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訊趕來的曹寧城看著曹陌這樣子是哭笑不得。


    他聽到左相帶著左澤文,淮陽候帶著李川,大張旗鼓上蘇府提親的事時就捏了一把冷汗,擔心曹陌會衝動做出什麽傻事來。


    雖然曹陌和長樂縣主是商量好的假和離,但皇上下了手諭,曹府以族中的名義給了和離書,官府裏存了檔,過了戶籍,曹陌和長樂縣主就沒有半點關係了,以後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這要是蘇府一下子改主意了,要真再給長樂縣主訂下了門親事,這曹陌還不得真瘋了。


    他匆匆趕到東府時,府裏的人說曹陌已經往蘇府來了,這不就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結果到好,曹陌竟然來這麽一出,做出賴到蘇府門口來說相思的事來!這下一來,曹府是臉上無光了,但更多的人是會罵皇上棒打鴛鴦吧。


    曹陌又抄襲了溫庭筠的《楊柳枝》。


    他一寫完,將紙往旁邊一拋,不少的學子擁上去搶奪,最近的那人學子拿到了,急忙護住:“別搶別搶,搶壞了。”


    旁邊的人縮回了手,但催促道:“快快,念出來。”


    那人清了清嗓子,當即大聲的朗讀了出來:“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四周鴉雀無聲,不少人都在低頭細細咀嚼著這詞詩。


    有人歎道:“入骨相思知不知!好,好一句入骨相思知不知!”


    “是啊,這是曹狀元現在的真實心情寫照吧。可憐他們這一對情深意重的夫妻,就這樣硬生生地分離。”


    讀書人心思就是敏感,多愁善感,一些也受過情傷的人,很快就被曹陌給感染了,一遍遍地回味著,感慨不已。


    有人看到了曹家的馬車,立即讓開道來。


    曹寧城放下車簾,抹了一把臉,一臉沉重的下了馬車,往蘇府門口而來。不管怎麽樣,他也得幫著曹陌將這個戲給唱好,達到最大的作用。


    看到曹寧城,蘇老將軍快步上前,指著府門口安然坐著發呆,偶爾書寫一下詩詞的曹陌道:“你是來接他的吧?速速將他給勸走吧。”他真看不得這樣,就算心底知道曹陌這是假的,心裏也酸酸的難受著。


    曹寧城衝著蘇老將軍拱手,一臉的為難:“蘇叔,這事,哎……”他搖了搖著頭歎氣道:“我盡力勸勸。”


    曹寧城上前,蹲在曹陌的旁邊,苦著臉與他耳語:“你這又……何必!”


    他更想說的是,曹陌、曹五爺、曹狀元,你要做什麽能不能事先給個提示,這也太……太折騰人的小心肝了……曹家出了你這麽一個忠貞不渝的癡情人,估計又能流芳百年!


    曹陌偏過頭來,曹寧城嚇了一大跳,差點沒跌坐在地上。他看到曹陌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痛苦,真正是剜心割肉之痛。這明明隻是一個權宜之計,曹陌是當真了嗎?


    就算當真了,失去長樂縣主對曹陌來說,是這樣一種無法承受的痛?


    可曹寧城的心裏是又替曹陌心痛,又氣憤的。


    說實話,他看不上曹陌的兒女情長。曹陌是他們曹家的希望,是整個曹家傾其所有培養出來的接班人,不該將一個女人置於家族利益之上。早知道曹陌會對長樂縣主這樣一枉情深,他就不該在那個時候替曹陌訂下這麽一門親來,導致曹陌有了致命弱點!


    這是一個家族掌權人最為忌諱的一點,最優秀的掌權人必須理智冷靜,最好是曹陌以前那樣冷情冷性冷血無情的,這樣才能避免因感情用事而鑄成大錯。


    可是在現在這個時候,曹家已經沒有辦法再尋到一個能與曹陌比肩的繼承人了,而且在其他方麵,曹陌不知道能甩了其它族中子弟多少倍,曹陌的謀略與才華讓曹家不能放棄……


    曹陌瞥到了曹寧城臉上的糾結,他已經無心這些了,淡然道:“叔父,請回吧,我是不會回去的。”


    他低頭,又揮毫寫了一首詩。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


    樓頭殘夢五更鍾,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


    曹寧城看著這首詩,狠狠的震驚了一把。


    他這首詩裏看出了曹陌對長樂縣主依依難舍的心情和離別後無窮無盡的離愁,滿腹想勸曹陌的話再也說不出半句。


    當初這門親事可是他一門心思的求回來的,他要是真的拆散曹陌和長樂縣主,那他不就是出爾反爾的小人了嗎?


