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畹的一句話雖然圓了場,但卻更招致了張雪慧的怨氣,但張雪慧也不至於太看不清形勢,加上旁邊有趙氏壓製著,卻也隻能吃了這個暗虧,心裏卻越發的嫉恨蕙畹,趙氏悄悄看了自己女兒一眼,再瞅了一眼對麵氣定神閑的蕙畹,這高下已經立現。


    俗話說以小見大,就從剛才的小事上就能看出,這張小姐雖小,卻圓滑精明,淡淡的一句笑話,不禁解了尷尬,也圓了麵子,卻也令眾位夫人看到了她的大度懂事理,而自己女兒,卻不免落了下風,還沒過門,趙氏已經預見到了,自己女兒雖是長房長媳,但想要在夫家掌家,恐不容易,別人先放到一邊,隻小姑子這一關就難過。


    但轉念又一想,即使張蕙畹手腕再高,也不過三兩年的光景也就嫁到王府去了,王府家大業大,到時那裏還有精神管娘家的事,還不是自己女兒說了算,想到此,心下轉喜。李毓蘭看著蕙畹,心裏卻想,自己絕不可能看錯,這丫頭就是那時跟著宗民上自家賞荷的那個,自己之所以對一個小丫頭印象深刻,完全是因為她那句:


    “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者即可”


    至今仍記憶猶新,且這丫頭靈透的性子,根本就和那日一個摸樣,自己怎會認錯了去,又不是瞎子,原來她不是丫頭,而是前些日子賜婚的張家三小姐,怪不得,那日瞧著神色氣派都不大像一個使喚丫頭,突然想起宗民對她頗多維護,心下難免有些不快,轉而一想,如今她已經貴為世子妃了,自己卻來擔這些沒影的心作甚,遂放下心來,心裏卻對這張蕙畹頗為好奇,這個穩重大方得體的樣子,可是和那日見的有些出入呢,可見這丫頭是個會裝的,不過也甚是有趣就是了。


    說笑了一會兒,就近了午時,管家婆子上來詢問午飯擺在何處,王夫人笑道:


    “這裏地方雖不小,畢竟窄僻些,就擺在前麵的清水閣裏好了,地方大也敞亮,且有那一大麵的琉璃窗,也能瞧見枝頭的梅花,倒是得趣雅致的很”


    管家婆子急忙下去張羅,不一刻,回來說已經妥當了,王夫人才站起來道:


    “那咱們就過去入席吧,想著素日裏男人們都是推杯換盞,樂的很,今兒咱們娘們也樂一樂”


    出了水榭,蕙畹略略一掃,見水榭外麵的廊簷下,還站著幾個衣著鮮豔的年輕女子,雖然容色美麗身姿窈窕,但在寒風中不免有些瑟縮,不禁心裏一歎,蕙畹知道,這王夫人雖看著和善可親,可手段是盡有的,不然也不至於府裏到如今,除了宗民,也沒一個男丁,蕙畹聽說舊年間曾有過一兩個的,可惜都夭折了。


    幾個姨娘雖得寵,王夫人的地位卻不容褻瀆,雖然也是明爭暗鬥的,但終究是占盡了優勢,今天看這幾個的頭麵裝扮,估計多半是新收的妾室,那幾個有些體麵的老人,想不至於在這裏立規矩把,蕙畹清楚,這也是王夫人立威的一種手段,雖然冷酷些,可也是最管用的。


    想到此,蕙畹不禁心裏暗暗腹誹,宗民的父親年紀也小了,怎麽還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妾的娶,真真有些令人猜不透,其實蕙畹瞧著,也是個頗為正經嚴肅的人,想不到私生活竟如此不檢點,相比之下,宗偉的父親還略好些,雖然妻妾也有幾個,但較之宗民的父親要少多了,蕙畹就不明白,那張老太爺,本身是個正經的不行的人,怎的兩個兒子都如此花心。


    不過自己也屬於杞人憂天,去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作甚,自己家如今這個極品大嫂,就是一個最令人頭疼的,想到此,不禁暗暗一歎,沿著遊廊過去,梅林另一側就是清水閣,以前蕙畹還真沒注意過,大約是近些年新修建的,臨著湖的兩層,酒宴擺在一樓,臨著梅林的一側,是一整麵的琉璃窗,雖不是很通透,但也是頗為難得的了。


    雖隻有十幾個人,卻也擺了兩桌,夫人們坐一桌,蕙畹等年輕的女孩子坐一桌,蕙晴年紀太小,仍然跟著小嬸坐了,丫頭們捧了銅盆進來,供大家淨了手,飯菜才上來,卻也精致體麵,蕙畹仍是喝不慣酒的,所以等倒酒的丫頭過來斟酒,伸手按住酒杯道:


    “你不用管我,我不喝酒的”


