位,傳位於太子李亨,自稱上皇。太子李豫即位,改元寶應,大赦天下。


    李豫即位之初,以張巡故去,朝中無有可以依托之重臣故,下詔去馬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稱號,改任右相,使者奔赴磧西傳旨,令馬璘即刻入京履任。


    大唐帝國的朝局,不經意間又發生了變化,一切都顯得波瀾不驚。市麵上依舊繁榮,捷報依舊不斷傳來,酒肆青樓裏流傳著邊軍健兒們的故事,一切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召馬大將軍入朝的聖旨貼在朱雀大街之上,倒也沒有引起什麽議論。馬大將軍入朝拜相,真正位極人臣,亦是實至名歸。邊軍有的是驍將,帶著大軍繼續開拓也就是了。


    傳旨的使者奔出安遠門的同時,長安城的一個角落裏,海東青衝天而起,直衝雲天。


    ……


    至德三年四月初,印度河河口。


    暮色之中,波光瀲灩,夕陽倒映在水中,晃動出片片碎金。一座大城屹立在大河之畔,大城之外是一座新建的港口。


    城外密密麻麻的帳篷極為整齊,偶爾有戰馬嘶鳴的聲音傳來,安西軍的戰旗高高飄蕩。暮光之中,一支艦隊順著河口逆流而來,距離港口越來越近。


    扶風號之上,馬璘站在船頭,看著岸上的象雄騎兵和安西健兒們,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杜環這小子,當真不錯!”


    自巴格達登上扶風號起,已經幾個月過去了。便是幼娘亦是適應了海上的顛簸,站在起伏的海船之上紋絲不動。


    南征天竺的事情極為順利,杜環到了河口已經三個月了,順便在這裏建了一座城市。自拉合爾直到河口,整個印度河流域已經落入了大唐手裏。


    王難得已經占據了恒河流域,這個冬天也還在向南擴張,今年之內,整個天竺就將歸入大唐。如今大唐的領地,從天竺直至遙遠的地中海,皆是大唐的領土。


    今年之內,除了西西裏島和西班牙,胡大的勢力將被徹底鏟除,大唐西征的腳步不會停下。待到征服西班牙之後,下一步就是君士坦丁堡和整個歐洲了。


    距離港口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到站在碼頭上揮手的杜環。馬璘嗬嗬一笑,聽到頭頂傳來一聲鷹鳴。片刻之後,一位安西密探走到船頭,把裝著情報的主管交給了馬璘,然後躬身退下。


    馬璘微笑著取出情報,展開之後看了一眼,長長出了口氣,把情報用力攥在手裏。


    “夫君,怎麽了啊……”楊幼娘見馬璘眉頭皺起,拉住了他的大手低聲問道。


    “……沒什麽。”馬璘看向西北方向,握著楊幼娘的小手,聲音極為溫柔,“就是……又改元了啊……”


    ……


    (全書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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