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菊2


    沈糯驚得一下坐直身體,額頭上滿滿掛著汗珠,她瞠大了眼睛,茫然環顧四周,緩和好半天才反應到路川在一旁拍她,“沈糯,做惡夢了?清醒清醒,飛機快降落了。”


    沈糯還是呆頭呆腦,路川推了她一把,才魂不守舍的“啊”了聲,抬起手胡亂擦了把額頭上的汗。


    茫茫然的樣子,似乎還沒有從夢境裏抽離,她攥著蓋在身上的毯子的一角,定定的若有所思。


    真的如路川所說,一覺醒來,他們就到了羅馬,沈糯拉著皮箱跟在路川身後,臉色很不好,看上去像是過度疲勞,路川心裏擔憂,回手拉過她的皮箱,“沈糯,你臉色不好,沒事吧。”


    沈糯像是根本沒聽見,順著他遞過皮箱,自顧自的往前走,路川拽她,“沈糯?”


    “恩?”她回頭,神色疑惑。


    路川抿起唇角,挑起一邊的眉毛,“你怎麽了?”


    她撩著嘴角,挑了笑容出來,笑的很不可愛,還明顯的故作輕鬆 答上一句“沒事啊”,然後就大步跟著她的旅遊團導遊走出機場,路川並沒有報團,因此要和沈糯在這裏分道揚鑣。


    他拉著皮箱猶豫的問,“沈糯,你要不和我去姑姑家,我表妹三天後結婚,我這幾天可以陪你。”


    沈糯還是神不守舍,搖著頭,“不用,我交了錢,不住安排的酒店,豈不虧大了?”


    路川邊歎氣邊遞過行李箱,“那好吧,你買當地的手機卡了嗎,我怎麽聯係你?”


    她遲緩的 “哦”一聲,眨著眼看了路川半天,才反應出他說了什麽,搖著頭,“沒有,我每天跟著團,用不上吧,你別找我了,你不是參加婚禮嗎,給你姑姑幫幫忙吧。”聽到身後導遊喊集合,就頗不在意的揮手,“就這樣,我走了。”留下路川站在原地,咽下將要脫口而出的話,想揮手道別,人家卻頭也不回一下,十分有媚眼做給瞎子看的尷尬感,剛一拉起唇角,頰邊的酒窩立現,歎著氣指著沈糯走遠的方向,嘀咕著,“沈糯你……”思索了片刻,又頗不甘心的拉著皮箱一溜小跑的追上她,喘著粗氣瞪著眼,“你怎麽這樣?”


    沈糯一愣,頭腦發懵,不明所以的回問,“怎麽了?”


    路川笑,“這麽多年,還是沒變,這麽愛逞強。”歎氣搖頭,硬拉過她的皮箱,自覺瀟灑的率先走向旅團巴士。


    沈糯其實不願意提起以前,一聽到“這麽多年,怎樣怎樣,”就十分反感,覺得實在沒意思,她想要抗議,奈何他大步流星,隻得小跑跟上,邊跑邊說,“什麽意思?唉,我現在可敏感,你別說莫名的話刺激我。”


    回答她的卻是路川一連串的笑,笑聲暢快淋漓,卻笑的沈糯莫名所以。


    路川這個人很古怪。


    沈糯坐在開向酒店的旅團大巴裏,看著一副理所當然坐在自己身邊的人,很嚴肅的下了定論。她不得不這麽想,放著自己的姑姑家不去,反而費力的以色相迷惑導遊小姐允許他上旅遊團的大巴,要花錢住酒店。


    沈糯不理解,很不理解。既然這樣,還不如她將旅遊團名額讓給他,她去住他姑姑家省錢。


    想什麽便問出口,是沈博士一貫的行為風範,“你到底怎麽回事?這不是浪費資源嗎?”


    路川回頭看她,笑容不減,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麵前晃了晃,“我還不是為了你,你說你人生地不熟的,身邊若是連個中國同胞都沒有,迷路了,走失了,可怎麽辦,不跟著你,哪行啊?”


    沈糯皺眉,用眼角將四周坐了一車的中國同胞瞄上一圈,十分困惑的反問,“我怎麽覺得這麽沒有邏輯性呢。”


    他還是笑,裂開嘴,樂的開懷,“沈糯,做人哪那麽多邏輯,就說女人不能搞計算機研究,容易條條框框。”神情仿佛沈糯犯了人生大錯。沈糯沒話說,隻是盯著他看,那愉快勁頭令她突然就想到了阮析臣,一樣是笑,那個人卻從未如此開懷。


    他真心從眼底心中散發的笑和快樂,太少。


    路川看沈糯忽然又若有所思的眼神發飄,就猛地一推她,見她回神看過來,嘮叨著,“回去要吃藥啊,不知還燒不燒,別忘了試體溫。還有……”


