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進來的雲伊,身上還帶著一股早間特有的清新氣息。她頭上戴著錦繡小帽,身上穿著淺緋色翻領對襟衫和碧色條紋收口褲,腰間的玉帶上,香囊小銀刀都掛了個齊全。若是別人穿得如此桃紅柳綠,難免會有些俗豔,可襯著她脂粉未施卻唇紅齒白的麵孔,卻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便如樹梢上剛剛盛開的海棠花。


    琉璃心頭正有幾分怔忪,一時隻是看著雲伊發愣,雲伊已笑著轉了個圈,“姊姊,你看我穿得好不好?”


    琉璃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了笑容,“好看得緊,西州城裏也就是你能這麽打扮。”雲伊這兩年真是越來越美,隻是這樣美麗的女子,難不成也要像祇氏一般……


    雲伊看了琉璃一眼,拍手道,“姊姊打扮才是好看!”上來親親熱熱的挽住了琉璃的手,“咱們這便過去。”


    雲伊的步子極快,一路又說又笑,琉璃心裏有事,恨不得立刻找到裴行儉問上一句。等抬眼看時,麵前已是麴府的大門。站在門前迎客的,卻是她已有些日子沒見的麴鏡唐。她穿著淺碧色的衫子與白綾裙,頭上隻戴著一枝羊脂玉的釵子,整個人就如在雲端般清清淡淡的不沾塵氣。


    見到雲伊,麴鏡唐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待互相見了禮,秀眉微挑,“人也齊了,你們來得倒正是時候。”


    看著眼前這張秀雅的麵孔,琉璃心裏早是一動,她以前就覺得麴鏡唐與麴崇裕生得很有些相似,親兄妹也不過如此——按裴行儉的說法,他們可不正是嫡親的兄妹?難怪她待雲伊與別個不同,連帶自己也沾了些光。她笑著點了點頭,“是我們來遲了。”


    雲伊也笑道,“鏡娘你今日也來做客?我倒是來對了!”


    麴鏡唐引著兩人往裏走,語氣依然是淡淡的,“我卻是來錯了,早知雲娘會來,今日我何必多此一舉?”


    琉璃不由笑道,“哪裏的話,我領情得很。”


    麴鏡唐瞟了瞟她,原本清冷的笑容裏倒是多了幾分暖意。


    堂屋的門簾早已卷起,隨著婢女們的通傳,琉璃邁步進去,毫不意外的看見了好幾張變了顏色的臉,心裏好笑,微微屈了屈膝,“祇夫人。”


    祇氏忙起身笑道,“庫狄夫人快請坐下。”說著細細打量了琉璃一眼,隻見她穿著雪青色單絲羅衫,象牙綾裙上斜斜的繡了兩支淡墨桂花,挽著深碧色卷草夾纈披帛,靜靜的站在哪裏,自有一股清雅之氣撲麵而來,心裏不由微覺悵然,這庫狄氏聽說每年都病得七死八活的,可怎麽看著倒是越發清麗了?隻是瞟了瞟她纖細單薄的腰身,心裏還是定了些——她與那裴守約成親也有七八年了,腰身還是處子一般,哪裏是能生養的模樣?子嗣這種事情,卻不是靠著夫君的一味寵愛便能無視的。她但凡有一絲明理,也該給自己找條後路。


    祇氏身邊坐著的夫人們也紛紛起身,多是琉璃識得的熟麵孔,除了那位嫁入祇家的張夫人,那郭夫人、衛夫人都是都督府兩位主簿的夫人,最是常來常往,另外一位小祇夫人則是祇氏的妹子,說是家宴,倒也是人數合適。琉璃原以為會看見幾張年輕嬌美的臉孔,竟是落了個空,心頭倒是微覺納悶。


    雲伊日常禮數上倒不會錯,也跟著行了禮,“雲伊今日得閑,前來叨擾了,請夫人莫怪!”


    一聽這個“閑”字,張夫人的顏色不由越發難看,倒是祇氏笑著柔聲道,“雲娘說的哪裏的話,你和庫狄夫人肯賞光過來,我是求之不得。”


    其餘幾位夫人也起身與琉璃和雲伊相互見了禮。張夫人終於還是笑了一聲,“阿史那娘子原是貴客,往日那般下帖子請娘子出席,娘子都是一年半載的不肯露過一麵的,今日卻是不請自到,真真是我等的榮幸!”


    雲伊也不管婢女們如何伸著手想把她引到下首落座,笑嘻嘻的挨著琉璃坐了下來,“好說,我雖然忙了一些,卻是愛湊熱鬧的。隻是和你們在一處,我一說話大家便胃口不好,平日裏哪好意思過來?今日不過是姊夫和玉郎道,我還是陪姊姊過來一趟才好,我才厚顏來領夫人的宴席,張夫人可是此刻便沒胃口了?”


    滿屋子都靜了下來,張氏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才好,又暗暗的有些心驚,裴長史和麴世子都讓這位阿史那氏過來,其中的深意……祇夫人咳了一聲,笑道,“雲娘說話真真是有趣,不知今日你想喝些什麽?”