    再說,長樂縣主也沒有什麽不好的,這和離也是皇上衝著他們曹家的,與長樂縣主有什麽關係。


    罷罷罷,不管了!


    他轉身衝著蘇老將軍道:“老將軍,這……哎,世上最苦也莫過於兩情不能相守啊。”


    蘇老將軍也覺著曹陌這樣子不像是裝的,他覺著曹陌是怕他們借這個機會弄假成真,真的將五姐兒再許一個人家,才會連顏麵都不顧了,上蘇家來做這麽一個表態。


    他想去勸,但實在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自己這大半輩子都沒能與盧老夫人將日子給過明白,哪裏弄得懂小兩口的日子。


    他隻得求助般再次看向蘇君釋。


    蘇君釋雙手抱肩,當玩笑一般的看熱鬧。


    勸曹陌走,開玩笑吧,他與曹陌可是有仇的,曹陌出糗越大,他越樂意。


    最後還是若伊瞧不下去了。


    曹陌可是她的人,她的人哪裏容得了別人欺負的。


    若伊提起裙子準備出府門,祝姑姑急忙上前攔住了她,低聲道:“縣主,千萬不能出去。”


    現在外麵是個什麽樣子,那些人早就不是看熱鬧的心思了,一個個被姑爺這一份深情感動得五體投地了,縣主要是一露麵,還不得將這事湧上一個高潮啊。


    到時候縣主怎麽辦?


    跟姑爺和好,那是不明智的,他們現在是和離狀況,沒名沒份,縣主邁出這一步可以給無數人遐想。外人能對姑爺的深情而報以同情,但對縣主的回應隻會是輕蔑的。


    無名無份,那就是奔為妾!


    要是縣主鐵了心趕姑爺走,那縣主還不會成為外麵那些人嘴中翻臉無情的女人典範,惡名一定會傳遍京都。


    “我就看一看。”若伊道。


    祝姑姑搖頭,還喊過青柚石榴一塊兒過來攔著。


    若伊跺了跺腳,卻也沒有辦法,她隻得退而求其次,讓青柚去傳話給蘇君釋,讓他處置。


    青柚也沒出大門,而是叫住了門邊石膽。石膽得令,快步走到蘇君釋身後傳話。蘇君釋走回到大門邊,探頭往裏看了一眼若伊,若伊握著拳頭衝他揮了揮手,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蘇君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隻得認命去勸曹陌。


    哎,他怎麽忘了,打狗還得看主人呢。自家妹子的東西,哪裏輪得到別人欺負的。


    蘇君釋也蹲到了曹陌的麵前,問道:“你們和離了,你還來做什麽?”


    曹陌抬頭,道:“和離書不是我寫的。”就算是假的,他也不能寫,就是防著蘇君釋這一招呢。


    蘇君釋冷笑了兩聲:“那可是你家族長親筆所寫,你家族中開祠堂做所出的決定,難不成你不認?”


    “對,我不想認!”曹陌也是一口應道,他望了一下四周,不少人的臉上露出了不讚成的神色,他站了起來,挺直了腰板:“我曹陌乃是堂堂七尺男子漢,熟讀詩書,一生想要做的也不過是光宗耀祖,封妻蔭子。可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如果我一個男人的前途,要靠自己的妻子去換取,那我有何顏麵站在朝堂之上!”簡單的幾句話,斬釘截鐵的丟在了眾人的麵前。


    蘇君釋牙痛,論口才,他從來就不會是曹陌的對手,除非大哥二哥來還差不多。不過好不容易讓小妹脫離了曹陌的黑手,他哪裏會輕易讓曹陌將這黑事給抹了。


    他嗤笑了一聲:“我也不與你爭和離書是誰寫的,反正有效就行,你現在與我家小妹是男婚女家各不相幹了。”


    旁邊也有人覺著這樣不是個事,出聲勸道:“曹狀元,事已至此,你也就……就……”那人也說不出讓曹陌認了這個事實的話來,覺著這樣太過份了,也太打擊人了。


    蘇君釋倒沒有什麽說不出口的:“就是,認了吧!”


