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說完這句話,手心微微出汗。


    她心髒狂跳,麵上盡力維持著平靜,一眨不眨地看著皇帝。


    這是目前為止她最大膽的嚐試,直接刺探皇帝是否穿越者的秘密。對方也許是,也許另有奇遇。但結合皇帝的各種主張……是的可能性更大!


    在這次試探之後,許多事情便被擺到了明麵上,再無法隱藏。


    季昭並不確定,這個答案會給她帶來什麽。


    然而話已出口,她終竟不覺後悔。


    此刻能做的隻有……


    在季昭看來,那隻是幾個呼吸的短暫停頓。


    但是在周玄淩,他似乎度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隨著季昭的話出口,他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最後的二十年光陰裏。


    白日遨遊於九州,滿懷激蕩振奮;夜晚憩息於深宮,仍覺是心安處。


    他聽過驚雷炸響的春潮第一聲,也聆過女子絮語裏所有的失落追憶。


    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並不難答。


    周玄淩頓了頓:“是,我聽過。”


    他暗暗吸了一口氣,凝視著季昭含著緊張的雙眼,逐字念道:


    “寶、塔、鎮、河、妖。”


    但他在季昭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便語速極快地補充道:“但這並不是我自己知道的,是你告訴我的。阿昭……季姑娘,是許久之前,你說給我聽的。”


    “還有這些,世界地圖、工業革命,都是你告訴我的。季姑娘,你相信嗎?”


    周玄淩懷著忐忑、一口氣交代出了心底的最大秘密。


    而當他緊張地望向對麵的姑娘……


    他見到的,是前世今生都沒見過的,季昭空白的神情。


    季昭茫然地看著他:“皇上你……能再說一遍嗎,我有點暈。”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


    事實上,在皇帝講完那句話之後,季昭便陷入了陣陣眩暈。


    每個字的意思都明白,放在一起,怎麽就這麽難以理解?


    “我”“以前”,告訴“他”的?那皇帝的意思豈不是——


    季昭盡量思考著:皇帝說他不知道“寶塔鎮河妖”,是我告訴他的。而且是,“許久之前”。


    但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絕對沒有見過他,也沒對任何人進行過類似的試探。


    而且,“寶塔鎮河妖”不僅是一句話,它是代表另一個世界的暗語。而皇帝種種“疑似與另一個世界相關”的行為,如政策、理念,早在她穿越過來之前,就開始發生了。


    那麽這所謂的“許久之前”,他得知“寶塔鎮河妖”的具體時間點……


    季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難道這不僅是穿越,還有重生?


    她迅速在頭腦裏整理了一條時間線:【第一世】自己的現代——【第二世】穿越結識皇帝、告知現代信息——【第三世】皇帝重生至自己穿越之前,大刀闊斧改革。


    季昭懵逼地想,總覺得第二世肯定很精彩,自己莫名其妙錯過了什麽。


    而且……她神思一轉,這就能夠解釋皇帝對她的態度了啊!


    皇帝喜歡她是真的,因為有前一世的基礎。一見鍾情雖假,但鍾情為真。


    這是真的,這位年輕英俊的帝王傾心於她。饒是季昭心誌非凡,也忍不住臉上燒紅。此前畢竟覺得荒謬難信,如今卻有了完滿的解釋。


    哪怕還有許多不解之處,可……


    皇帝,愛戀她,大抵是真的。


    改革已經走得很遠,即使換她,也無法做得更好。她所擁有的遠見卓識,上一世便已交付。那麽這一世的皇帝仍然忐忑地走到她麵前,甚至拒絕納娶十年,堅持等到她年滿十五。


    如果這是騙局,季昭也實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對方謀劃的了。


    心跳得如此之快,抬眸能見到對麵青年帝王,緊張而期待的神情。


    季昭自問:那麽她呢?她對皇帝——


    假如上一世的她,最終選擇了對皇帝坦誠“穿越”這一最大的秘密,兩人的關係必然已經十分親密。她一定是經過漫長的磨合,最終對皇帝交付了全部的信任。


    當然,也存在自己被嚴刑拷打,說出不少知識的可能。


    但後者的可能性畢竟非常之小。季昭見過大周這些年的飛快變遷,那絕不是模糊的隻言片語的指引可以做到的。把舵者定然對未來深具信心,她因此才會產生穿越者的懷疑。


    除此之外,她也實在想不到什麽,能令自己向皇帝吐露秘密的可能性了。


    那麽他們上一世的關係便是……


    季昭的目光與皇帝對接,她緩緩問道:“皇上說的,是我以為的意思麽?”