    小丫頭瞧了其他人一眼,李毓蘭卻開口道:


    “今兒年還沒過,且來了這裏,哪裏有不吃酒的道理,給她倒滿了”


    秋桂忙開口道:


    “幾位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自來是不吃酒的,因著……”


    秋桂的話沒說完,張雪慧就厲聲道:


    “我們主子說話,可有你一個丫頭插話的道理,真真沒規矩,看來素日裏也是個缺管教的”


    秋桂跟在蕙畹身邊這些年,也掙了些體麵,如今誰見了不是客客氣氣的,偏這張雪慧無故給自己難看,不禁臉色又紅又白的,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在坐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他們的關係,樂得看熱鬧,故在一邊不做聲的瞧著,倒酒的小丫頭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愣在那裏,張蕙畹目光閃過一絲氣惱,似笑非笑的看了張雪慧一眼道:


    “幾位姐姐不知,隻因我小時常犯咳疾,大夫交代不可吃酒,以免勾起病根,故這些年真沒吃過酒,我這丫頭自小跟著我,雖是丫頭,但也算半個姐姐,娘親特特的叮囑了她的,讓她看管著我點兒,所以我尚且要聽她的話呢,再說她原是一心為我著想,難道我是那分不清好壞的糊塗之人,倒來責怪她沒規矩嗎,姐姐們說妹妹說的可是”


    一番話說的懇切非常,且把張雪慧也暗諷了回去,張雪慧卻不罷休繼續道:


    “我倒不知道這個竟是妹妹的家規,這要是在我們家是萬萬容不得的,若有那沒規矩的,立時攆了出去,不然也是打一頓板子,讓她長長教訓”


    蕙畹不禁暗暗皺眉,自己本處處給她留餘地,不想她竟如此不知上下裏外,心裏不禁有些真惱,話頭也冷了下來:


    “想來我們家是忠厚良善之家,和姐姐家畢竟不同些。”


    張雪慧尖聲道:


    “你是說我家不是良善之家嗎”


    蕙畹眨眨眼道:


    “我可沒說,我隻說我家是良善之家,可幹姐姐家何事,姐姐這話問的稀奇,不知姐姐可知道,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典故嗎”


    張雪慧不禁一愣,一時竟跟不上蕙畹的心思,不知她這話什麽意思,她沒聽明白,在坐的可都不是蠢人,都不禁掩嘴低笑起來,張雪慧知道自己不知怎的又落了下風,不禁更是惱了,待要說些什麽,卻被王夫人一聲嚇道:


    “雪慧,你妹妹從來不吃酒,這個我是知道的,你好生坐下吃你的酒就是了”


    張雪慧向來有些懼怕王夫人,不禁住了口,訕訕的坐了下來,隻是心有不甘的盯了蕙畹一眼,秋桂瞥了她一眼,心道這個真真分不清裏外,怎麽說,將來也是要嫁到張家的,怎的還沒過門,倒先來得罪起了小姑子,若不是自家小姐有涵養,就憑她,十個也不是小姐的對手,真真是個蠢人,不禁暗暗為大少爺不值。


    王夫人見嚇住了雪慧,側頭卻滿含深意的看了一眼趙氏,心道這麽個靈透圓滑的娘,怎麽生出了這麽個沒成算的丫頭,若是掂量著張家良善,嫁過去任意胡為,這算盤可是打錯了的。李毓蘭在一邊卻微微笑了,心道這才是那個丫頭嗎,犀利不吃虧,瞧著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心裏也不禁暗自為這個張雪慧致哀,有這麽個小姑子,想來這一輩子也別想站了上風去,兩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嗎,還自己往上找,真真傻的可以。


    正想著,一抬頭正對上蕙畹的目光,蕙畹突然眨眨眼,悄悄衝她做了個鬼臉,李毓蘭不禁失笑,說實話,自上次的賞荷後,自己實在不討厭她,雖然鬼精鬼精的,卻也是個敢說敢做的爽利性子,比自己慣常接觸的閨秀都要順眼些。


    小嬸早就瞧著他們這一桌的動靜了,心道這個張雪慧可真真不看事,回去勢必要親自寫書信回去,讓嫂子仔細再掂量一下,這樣的媳婦娶回去可不大妙,左右現在還可轉圜,不然若等成了親,木已成舟,就啥都晚了。


    打定主意,遂也不大理會趙氏。一時飯畢,下人上了香茶,幾人仍坐著說話,不妨對麵水榭卻影綽綽的好像來了人,王夫人忙讓身邊伺候的人去瞧,回來笑道:


    “是大少爺宗偉少爺和張家的兩個公子,吃了飯,在那裏賞梅談詩呢”


    蕙畹不禁心裏暗笑,若說博文宗民倒有可能,宗偉和博武湊到一起,再不會做如此風雅之事的,王夫人略略瞧掃了一眼在坐的幾個夫人和各家閨秀,心道這倒是個好機會,遂笑道:


