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雲威店的廳堂裏四牆上的油燈卻都已點亮,大門掛著的氈簾不知為何被門檻帶起了一角,縫隙裏透入的北風寒意刺骨。隻是此時整個廳堂裏卻無人能感覺得到。幾乎店裏所有的人都站到了靠牆的食案邊,連後院的兩個廚子都跑了出來,紮著兩隻油手伸著脖子往裏看。隻有那兩個河東僧人還坐在屋角,也不念經了,坐在那裏發呆,時不時看過來一眼。


    米大郎的額頭上已滿是汗珠,兩隻手死死的握著拳頭。坐在他對麵的那位裴九郎卻是一臉氣定神閑,隨手一灑,三枚銅錢紛紛滾落在桌上。他看了一眼,笑道,“老陽”,拿回手裏再灑了一遍,依舊三個銅錢都是背麵的“老陽”,隨即微閉著眼睛念念有詞兩句,睜眼笑道,“這次得的是雷天大壯之相,相中有乾,主陽,按理應在左手。”


    米大郎眼睛眨了一下,一口氣憋著不敢鬆,卻聽裴九歎了口氣,“隻是常人卻不知此卦乾在其下,故此,銀鉤乃是在大郎右手才對”


    米大郎臉色頓時大變,緊握的雙手幾乎要顫抖起來,不情不願展開右拳,果然有一個小小的銀鉤。周圍頓時響起了一片吸氣之聲。


    裴九郎淡淡的一笑,“大郎,這已是第十八局,咱們有言在先,裴某與人做藏鉤之賭,例不過二九之數。承讓,請先坐下來喝幾杯。”


    米大郎嘴唇顫抖,眼睛一瞪便想說個“不”字,可看看眼前這張完全看不出情緒的臉,還有在他手裏轉來轉去就如隨時能活過來的那三枚銅錢,突然一股恐懼從足底升起,不由自主便坐了下來。


    耶侖臉色比米大郎還要難看幾分:他們又不是雛兒,什麽賭場沒去過?但這藏鉤之戲最是簡單,卻也最做不得假,如果不是眼前之人真的身負奇術,怎麽可能連著十八次都算中?


    廳裏的眾人又呆了片刻,這才低聲議論起來,不時偷眼看著那位依然泰然自飲的裴九,人人臉上都浮現出了幾分畏懼之色。


    米大郎呆了半晌才道,“裴郎君,在下輸你多少?”


    裴九郎的語氣不急不緩,“裴九原說是一緡一局,到第六局上,大郎便加到了十緡,最後三局又加到了百緡,算來正好是四百零五緡。”


    米大郎臉色頓時有些白了,四百多貫雖然不算太大的數目,但他怎會隨身帶這許多錢帛?身上的碎金加起來也不過一百多貫錢,自己一時賭性大發,怎麽忘記了這個茬?


    裴九看了他一眼,笑得十分隨意,“出門在外,原不會有人帶這許多錢帛,大郎若有他物可抵,裴某倒也不會強人所難。”


    米大郎眼睛一亮,笑道,“裴郎君此去西州,身邊可帶了婢女?在下原是做奴婢生意的,不如就拿兩個絕色婢子抵了這四百緡如何?”


    裴九眉頭微皺,沉默了片刻才道,“大郎若實在不方便,也隻好如此。”


    米大郎見他價都未還便一口答應了下來,心裏頓時鬆了口氣,轉頭吩咐了耶侖一句,耶侖沒一會兒便帶了兩個女子過來,正是適才的紅發女子和先前綠眸的那個。那綠眸女子身量豐滿,相貌卻尋常,紅發女子倒是雪膚褐眸,容貌清麗,隻是如今半邊臉都是腫的。店裏有人便嗤笑了一聲——誰沒聽見這米大郎一個多時辰前還要一百端絹便賣了這個綠眸女子,至於這位紅發的,更是他下了決心要打發的一個,這兩個加起來也好抵四百貫?隻怕一百貫都不值


