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華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在見過她之後,眾妃無不心中感歎,這般人物也難怪能得華妃另眼相看。隻是她既有此品貌,皇上見了焉知不會動心?


    便有暗地裏等著華妃同季容華翻臉的。宮中女子都為皇帝所有,彼此間哪有什麽情分可談的?等皇上寵幸了季容華,莫非華妃還能一樣地喜歡她麽?


    可是這些人先等來的卻是季容華晉位的消息。


    入宮僅僅兩月,尚未侍寢,季昭繼被提為容華後再晉一級,成了從三品的季婕妤。這驚人的速度,幾乎是全所未有的。而據傳,此次仍是華妃為她請封。


    華妃是瘋了嗎?誰也不知道。但季昭詢問為何時,慕容世蘭隻悠然一笑:


    “你是我的人,豈能去拜別的宮嬪?婕妤之位哪裏就夠了。”


    卻對她話中“為何如此待嬪妾”的隱含之意視若未睹。


    季昭並未追問,事實上她幾番試探,對方皆是不願言語。然而心底雖有疑惑,慕容世蘭待她之意至真至誠,她亦是看在眼中。


    她隻微笑道:“是,自有娘娘為我考慮斟酌的。”


    秋去春來,宮中已過了半個年頭。而季昭亦是晉了蘭貴嬪。


    據說封號是慕容世蘭特意鬧來的,當時她嫣然一笑,說“就用本宮的名字如何”?她被她笑容一迷,竟點頭答應了下來。


    宮中的日子遠比想象中要平靜許多,在慕容世蘭的保護下,她竟過得平穩安逸,悠閑快樂。縱然心中還有些許疑惑,卻再無不安疑慮,這是她從未想象過自己還能擁有的生活。而被一個人如珠似寶一樣捧在手上的感覺,實在是太動人。


    季昭撂了筆,忽然聽得一聲“皇上駕到”。


    她怔了一怔,起身下拜:“皇上萬福。”見得身前珠簾微晃,明黃身影似要靠近,卻又被一匆匆趕來的熟悉身影攔下,口裏嗔道:“皇上!”


    季昭心頭一哂,竟又是世蘭來得及時為她擋了。又是擔憂她是否會因此觸怒對方。


    然而這究竟是數日來的常態,慕容世蘭眉眼含怒,隻回頭道:“阿昭,你且裏頭玩去!隨便讀書寫字什麽的,我和皇上說話呢。”


    周玄淩待要發作,望了一眼那轉身離去的水綠身影,口中卻是:“且慢!朕來尋人,華妃何故攔著?”


    慕容世蘭似笑非笑,眉眼上挑:“是麽?可皇上來臣妾的正殿,不是來尋臣妾,難道是找蘭貴嬪?”蘭字噙在唇邊意味深長,百轉千回,咬得極重。


    皇帝張了張嘴,已見那綠衣轉去不可見,恨恨一歎,又看見世蘭張狂得意的麵色,不由鬱道:“朕不過想看她一眼!何等天人之姿!怎麽就你小氣不肯?再者說,什麽叫我來正殿就一定是尋你?莫非我不曉得她早幾個月就被你騙來正殿同住的事了麽?”扼腕不止。


    世蘭斜他一眼,掩口而笑:“同住是什麽,臣妾可不曉得。至於給皇上見一見,臣妾是不肯的。皇上不也知道麽?蘭貴嬪是臣妾的人,又是天仙般兒的人物,若是讓皇上見了心喜,橫刀奪愛,臣妾該怎麽辦呢?”言笑晏晏,卻就是不肯讓開。


    皇帝麵色極是古怪,仿佛憋屈又仿佛夾雜些微好奇。


    他又想起自己初次想見季氏的場景。


    當時亦是他對華妃百般寵愛又攔著他不讓見的季氏起了好奇心,特意來了宓秀宮,不料卻與華妃大吵一場,最後卻又意外定下了約定。


    想到華妃在他震驚目光中一挑眉,嫵媚笑道:“自然,臣妾與阿昭便是兩情相悅,有磨鏡之好,還請皇上割愛,日後也不要來找臣妾吧?”


    他自是荒謬之餘不由氣急,怒道:“你們都是朕的女人!”又說,“你好好的,怎麽忽然就好了……女人?”他自然是曉得從前華妃對他何等癡情的。


    慕容世蘭道:“從前隻是不曾遇見過阿昭,才耽誤良多,如今方認清自己。我一見了她,便知此生已定。”她眸光盈過柔波,又轉瞬冷了下來,“何況,臣妾何況不是對男人冷了心?”


    歡宜香!密探!對慕容氏的懷疑!一樁樁一件件被她從容不迫地揭露,似是蓄謀已久,節奏極佳,卻讓他方寸大亂。而就在玄淩險些要扼死她封口的時候,慕容世蘭悠然一語——


    “不如皇上與我做個交易,如何?”


