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又和沈眉莊說了一會兒話,芳若連連催促,這才依依不舍離去。[.超多好看小說]


    避開宮中巡夜的侍衛,來到小連子安排好小舟的地方,甄嬛沿著曲折石徑潛入藕花深處。


    小小的一隻不係舟,在她上船時輕微搖晃漾開水波。甄嬛解開了係舟的繩子。正要劃動船槳,忽然聽見有成列的侍衛經過時靴底磔磔的聲響。一時慌亂,便往狹小的船艙裏躲去。


    忽地腳下軟綿綿一滑,似乎踏在了一個溫熱的物事上,甄嬛大驚之下幾乎叫不出聲來,那物事卻“哎呦”叫喚了一聲。


    是個男人的聲音!並且似乎熟悉,甄嬛心中大驚,還來不及出聲,已聽得岸上有人喝道:“誰在舟裏?”


    甄嬛心中暗暗叫苦——萬一被人發現,今日所布下的功夫就全然白費了!


    玄清本已睡意朦朧,忽然身上跌了個人,猛然醒來,待要說話,忽地認出這是——桐花台上的甄婕妤。和他偶遇過幾次,是個挺有才氣的女子。忙示意她噤聲,探出半身與艙外,懶懶道:“誰在打擾本王的好夢?”


    聲音不大,卻把岸上適才氣勢洶洶的聲音壓得無影無蹤,有人賠笑著道:“卑職不曉得六王爺在此,實在打擾,請王爺恕罪。”


    玄清不耐煩地打一個哈欠,揮手道:“去去。沒的攪了本王的興致。”


    他向來不拘慣了,無人會介意他為何會深夜在此,何況太液池上的鏤月開雲館是他的舊居,每來後宮拜見太後,不便出宮時便住在那裏。


    岸上的人好像急急去了,聽了一會兒沒有動靜,玄清方笑道:“出來吧。”想起初見那日她踩水的模樣,今日又是這樣狼狽。[]


    甄嬛心中窘迫,連忙致謝。


    他轉瞬發現了甄嬛異常的裝束卻並不多問,隻壓住嗓音中的笑意,道:“小王送婕妤回去。”


    甄嬛不敢說話,忙忙點頭,似乎要借此來消散自己的緊張和不知所措。


    用力一撐,船已徐徐離岸丈許,漸漸向太液池中央劃去。


    紫奧城所在的京都比太平行宮地勢偏南,所以夏日的暑氣並未因為初秋的到來而全部消退。連太液池的荷花也比翻月湖的盛開的久些。然而終究已經是近九月的天氣,太液池十裏荷花彌漫著一種開到極盛近乎頹敗的靡靡甜香,倒是荷葉與菱葉、蘆葦的草葉清香別致清鬱。十裏風荷輕曳於煙水間,殿閣樓台掩映於風霧中,遠處絹紅宮燈倒影水中,湖水綺豔如同流光,四處輕漾起華美軟緩的波榖,甄嬛如同坐於滿船星輝中徜徉,恍然間如幻海浮嵯,不由陶醉其間。


    見舟尾堆滿荷花,甄嬛微覺疑惑,出言問道:“已是八月末的時節,連蓮蓬也不多了,為何還有這許多新開荷花可供王爺采摘?”


    玄清徐徐劃動船槳,頎長身影映在湖水中粼粼而動,蕭蕭肅肅如鬆下風,散漫道:“許是今夏最後一攏荷花了。小王夜訪藕花深處,驚動鷗鷺,才得這些許回去插瓶清養。”時間頗快,上回泛舟時,荷花還沒開,隻滿池碧綠荷葉,和那個被他驚動跌在舟上的粉衣女子,她是他今夏初次見到的荷花。


    甄嬛和玄清獨處著心中別扭,有心借著閑聊散去尷尬:“王爺喜歡荷花?”


    “予獨愛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瀲而不妖。”玄清溫文道。


    流水潺湲流過兩人零星的話語,舟過,分開於舟側的浮萍複又歸攏,似從未分開一樣。[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甄嬛見已經無人,便從船艙中鑽出,坐在船頭,聞得有清幽香氣不似荷花,遂問道:“似乎是杜若的氣味?隻是不該是這個季節所有。”


    玄清微微笑道:“婕妤好靈的鼻子,是小王所有。”他瞻視如鉤彎月,清淺微笑似剪水而過的一縷清風,帶起水波上月影點點如銀,“山中人兮芳杜若,屈原大夫寫的好《山鬼》。”


    甄嬛壓住心底些微吃驚和疑慮:“王爺似乎有了意中人?”玄清但笑不語,麵上露出了清淺的溫柔。


    想起那日在桐花台一番言語,甄嬛心中略有後悔,不該多問,又見玄清意態閑閑,劃槳而行,素衣廣袖隨著手勢高低翩然而動,甚是高遠。不由微笑道:“如斯深夜,王爺乘不係舟泛波太液池上,很是清閑雅適哪。”


    玄清亦報以清淡微笑,回首望她道:“莊子雲‘飽食而遨遊,泛若不係之舟,虛而遨遊者也’。小王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富貴閑人一個,隻好遨遊與興。不意今日能與美同舟。竟讓小王有與西施共乘,泛舟太湖之感。”說畢心中微微一滯,又快快忘去。


    甄嬛略略正色:“若非知曉王爺本意,嬪妾必然要生氣。請王爺勿要再拿嬪妾與西施相比。”


    玄清一笑,大有不以為然之色,“怎麽婕妤也同那些俗人一般,以為西施是亡國禍水?”


