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風,好猛的雨,窗戶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好像胖子跑步的大喘氣。


    錢瓊覺得有點吵,想站起來把窗戶關好,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現在在哪兒呢?


    腦袋似乎有些缺氧,她花了一陣子時間才了解到,自己正陷在客廳的沙發裏。


    除了風聲跟雨聲,其餘什麽聲音也沒有;除了電閃雷鳴,其餘什麽光亮也看不見。


    怎麽回事,剛才在幹什麽來著?


    隻覺得好累,好餓,好困。


    這時,屋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下一秒,世界光|明了。


    陳權把燈打開,一眼就看見窩在沙發裏的錢瓊。


    “怎麽了姐,連燈都不開。”陳權的語氣稀疏平常,邊說邊換了鞋,“外麵雨下得好大,我渾身都濕|透了,凍死我了。”


    等了一會兒,錢瓊依舊沒有回應。


    陳權吸著拖鞋走過來,不小心踢到什麽東西。


    是錢瓊的手|機。


    陳權默不作聲,把手|機拾起來。屏幕已經被摔碎了,但是還能顯示東西。


    陳權熟練地輸了密碼解鎖,一眼看見通話記錄,第一條赫然寫著楊融的名字。


    陳權抿了抿唇,什麽也沒說,手指在破碎的屏幕上滑|動,發現緊跟其後的那條來電號碼極其眼熟——


    沒錯,是張女士。


    陳權倒吸一口冷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把手|機放到餐桌上,她朝錢瓊走去,途中打了幾個冷戰。


    “姐?”陳權站在沙發前,彎下腰看著錢瓊,異常冷靜道,“怎麽了,臉色這麽差,哪裏不舒服嗎?”


    錢瓊壓根沒抬頭,似乎根本沒發現她這個人。


    陳權又喚了她一聲,見她照舊沒反應,緩緩開口:“她們跟你說了什麽?楊融,還有那個姓張的。”


    這兩個人名就像尖刺一樣,立即紮得錢瓊渾身一顫。


    “……沒、沒什麽。”


    錢瓊把頭埋得更低了,好像烏龜縮進自己的殼裏。


    “姐。”陳權伸手將錢瓊的下巴抬起來,一雙漆黑而深邃的眼睛閃閃發亮,“你必須告訴我。”


    錢瓊被|迫看向陳權,隻覺得麵前這個俯視自己的人,很可怕。


    “她們說了多少?你又相信多少?”


    陳權毫不掩飾地望著錢瓊,那種炙熱而嚴厲的眼神,已經近乎於怒瞪了。


    “我、我不知道的,你不要問我了。”


    錢瓊毫無作用地抵|抗著,想要掙脫陳權的桎梏,卻反而引起了那人的不滿,下巴被捏得生疼。


    “我跟楊融早就認識的事情,你知道嗎?”


    客廳的吊燈被陳權遮在背後,大片陰影投射在錢瓊身上,使錢瓊莫名發冷,隻能機械地點頭。


    “我在台|灣陪張女士的事,你知道嗎?”陳權問得咬牙切齒,仿佛生氣的人應當是她。


    被那種氣勢嚇到,錢瓊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很小聲地“嗯”了一句。


    陳權幾乎是殘|忍地追問:“那麽,直到你跟家裏出櫃後,我才真心對你的事,你也知道嗎?”


    錢瓊眼睛都忘記眨了,傻傻看著那張最愛的臉慢慢扭曲,呆愣地自言自語——


    “原來她們說的都是真的。”


    陳權小|腿撞到了茶幾上,發出一聲悶響。


    “你,還有什麽想問的。”陳權咬咬下唇。


    錢瓊的聲音好像夢囈:“沒有了,就這樣吧。這樣就好了。”


    “不,姐,我們一定要解決所有問題。”陳權的語氣帶著病態的執念,“你來問我吧,不管是什麽問題,我都回答你。”


    “我沒有——”


    “不行!”陳權突然高聲叫道,那尖利的聲音很快被潮|濕的空氣吸收了,不留痕跡。


    “不行!你來問我啊!問我是不是在騙你!”陳權的手握成拳頭,在空中激烈地揮動,“這不是你最關心的問題嗎?你問我啊,你快問啊!!”


    錢瓊被陳權的暴躁的舉止驚呆了,一時間,除了逃避似的輕輕搖頭,再也沒有其他的反應。


    陳權冷眼看著她呆滯的神情,做了幾個深呼吸,重新掛上那副溫和的臉孔,柔聲對錢瓊重複道:“來,姐,你問我吧?問我是不是在騙你,好嗎?”


    陳權的嘴角職業性上揚,一雙大眼睛款款柔情,秋波似水。


    錢瓊看著那人淡色的眉眼和嘴唇,柔和的輪廓和氣質……好像是剔透而夢幻的水母,美好得宛若天界的精靈,被吸引著伸手去碰了,才發現那是劇毒的深海殺手,毒性足以致命。


    但是錢瓊還是被蠱惑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從來沒辦法幸免於難。


    “好,好……我問你,你——你之前都在騙我嗎?”