    雲伊想了想道,“昨日玉郎帶回來的桂花春似乎還可口。”


    祇夫人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她還真會挑!這桂花春是兄長剛從長安那裏托人買到的,她昨日見麴崇裕來了,才給他們父子送了一壺過去,沒想到世子竟破天荒開口向她又要了一小甕,自己還欣慰了半日,卻原來是為了……她轉頭看向婢女,“待會兒開席時記得拿上來。”又對眾人解釋道,“那原是烈酒,卻不是此時喝的。”


    郭夫人便笑道,“阿史那娘子真是女中豪傑,還未開席,便要飲酒,難怪滿西州的女眷,隻有娘子能跟他們去狩獵。”


    雲伊頓時眉飛色舞,“郭夫人也想去狩獵?讓主簿帶上夫人去便是!其實除了有多半日子不方便洗漱沐浴,別的我看都好!”說著便開始滔滔不絕的談起騎馬打獵、風餐露營之事。


    好容易等雲伊的話告一段落,郭夫人忙幹笑了兩聲,“阿史那娘子不讓須眉,我等哪能相比?”


    祇夫人也笑著看向琉璃,“今年秋涼得早,不知夫人身子可還好?”


    琉璃心裏一動:來了!含笑回道,“托福,比往年倒是好些。”


    祇夫人上上下下的看了琉璃好幾眼,笑著點頭,“看夫人氣色,果然比往年強些,想是將養得好。”


    琉璃笑而不語,一邊的衛夫人便笑道,“庫狄夫人到了西州七年,看著竟是半點也不曾變過,可見平日是舒心的。我等不曉得有多羨慕!”


    琉璃淡然笑道,“衛夫人過獎,我不過是性子疏懶,不願管事,好在家中人口事務也都極簡單的,讓我躲了這個懶而已。”


    張夫人前幾日吃了癟,又被雲伊搶白了幾句,正是一肚子鬱悶,聞言便點頭歎道,“西州城誰不知庫狄夫人原是個有福的,像我們這些人,不知欠了多少兒女債,又不知要操多少後院的心,隻是為了日後能得一個安穩熱鬧,少不得如今強撐著掙命罷了,唉,比不得庫狄夫人心寬。”


    琉璃抬眼看著她,微笑道,“張夫人原是周全人,隻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人有各人的福分,我是不會去強求的。”


    張夫人一怔,看見琉璃一臉的不以為意,心裏微悶,臉上反而滿是笑容,“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此話倒是有些意趣,庫狄夫人果然是通透之人。我等後宅婦人,原是應以安順為務,若是沒有,的確還是莫去強求才是!”


    雲伊睜大了眼睛,一時有些聽不明白她們到底在打什麽機鋒,奇道,“莫強求?為何不能強求?”


    琉璃本來心裏已隱隱有了些怒氣,聽見雲伊的話又有些好笑,在這個丫頭看來,喜歡上的東西便去強求,乃是天經地義,不過她隻會明著來,卻絕不會這樣藏著掖著的打別人的主意,這些人怕與她打交道,怕就是這種明來明去的坦然。既然如此,自己何苦與她們再彎來繞去的受那份累?


    想到此處,她揚眉笑了起來,“張夫人說得好,命裏無時莫強求!富貴權勢,人人都歡喜,百代興旺,家家都企盼,可天下哪有這般便宜之事?卻不知事有興衰,月有虧盈,才是常理。這也罷了,大家都是癡人,不過所癡之事不同而已。最讓人感慨的,卻是那種打著為旁人著想的幌子,打著給自家謀利的算盤,這是真當除了自己,世上的人都是傻子麽?”


    此言一出,張夫人的臉頓時騰的一下漲得通紅,其餘幾人麵麵相覷,連坐在一旁的麴鏡唐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琉璃平日並不喜歡與這些西州官眷來往,但交往之時都極為沉默守禮,人人都當她是有些膽怯。前幾日張夫人找上門去囉嗦,她也隻是客客氣氣的婉拒了,誰能想到她說話也能如此不留情麵,比阿史那雲伊不差什麽,詞鋒之銳利,更是比那位更難招架得多。


    麴鏡唐嘴角有笑容一閃而過,端起杯子道,“雲娘,今日的梨漿我喝著似乎比平日酸些,你覺得如何?”


    雲伊正笑嘻嘻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聽到這聲問才回過頭來,奇道,“是麽?我喝一喝看。”


    郭夫人與衛夫人也忙插嘴,一個說果然如此,一個說還好,話頭這才岔開了去,張夫人回過神來,一臉不忿還要開口,祇氏已向她輕輕搖了搖頭,也端起了杯子,優雅的品了一口,微笑道,“果然是眾口難調,我喝著覺得還好,旁人喝著便覺得酸,原是常事,隻要能解秋燥便是好的。”


    她神色如常,屋裏的氣氛也鬆了下來,一屋子人開始說些吃喝穿戴的閑話,眼見已近午時,有婢女進來回稟宴席已擺好。祇夫人站起來笑道,“大家請隨我來。”


    隻見今日的宴席卻並未設在屋中,而是在後院搭起了一座綢帳,放著案幾坐席等物,祇氏不由分說拉了琉璃和自己坐在西首,雲伊見自己和鏡娘被安排在一處,倒也沒有異議。


    這邊流水般上來了各色酒菜,那桂花春色澤淡黃透亮,香味濃鬱,倒是讓眾人稱奇了一回,一旁又有幾位女伎捧著簫笛琵琶等物吹彈起來,更添幾分悠閑適意。


    琉璃也不多說,隻是略品了品各色菜肴。樂聲悠揚中,一旁的祇氏已夾起一塊鴨肉笑道,“我聽聞此物好潔,隻是喙長莫及之處,也須互梳毛羽,夫人聰慧,當知世上有些事,原是有利無害,有時他人之言固然逆耳,卻也不妨一聽,夫人以為如何?”


    琉璃看著那塊燒得金黃的鴨脯,不由笑了起來,“不知夫人有何指教?琉璃願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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