    ……


    而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最開始周玄淩自然是又氣又急的,可是慕容世蘭沉穩鎮定,又提出了對江山有利的法子,為他安撫牽製慕容家。他到底是皇帝,也漸漸平靜下來,隻是仍有些不甘。


    麵對如今的世蘭,他亦有些悵惘,自己曾經不是對她沒有過心思,隻是……罷,她既知了,又痛痛快快揭開了,他哪裏還有資格再去說什麽呢?何況現在的慕容世蘭何等重要,他不為私心也不至於動她。因此周玄淩待她,總是多了一分寬容。


    除此之外,就是自己的兩個女人忽然搞到一起的荒謬感。


    荒謬!這事情可太荒謬了!玄淩不服氣,他一方麵是堵得難受,一方麵是真的稀奇,後來漸漸克服了見到世蘭的尷尬,倒時常往宓秀宮跑一遭,就想見見季氏的絕世風華。能讓慕容世蘭一見傾心,為她做到此處,究竟是何等美貌氣質?


    世蘭已許諾今生願止步妃位,唯請皇上加封季氏。周玄淩允。


    然而慕容世蘭對他心懷警惕,每每阻止。周玄淩摸鼻歎氣,自己當真在對方眼中全無風度?然而他是因著愧疚善待華妃,如今相處亦漸漸與以往有別,他也從中獲得樂趣,倒更願意跑來玩笑,見不見季氏反而放到了後麵。季氏早已看穿,隻是世蘭還魔障著,每每恨不得把他趕出去。


    周玄淩長笑又長歎。


    隻是這季氏看背影便如空穀幽蘭一般,執卷讀書,溫文爾雅……實在可惜了。


    他心中遺憾片刻,豁然開朗:罷了,華妃有用,她喜歡便給她!朕何等人物,非要執著於一個不曾細細看過的女子?真是魔障了。


    隻是見了季氏空穀幽蘭般的背影,那甄氏不知為何便顯得有幾分俗氣來。罷罷罷,後宮美人甚多,今日不如去尋……算了,去看溫儀公主,當個好父親吧。


    而此刻的宓秀宮中。


    慕容世蘭滿麵不樂,步入室內便見季昭提筆抄經的背影,不由悶悶上前從後頭抱住。才抱了個滿懷,還沒開口,已聽懷中佳人笑了起來。


    “世蘭是怎麽了?這麽不高興?”


    慕容世蘭嗔道:“就你心大,萬一我一個沒看住,被那臭皇帝叼走了怎麽辦?”


    季昭但笑不語。


    以她之聰慧,自然看得出皇帝現下的真實想法。哪怕她不知道世蘭是如何說服的對方,也明白,假如不是皇帝有心寬容,對方怎麽可能至今沒見到自己一麵?


    隻是世蘭防備的樣子……著實可愛。不知她這警惕心又是從何而來呢?


    季昭這邊神思悠悠,世蘭卻忽然之間沉靜了下來。待季昭發覺時,已過去了半刻鍾。她不由失笑,撞了撞世蘭的手臂道:“怎麽了?”


    世蘭卻忽然抱緊她,口中喃喃道:“阿昭,近日我總是想,你將來會不會恨我。”


    “……姐姐,何來此語?”季昭蹙眉。


    世蘭罕見露出幾分脆弱:“你入宮以來……”她咬一咬牙,“本可得皇帝寵愛,將來榮登高位,卻被本宮一手所阻,隻能困居宓秀宮。此事確是本宮自私……”


    季昭打斷道:“姐姐!寵愛之事誰又知曉?姐姐抬舉我,以為我必然能有一席之位。可季昭卻以為,沒有姐姐的鍾愛,自己興許也隻是泯然眾人呢。”


    “怎會如此——”


    “便是能登高位,也是曆經險阻!”季昭皺眉打斷,“姐姐,你何苦庸人自擾?我……我……”她似是說不出口來,可是想到二人相伴的歲月,終是生了勇氣,“我入宮本就是無奈為之!所謂去爭,最開始也不過是為了自己能過得好些。如今姐姐已將這些捧到了我麵前,不必去曆那險阻危險,我又……我又怎麽會想要?怎麽會因此來責備姐姐?”


    她歎一口氣:“我並不在乎什麽功名利祿……隻要能與姐姐真心相伴,季昭便已很快活了。”她說著,忽而紅了臉,“況且,姐姐不是與皇上說,同我有磨鏡之好麽?”


    世蘭怔然:“那是……”


    話音未落,季昭已燙紅著一張臉,不言不語湊上來,輕吻了世蘭的嘴唇。世蘭愣了片刻,唇邊猝然綻放出盛美的笑意,大笑道:“阿昭!阿昭!”低頭複吻。


    宓秀宮,一室旖旎。


    ……


    季昭想,也許她放棄了劇情,也許她錯失了一種可能。可是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幸福且快樂的,那就足夠了,全都夠了。


    ……


    有乾元一朝,後宮妃子慕容氏、季氏交情甚篤,同居一室、同臥一塌,親如姐妹、不分你我。其中季氏更是從未得皇帝臨幸,卻一路自嬪位撰升為妃,引為驚奇。華妃、蘭妃相伴數十載,其一人倨傲嫵媚,一人溫文沉靜,卻是親密無間,使人羨煞。


    自二人後,再未有如此之妃,行如此之事。而乾元盛世之包羅萬象,亦被後世引為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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