    錢瓊被引|誘著,將那人要求自己說的話,忠實地重複了一遍。


    似乎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意識才跟上身|體的動作,一絲絕望前的希望,好像微弱的熒光,在眼前閃閃爍爍。


    陳權傲慢而安心地笑了,對錢瓊的身不由己的反應很滿意。這個人,從始至終都沒有脫離她的預期,隻要她在附近稍作引導,錢瓊總能乖乖順著她指定的方向走下去。從最初的接|觸,到中途的冷戰,直至最終的告白和同|居——她陳權都是最高的領|導者。


    向錢瓊那邊走了幾步,貼在她耳邊,陳權溫柔而甜|蜜地說:“沒錯,就是騙你的。”


    錢瓊愣住了。


    不消一會兒,新鮮的淚水汩|汩而出,順流而下,覆蓋了之前幹涸的淚痕。


    如果說年輕時候的淚水是成長的佐證,奔三的淚水隻能是幼稚的寫照。明明已經是二十八|九的女人,還會這樣像個孩子似的掉眼淚,把整張臉弄得亂七八糟,天真得近乎愚蠢了。


    但是,不知怎麽的,錢瓊哭泣的臉,跟錢瓊微笑的臉一樣。陳權看在眼中,癢在心頭。


    “沒關係,姐。雖然我是騙你的,但是送你戒指的時候,我開始認真了。”陳權伸出手,居高臨下撫漉的。“其實,聽到姐跟家裏出櫃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就是你。我會向你坦白一切,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陳權笑著欺身下去,牽起錢瓊的左手,正要親|吻無名指上的戒指——卻發現戒指不見了。


    陳權動作一滯,又去看錢瓊的右手,依舊空空如也。


    陳權臉上的笑容褪色了。


    “戒指呢?”


    錢瓊沒有回應,覺得身|體中的全部水分都要被哭盡了。


    “姐,你看著我!”陳權捧住錢瓊的臉,“戒指去哪了?我送你的戒指?!”


    錢瓊依舊不說話,整個人好像壞掉的人偶,任憑陳權怎麽擺|弄都沒有反應。


    陳權胸膛激烈地起伏了幾下,冷靜片刻,再度拿出之前的春風柔情哄勸她:“姐,怎麽了,你生氣了對吧。我知道錯了,我現在就改,你懲罰我吧,好不好?告訴我,戒指哪去了,嗯?”


    陳權好像小孩子似的,雙|腿跨|坐在錢瓊身上,樹袋熊似的抱住人撒嬌。


    “你不要不理我啊,我真的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不是說還要一起出國結婚的嗎……”


    眼見錢瓊依舊沒有任何回應,陳權終於壓抑不住心底的不安,摟著錢瓊的脖子就要吻上去。


    那一刻,錢瓊突然敏捷起來,腦袋一側,堪堪躲過陳權的突襲。


    陳權皺眉。


    把錢瓊一把推|倒在沙發上,用身|體的重量壓|製她。


    眼看二人的唇一點點縮短著曖昧的距離,陳權隱約聽到什麽呻|吟。


    錢瓊模模糊糊說了一句話。


    ”姐,你大聲一點?”


    陳權驚喜地睜大了眼,把耳朵貼近錢瓊翕張的嘴唇。


    陳權總算聽清了,錢瓊說的是——


    “好髒……”


    “什——”


    “好髒,不要碰我……”


    錢瓊微弱地掙紮起來。


    虛有其表的動作,對陳權來講根本不算什麽。


    但是,不知怎麽的,陳權好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輕而易舉地被錢瓊掀翻,甩到地上。


    陳權抬起胳膊,伸向錢瓊的方向。


    剛才摔倒地上的時候,胳膊被擦破了皮,血滴很快滲出來。


    錢瓊顫顫巍巍坐起身來,雙臂環抱著自己,不斷往角落裏退縮。


    那隻舉在空中的胳膊僵硬了。


    但是陳權依舊保持著那個動作,直到臂膀酸痛不已,才無力地垂下來,好像枯死的枝葉,枯黃著耗盡了生命。


    “我知道了。”


    陳權站起來,俯視著蜷縮在沙發角落的那個女人。


    “我你說得對,我不配跟你在一起。”


    陳權身上的裙子,依舊濕噠噠地貼在身上,此刻更顯得她狼狽不堪。


    “因為我就是一個爛貨,一個賤人。”


    “騙了你這麽久,我很抱歉。”


    陳權把亂糟糟的頭發撥到耳後,眼中靜靜燃|燒著瘋狂的神色。


    “但是你也騙了我,你騙走了我的真心。”


    冷冷說完這句話,陳權走到玄關處,把自己的錢包翻出來,抽|出所有現金,還有兩張錢瓊給她的銀|行卡。


    “你給我的東西,我都不要了,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


    說著說著,陳權肩膀開始激烈地聳|動,講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調突然破碎了。


    連鞋也顧不上穿,陳權拿包就走。


    在她身後,沉重而冰冷的防盜門“咣”一聲鎖上。


    出了電梯後,一頭紮進暴雨裏,赤腳走在滿是積水的水泥地上,陳權終於忍耐不住,仰頭啕號大哭。


    完全沒法支撐之前苦苦維持的形象,毫無底氣,毫無力量,毫無立場。


    錢瓊送她的戒指,依舊在她的左手發亮。


    可是她已經失去了所有。


    到頭來,這場自以為是戀愛的關係,還是跟以前落得同樣的下場。


    哪裏都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抽抽噎噎走在小區裏,邊哭邊哽咽,好像隨時都可能一口氣上不來。


    漆黑的夜裏,突然射|進了一束強光。


    陳權抬起手臂遮擋那刺眼的光。


    一輛車緩緩停在她麵前。


    車窗降下來,顯出方芬的臉。


    “瞧瞧,我們可愛的權權居然這麽淒慘,太叫人心疼了。”方芬嘖嘖嘴巴。


    副駕駛的車門開了,孫維撐著傘走出來,把外套給陳權披上,將人摟進車裏。


    車開走了,打著氙氣大燈,照亮了行車前方的路,隻把無盡的黑|暗留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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