    沈糯立刻唉聲歎氣,躲開媽媽,又跑來個路川念經。她的人生真是走哪哪灰暗。


    後來幾天的旅途生活,沈糯真心的愉快。


    羅馬的一月天氣潮濕,寒冷。城內多遍布古羅馬時期遺留的規模宏大的古代建築,沈糯將自己裹了個嚴實,逐地的逛個遍,從弗拉維安半圓形劇場、科洛西姆大鬥獸場、大雜技場、


    到潘提翁神廟,甚至連戴克裏先公共浴場她都去參觀了參觀。


    她覺得輕鬆了些,走神的時間明顯縮短。她置身於神秘而古風濃鬱的氛圍裏,流連忘返,她致力的將精力投放於適應,欣賞這美景環境,氛圍中,恍然的不自覺間,淡化了心中的抑鬱,放鬆捆在心上的結。


    她的最後一站是許願池。那裏聞名遐邇,沈糯在傍晚日落的時間去看,夕陽斜照進羅馬城內圓頂的建築群,折射到波光粼粼的池水中,螢耀了迷人的光圈。


    路川在一旁笑她資產主義做派,換來沈糯不屑的撇嘴。


    羅馬的傍晚熱鬧歡慶,意大利人在初亮霓虹時,開始了各自的娛樂生活,有臨街的彈唱意大利民謠,有狂歡跳舞,沈糯與路川加入其中,玩的不亦樂乎。


    當地居民劈裏啪啦和他們說著什麽,沈糯茫然,路川也茫然,於是雞同鴨講的比手畫腳。


    她笑得歡暢,仿佛暫時忘卻了舊事,這裏沒有遺憾,沒有悔恨,沒有傷感,隻覺得放鬆,舒心。跑的累了,她就坐在許願池的池邊休息。路川遠遠的舉著一大坨黑乎乎的食物走過來,遞到她麵前。她皺眉躲開,路川笑她傻,點著她的肩膀教育,“這是當地名小吃。”她還是笑著躲開,就是不肯吃。


    羅馬人有一個美麗的傳說,隻要背對噴泉從肩以上拋一枚硬幣到水池裏,就有機會再次訪問羅馬。很多旅遊者在噴泉邊排著隊往裏拋硬幣就是被這座城市迷住了的證明。她看著街上的行人靜默了片刻,忽然掏出兩枚硬幣,將一個握在手裏,背向許願池,輕拋進池中。然後將另一枚給了路川,眼神示意他也來一次。


    他拿過硬幣,憋著笑意,想了片刻,忽的大聲喊 “我希望下次還和沈糯一起來。”並動作誇張將硬幣仍入池中。沈糯嚇了一跳,見周圍人笑著看過來,就無語的看他,找不到言語來形容他的荒唐。


    路川麵向她,眼神閃爍不定,輕聲低語,“沈糯,你知道我為什麽說你們不合適嗎?”


    沈糯不名所以,半仰著頭看他,“你說什麽?”


    他眼睛深黑,令她恍恍忽忽又想起那雙完全不同於這顏色的眼睛,空洞的深灰。心思開始發飄。她雖然聽見路川在說什麽,“憂傷,魂不守舍,沉默。患得患失,這些都不適合你,你不該是這樣子。我認識的沈糯,永遠驕傲,自信,光芒四射,精神十足。雖然有缺點,但令人著迷。”可她又不能確實的理解話的意義,耳朵在這裏,心卻在別處。


    恍惚的看著中央立著的那尊被兩匹駿馬拉著奔馳的海神像,朦朦朧朧的攏在噴泉濺起一片的水霧中,暈黃的光圈,帶著迷惑,浸染到人的雙眼,調和成頹唐迷離的氛圍。


    沈糯忽然間,想念起阮析臣,想念他懶散卻雍和的氣息。


    路川見她毫無反應,隻是怔愣著盯向池中的海神像發呆,就試探的拉她的手,卻還是沒有回應,看到她無名指上帶著的戒指,不知怎麽了,覺得礙眼,食指下意識的去碰她的戒指,她忽然回過神,意識到他拉著自己的手,就輕輕一掙,想要掙開,可戒指卻由於路川食指的勾帶,掉了下來,沈糯沒留神,脫手而出,它骨碌碌的掉到地上,滾進人群中。


    沈糯一呆,隨即急急忙忙的跑進人群裏找,路川怕她走散,跟上去,周圍人卻很多,擠來擠去,竟真的不見了她的蹤影。


    沈糯很著急,戒指她帶上從未摘下過,她不知自己為什麽沒有還給阮析臣,想起寧涼說是他自己做的,於是就很不忍心還回去,後來索性權當自己忘記了,一直戴在手上。


    她很擔心戒指丟了,一點一點的順著許願池周圍轉,仔細瞪圓了眼,在地麵搜尋。忽然她眼前一亮,一枚亮白色的戒指躺在地麵上,她急忙擠過去,還沒來得及伸手撿,就被一人搶先拾起,沈糯著急,擔心被拿走,左推右搡到那人身邊,抬眼細看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女孩,黑黑的頭發,像是中國人,明媚的大眼含著笑容的仔細看著戒指,沈糯拍拍她,試探的說,“謝謝,這是我的。”