    曹陌做出大受打擊的樣子,痛苦地道:“大舅哥,難不成你也要勸我,天涯何處無芳草?”


    蘇君釋本想說是,轉念一想,不成啊!曹陌是小妹的人,死也得是小妹的鬼。小妹能再嫁,但也不能放曹陌出去與別的女人鬼混的,不然小妹的臉麵往哪裏放!


    他脫口道:“那怎麽可以。”


    曹陌一把撲過來抱緊了蘇君釋,大聲道:“親哥,往後你就是我親大哥。”


    蘇君釋馬上明白自己說錯話了,臉都氣白了,死死的往下扒這張牛皮糖,恨不得給他幾拳!


    曹陌還得裝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當然讓蘇君釋給扯了下來,他一臉的委屈,道:“大舅哥放心,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這一輩子隻鍾情縣主一人,也隻承認她是我的妻子,至死不渝!”


    蘇君釋:……


    旁邊的人一聲一聲的跟著長歎,也跟著一起傷春悲秋起來。


    讀書人嘛,看到花呀鳥呀,日出日落,一座城啊,心裏就蠢蠢欲動,要無病呻、吟一番。被曹陌這麽一帶,個個都摔到溝裏去了,爬不出來。


    這時,好似天也被曹陌的話語給打動了,一滴一滴的開始落淚了。


    若伊在裏麵見曹陌不走,蘇君釋也沒有辦法,她幹脆讓青柚去尋了一個長竹梯來,直接架在牆頭上,自己爬了上去,她還顧及著祝姑姑的話,並沒有將頭露過牆頭。


    不過,不露臉不代表聲音傳不出去。


    若伊在樓上大喊:“曹陌,我知道你來幹什麽的,是見他們上家裏來提親,你急了,是吧。”


    曹陌聽到了若伊的聲音欣喜,但發現聲音來自於高處,轉而又嚇了一大跳,悄悄的給了蘇君釋一肘。蘇君釋挨了這麽一黑手,反應了過來,如脫了韁繩的野馬般衝進府裏。


    他看到若伊爬在梯子上,驚慌的大叫:“快下來,你爬那麽高做什麽,小心摔了。”


    若伊被蘇君釋這麽一吼,嚇了一跳,回頭來看蘇君釋一眼,轉身就往竹梯上麵爬,一下子就爬到了竹梯的頂端。她的動作太快,梯子搖晃了起來,若伊這一下子,大半個身子都撲在了牆頭上,發出一聲尖叫:“啊……”


    這一下子,將蘇君釋嚇得魂不守舍,他撲過去護住了竹梯,喊著:“你別動,千萬別啊!”


    下麵丫頭和祝姑姑們也嚇著花容失色,一個個大聲喊著:“縣主小心。”


    曹陌聽到了裏麵的動靜,一抬頭,看到若伊半個身子掛在牆頭上,當即三魂六魄不見了一半,恨不得自己立即跳上牆頭將若伊給抱下來。可眼下不是時候,他隻能大聲的喊:“長樂,你別動,千萬別動。”


    若伊掛在牆頭上,好不容易穩往了身子,就衝著曹陌喊道:“曹陌,我知道你不嫌棄我受過重傷又不能生養,你放心,我不會改嫁的!”


    曹陌眼睛一熱,也衝著若伊保證:“我什麽也不在乎,我隻在乎你這個人而已,有孩子沒孩子我都不會在乎,我也不會娶別人的,這輩子,我隻想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蘇君釋飛躍上了牆頭,將若伊給救了下去,直接推進了祝姑姑的懷裏,“回去。”


    “回去做什麽,我還有事沒做完呢。”若伊衝著蘇君釋一笑,然後壓低聲音衝青柚道:“喊,說我暈了,找大夫!”


    蘇君釋壓低了聲音:“你要做什麽,你要招曹陌進來嗎?就不想想你這樣做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你想讓叔祖進來訓你嗎?”


    祝姑姑急忙拉著若伊,低聲勸道:“縣主,可不能這樣,這樣可是會讓外人看輕府裏的姑娘們的。”


    若伊不吭聲了,她不在意外人怎麽說自己,反正她一直就頂著個癡兒的頭銜,但是也不想因為她的行為讓整個將軍府裏被人嘲笑,或者府裏的人會被別人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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