    甄嬛輕輕搖頭:“西施若解亡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西施若解亡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玄清輕聲重複了一遍,眼中有點點亮光閃爍,似是驚喜,又似是感觸。這話幾個月前,才有人與他說過一次,“婕妤若如此通情達理,又何故說剛才的話。”


    甄嬛歎道:“西施一介女兒身,卻被心愛的範蠡送去吳國為妃,何等薄命傷情。綺年玉貌被心上人範蠡送與敵國君王為妃,老來重回他身邊,又是何等傷懷。”


    玄清微微一怔,麵上略略帶出了幾分失望之色,然而還是從容一笑道:“婕妤妙思。”然而也隻是閨閣女子的妙思,按她所言——眼光太窄,隻是她又何來如此眼光胸襟?又慢慢開口道:“婕妤和小王數月前是一樣的想法。”


    甄嬛聽得玄清話語中暗指的“心有靈犀”,麵上微紅,但見他坦蕩,自己便也放開了。又好奇道:“怎麽王爺聽了誰的高論,轉了想法嗎?”


    玄清淡笑不語,並不願意提起那日的蕩舟。


    無論如何,那日所談及的一切,對於他與她,都是不可及的夢。


    甄嬛見玄清麵上隱隱流露出傷懷,心中不覺生出幾分憐惜,又覺不妥,微微低了頭,見湖水濃滑若暗色的綢無聲漾過,身上穿著的宮女裙裝是素淨的月白色,映著流波似的月光隱隱生藍。有素雅一色落於裙上,卻見一枚鎖繡納紗的衿纓兀自有柔和光澤。


    銀絲流蘇,玳瑁料珠,顯見是男子所佩的物事,應該是眼前那人的。本當立即還給他,不知怎的,甄嬛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見他劃著船並不注意,便悄悄打開一看。


    衿纓輕若無物,幾朵杜若已被風幹,似半透明的黃蝶,依舊保留高貴姿態,幽幽香氣不絕如縷。甄嬛會心微笑,杜若是高潔的香花,原是襯他的。


    正要收起衿纓還他,見有柔軟一片紅色收於袋底,隨手摸索出來對著月光一看,幾乎要驚得呆在當地。掌心上輕飄一抹正是她除夕當夜掛於倚梅園梅樹上的那枚小像!小允子手巧,小像容態笑貌纖毫畢現。任何人隻消仔細一看都曉得是我。太意外!茫茫然幾乎不知所措。隻覺得腦中縷縷響起《山鬼》之調,迷迷茫茫似從彼岸而來,隔著虛幻的迷津洪渡,隻反複詠歎一句他剛才所說的“山中人兮芳杜若”。


    甄嬛心中驚詫,話都說不出來。他怎會收著她的小像——貼身收著。那麽桐花台上也是她誤會了,他是對她……嗎?


    玄清隻管撐舟前行,偶爾讚歎月光如銀,良辰美景。甄嬛一瞬間竟辨不清方才與她高談闊論的那人是不是細心收藏了她的小像與杜若一並珍藏的那人。忽然想起自己是玄淩寵妃的事實,倉促間迅速決定還是裝作不知最好。極力鎮定收拾好心緒,把杜若與小像放於衿纓中收好,才平靜開口,“王爺似乎掉了隨身的衿纓。”


    玄清接過道一聲“多謝”,隨即小心翼翼放入懷中,全然不在意她是否打開看過。仿佛她看與不看都是不要緊的事,他隻管珍愛這衿纓之中的物事。


    他是何時得到的,怎麽得到的,她全然不曉得。隻是覺得這樣放在他身邊一旦被人發現是多麽危險的事。可是見他貼身收藏,情意深重,卻也不忍說出這話。


    雲淡風輕的玄清載著滿腹心事的她。玄清仿佛是在說著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此枚衿纓是小王心愛之物,若然方才遺失,必是大憾。此中之物,乃是清在初見……之日拾到的。”


    甄嬛自迷茫中醒轉,那夜她在倚梅園中祈願,他聽到了?那麽他真的是對她……了?忙裝著平靜說道:“王爺言重了。一枚衿纓而已——既是心愛之物,王爺不要再示於人前,徒惹是非。”


    玄清深深望了她與小像上一般無二的容貌一眼,嘴唇微動,卻不知如何解釋,隻淡聲道:“小王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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