    她看向沈糯,加深了笑容,遞過戒指,說著中國話,“哦,是你的?給你。”


    沈糯鬆了心,將戒指套到無名指上,微笑著表達謝意,那女孩嘿嘿一笑,擺擺手,聲音清脆悅耳,“不用謝,你結婚了嗎,真羨慕你,你老公一定很愛你。”


    沈糯被這話刺激到神經,轉開眼看她,她並不在意,自顧自的說,“你的戒指,真好看,是不是你老公自己做的?”


    沈糯疑惑,詢問“你怎麽知道?”


    “看做工啊,而且戒指內圈裏,沒有廠商印,隻有手工刻製的表白,這麽用心,那個珠寶行會做?”


    “手工刻製的表白?”


    那女孩詫異,一把摘下沈糯手上的戒指,對向街邊的光亮處,指著內圈上一行蠅頭的斜體花式字母,說道,“看見沒有?Ti amo。還不是表白,多直白啊。”


    沈糯聽不懂,仔細的辨認,才看出是英文字母,組合起來,卻不是英文,不禁問著,“什麽意思,這是什麽文?”


    那女孩嘻嘻一笑,遺憾的看向沈糯,“你不懂意大利語?完了,你老公一腔心思付諸東流了。”說著就卷起舌頭,字正腔圓的發音,“Ti amo,意大利語,我愛你的意思。”


    沈糯一愣,想起阮析臣曾讓她仔細的看這戒指,她當時還以為有什麽機關。


    原來機關在這裏,竟是一句我愛你。還用的意大利文。


    沈糯搖著頭笑,女孩以為她高興,就滔滔不絕的說,“你老公真有心思,你看這外圈的花紋,是意大利國花雛菊的美化圖騰,雛菊代表了真愛與純潔,是內心溫暖的來源。這花紋真古樸好看,很有特色,韻味。”


    沈糯苦笑加深,這戒指原來存著這麽多意義,難怪寧涼重視,阮析臣真的可笑,送給了她,意義卻不說明,藏在心裏,是等待她自己發現,還是根本就不是對她而言,沈糯猜累了,想累了。不願再花心思。正出著神,身後突然有人大力拉她,她一驚,回頭,卻是路川站在後麵,表情著急,“你等等我啊,走散了怎麽辦?”


    沈糯笑,伸手拍他的肩,安撫道,“沒關係,走散了也沒事,我們各自回酒店也可以。”


    路川一聽就沉了臉色,盯著沈糯不出聲,沈糯明顯敷衍他,說著話就開始走神,他心裏不舒坦,很不舒坦,他沒多想就一把拽過沈糯,雙臂一圈,將她箍緊在懷裏,她在他懷裏一僵,卻沒有掙脫,隻是疑聲問,“路川?怎麽了?”


    路川低頭去看懷裏的人,她半仰著頭,眼睛深黑,光一照射,竟能看見她臉上細致的汗毛,絨絨軟軟,看上去可口,他有種衝動,想去舔舔她的臉頰,嚐嚐是不是真的很甜。


    他其實一直不覺得沈糯漂亮,高中的時候是,九年後再見的時候仍是,可是莫名的,他卻總會忽然被沈糯的某一瞬間吸引,定定的錯不開眼,讓他不自覺的趨近,不自覺的一顆心輕顫,那次晚上在沈糯研究院的辦公室是,此刻仍是。


    然而那次她身邊的是阮析臣,而此刻,她身邊的,卻是自己。


    他任由著腦子混亂,不去深究細枝末節,緩緩俯下頭,逐漸的靠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數出她的睫毛,他感受到了懷裏的掙紮,但他沒有鬆開,輕輕閉上眼,輕輕印上她淡色的唇。


    然而令他失望,她大力的偏開頭,吻落在了耳邊。


    路川睜開眼,他們離得很近,他的唇還在她耳邊,他看見她仍是使勁偏開的頭,眼神放空到遠處,歎了氣,路川鬆開沈糯,看她防備似的退後一步,看她抬了眼審視他,周圍明明喧鬧,而路川卻覺得寂靜,寂靜得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咚咚的有力的捶著他的神經。


    片刻後,她開口,“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扭頭走出幾步,又停下,沒有回頭,背對他聲音很輕,“你明天表妹婚禮嗎?不用陪我了,我想一個人逛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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