    “ 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們幾個,你去把他們叫到這裏來,各家夫人長輩在此,既然來了,哪裏有不來拜見的道理”


    婆子領命而去,不一時,四人就進了清水閣,當頭的是宗民,宗民進了清水閣,目光掃過蕙畹,臉上似有埋怨之意,蕙畹卻躲開他的目光,別過臉去和秋桂說話,宗民臉上不禁一陣暗然,幾人見過禮,蕙畹暗暗掃過在坐的幾個閨秀,均臉色微紅著,用餘光偷瞧著四人,即使刁蠻如張雪慧,都有些羞澀婉轉之態,蕙畹不禁暗笑。宗偉目光掃過幾個閨秀,瞧見蕙畹,不禁笑道:


    “原來你今兒真來了,我聽說你身子不適,以為你定在家裏貓著呢”


    蕙畹不禁白了他一眼,心道自己又不是過冬的熊,貓什麽貓,眾人知道兩個張府頗有淵源,且素來走得親近,想是平時熟慣了的,倒也都不太在意,王夫人笑道:


    “你們看了這會子梅花,可有了好詩句不曾,我們都是不讀書的,看了這麽久,也沒甚大用,比不得你們,都是讀書中了舉的”


    宗偉卻笑道:


    “嬸嬸說的哪裏話,你們這裏可是有個讀書精到的,我和哥哥都甘拜下風自愧不如呢”


    眾人都是一愣,王夫人卻知道他說的是蕙畹,不禁抿嘴低笑了兩聲,眼睛瞧了蕙畹一眼沒說話,張雪慧卻是個急性子開口道:


    “你說的誰”


    宗偉看了自己這個隔母的妹妹一眼,不禁暗暗皺眉,側頭瞧了一眼博文,不禁低歎,博文卻才注意到張雪慧,看宗偉的神色,大約也知道,想來就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不禁掃了兩眼,容貌倒也出挑,隻說話有些莽撞,瞧著不是個穩重的性子。李毓蘭卻開口道:


    “那裏說別人,定是咱們未來的世子妃了,聽說皇上都稱有詠絮之才呢,可見是個有大才情的”


    張雪慧卻最聽不得,人家稱讚蕙畹,冷哼了一聲道:


    “她不過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頭懂什麽,想來是皇上顧著世子的麵子,略稱讚兩句罷了,你們還當真了”


    話音甚是不中聽,蕙畹不禁眼角微微抽*動,心道這是個什麽人啊,這麽蠢,自己的未婚夫在此,還不懂得收斂,卻還和自己過不去,難道把自己打壓下去,比在未婚夫前留個好念想還重要嗎,簡直不可理喻,遂也不理會她。博文搏武卻從小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妹控,哪裏聽得如此貶低蕙畹的尖刻之言,遂也不管對方是誰,當即兩人就沉下了臉色,博武笑道:


    “雖說畹兒今年不過十多歲,但洪先生前日看了她的畫作也連連稱讚呢,難不成帝師的話也當不得真嗎”


    博文冷冷瞥了她一眼道:


    “敢說皇上的話當不得真,你不知道君無戲言嗎”


    張雪慧不成想自己不過一句話,這兩個人竟然就如此當麵駁斥自己,使自己下來不來台,最令人恨的,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卻也不給自己留一絲臉麵,張口就是一句君無戲言,難不成自己一句玩笑話,皇上還能問自己一個欺君之罪嗎。


    想到此,不禁覺得委屈非常,望著博文,眼睛裏竟是有些晶瑩的淚光閃動,蕙畹一瞧不好,急忙上前笑道:


    “雪慧姐姐說的不錯,我原不過是些許認識幾個字罷了”


    蕙畹原是來打圓場,卻不想張雪慧這半天沒落著一點兒好,早就氣不打一處來了,這時見她出來賣好,不禁有些耍起刁蠻來,伸手一推蕙畹道:


    “不用你裝好人,你這個討厭的臭丫頭”


    蕙畹身量小,被她一推,不防備,卻被推了個踉蹌,眼看就要坐在地上,卻被宗民從後麵扶了一下,才堪堪站住身形,博武頓時大怒,揚起巴掌就要打過去,小嬸一看不好,急忙大喝一聲道:


    “博武你作甚”


    蕙畹回過神,急忙上前一步拉著博武向後退了開去,博文臉卻一陣青一陣白的甚是難看,盯了張雪慧半響,突然轉身對小嬸道:


    “這門親事就此作罷,待大考後,我自回去向爹娘稟明”


    接著轉身對宗偉深深一揖道:


    “貴府門第高華,我張博文高攀不起,請轉告世伯,回頭稟明了父母,定上門退婚領罪”


    說完一甩袖子,轉身出了清水閣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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