    米大郎狠狠的瞪了發笑之人一眼,才回頭看著裴九,隻見裴九眉頭皺得更緊,心裏不由發虛,他在長安門路不多,所販女奴多是直接賣入平康坊,這阿綠早已**,笨嘴拙舌,又不擅歌舞,賣不出價來,阿紅則是性子頑固暴烈,一個不好還會惹禍,此刻若能乘機處置了,倒是少了好大的麻煩……


    想到此處,他陪笑道,“這位阿綠的妙處不在相貌,郎君一試便知,至於這阿紅,性子是差些,容貌卻是好的,難得出身高貴,若是早個半年,隻怕花四百貫連她的手指都摸不到,也就是郎君這般貴人才降得住她。”


    裴九目光在兩個女奴身上轉了一圈,歎了口氣,“裴某急著赴任,著實不願帶著女子上路,耽誤行程,還添了花銷。”


    米大郎不由大急,想了一想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啪”的拍在桌上,“裴郎君,這裏是五金,盡夠兩個奴婢去西州路上的花銷了,你看如何?”說著緊盯著這裴九,眼裏多少帶了些凶氣。


    裴九一怔,嗬嗬的笑了起來,搖頭道,“大郎誤會了,不如這樣,裴某也不要大郎的這五金,大郎橫豎要去長安,裴某這便修書一封,這兩個婢女一並托付與你,屆時送到長興坊蘇將軍府上,你開春回西州時帶上蘇將軍的回信,到西州都護府找裴某便是。裴某必有重謝。”


    米大郎聞言不由大喜,“此言當真?”


    裴九笑道,“裴某無事哄你作甚?”轉頭便對老秦道,“勞煩老丈借筆墨一用。”


    米大郎收了金錠,笑逐顏開,“米某行走西域長安這些年,還不曾見過九郎這般爽快之人”說著搖頭不止,隻覺得生平讚人從未如此發自內心過。


    裴九笑了笑,又正色道,“這兩個女子雖是奴婢,卻也是裴某孝敬將軍的一點心意,就勞煩米大郎略照顧一二,莫有折損,令裴某失了麵子。”


    米大郎自然拍胸脯保證下來,他去長安最恨的便是口馬行那邊被人把持,他縱有絕色胡女,也隻能賣到煙花之地,若能結識一兩個長安貴人,能把這些女子賣入貴人府中,所得何止多出一倍?大不了剩下這兩千多裏路,自己把這兩個供起來便是,又能多花幾個錢?


    綠眸女子早已聽得明白,滿臉都是驚喜,那位阿紅本來擰著頭,此刻也忍不住回過頭來,驚訝的看著裴九。裴九抬頭看著她的眼睛,片刻後才轉過頭去,怔怔的有些出神。


    這邊老秦已找出了筆墨紙硯,磨了小半硯墨汁,巴巴的端了上來,裴九回過神來,略一思索,提筆一揮寫下了幾行字,吹幹墨跡,遞給了米大郎,笑著抱了抱手,“有勞了。”米大郎哈哈大笑起來,滿屋子人也都鬆了口氣,就聽一個廚子突然大叫了一聲,“糟糕”撒腿便往後院跑,老秦也慌得跟了過去。


    片刻之後,老秦苦著臉從後門走了進來,大聲道,“今日羊肉角子不能奉上了,隻有羊肉碎餅湯,便算小店做東,請諸位一人喝上一碗。” 廳堂裏頓時響起了一片笑聲。


    米大郎也嘿嘿直笑,又轉頭瞅著阿紅和阿綠道,“若不是裴九郎,你們倆個焉得有今日?還不趕緊過去陪著裴郎君喝上兩杯?”阿綠忙笑著走了過來,阿紅略一猶豫,也轉身走了一步。


    裴九卻皺眉擺了擺手,“多謝大郎美意,隻是裴九不慣有生人相陪,讓她們下去吧”


    米大郎詫異的看了裴九一眼,又看了看他身邊那個眉清目秀少年,目光在少年的臉孔和腰身上一轉,臉上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米某唐突了九郎恕罪,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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