    她見到這位年輕的帝王,望著她麵容的神情,幾乎是貪戀的。仿佛隔了許多許多年,終於能夠盡情凝望戀人的臉。他低低地應答:“我失驕楊君失柳。”


    季昭心神一震。


    “我失驕楊君失柳”,出自20世紀毛詩人的《蝶戀花·答李淑一》,表達其對亡妻及革|命|誌|士的深切懷念之情。


    這是古人絕不會知道的詞句,而話裏的意思……


    季昭補充了自己的猜測:莫非前世她與皇帝一見如故,經過漫長的時光,終於建立起互信,開始改革。結果阻力太大,自己不幸犧牲。皇帝懷著無限悲痛,重生了?


    畢竟重生的名額一般隻會分給前世有遺憾的苦大仇深者,這也解釋了皇帝麵對她時的小心翼翼、如夢似幻。隻是,這聽起來實在太離奇,簡直不像是真的。


    周玄淩看著季昭的神情,便知她想到了什麽。


    他確是故意說了這些話,來把她的想法帶偏。畢竟上一世的真相並沒那麽美好,直接拿出來,很可能會衝擊他和季昭間本就脆弱的關係。


    對方的反應很可能是:“騙過你對不起,但這一世既然才認識,不如別談感情,專心一起建設社|會|主|義吧!”


    那不是周玄淩想要的,因此他用藏頭露尾的真話,誤導了季昭,使她偏到了“兩人有情”的思路上。這樣,作為一個癡心苦等多年的“前世戀人”,季昭縱然感覺古怪,也不好太回絕。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周玄淩固然用了一些心機,但他不願真正欺騙季昭。


    “我知道你心裏有許多疑問。”他搶聲道,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極力表現出真誠,“我……出於情感,還有另外一些因素,我暫時隻能告訴你這麽多。”


    “我現在沒辦法說出來全部,但是請你相信我,這些話裏麵沒有一句是謊言。”


    說完,他便焦灼地看著季昭的臉,等待她的回應。


    季昭頓了頓:她倒不介意周玄淩不肯告訴她全部真相的事。重生本就是最大的秘密,對方能在“初見”時便吐露一二,已經表現出了絕大的真誠和信任。


    她不知道前世究竟如何,但料想這位自己或多或少交付過信任的帝王,對局勢是有著足夠判斷力的。她可以接受兩人的“前世”,作為秘密存在。也接受對方的判斷和選擇。


    那現在的問題,隻剩下了一個。


    季昭道:“皇上既同我說了這些,想必心中已有打算。不知,是怎麽想的?”


    ——在皇帝對未來的打算裏,她有多少的選擇權?


    周玄淩明顯聽懂了。他頓了頓,神情很鄭重:“……不要叫我皇上。”


    他道:“私下喚我名字即可,或者怎麽叫都隨你。但不要叫皇上,聽了難過。”每一聲,都像是提醒著季昭對他的防備隔閡。


    季昭微愣,但比起兩人所談的,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再說皇帝透露出的那個故事裏,他所經曆的痛苦,季昭多少有些動容。


    她點了點頭:“好……周玄淩。”


    皇帝便露出那種微微的笑容來。


    他說:“姑娘聰慧,已知曉我的心意。但我總得親口對你說一遍。”


    “季姑娘,我傾慕於你,已許多年了。”


    “甚至在你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我就在盼你等你。一直到今天,我終於能走到你的麵前。你……不要怪我不講道理。坦誠說,我是沒辦法接受你嫁予旁人的。”


    觀季昭並無驚怒之色,他又說了下去,呼吸略顯急促。


    “但我不是一味自私,我也為你想過。我前世識你多年,自問比你父母更加了解那個完整的你。我曉得你心裏並不怎麽渴盼婚姻,隻想盡力經營著過好日子罷了。這些,我都可以給你!”


    “我向你起誓,絕不會傷害逼迫於你。我知道前生之說虛無縹緲,不足以令你盲信。但我們可以多加相處,我信……我信你總能看到我的心。”


    “哪怕今生之境遇不同,因你說過的什麽‘蝴蝶效應’,你無法愛我。那——那至少,我們也可以做一對麵子上的夫妻,我絕不逼你,一定敬愛你、尊重你。”


    周玄淩的胸膛起伏:“我知道言語難以取信,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寫一道旨意為誓。”


    “我曉得做皇後有許多艱險之處,但也好過和素不相識的陌路人綁在一處。這些日子你盡可以了解我,除了前世之外,我對你不會有任何隱藏。哪怕最終你仍不動心,至少可以將皇後當成一份工作。我自問是比許多男子都開明寬容的……”


    他竭力說服於她,至動情處,更是情不自禁地捉住了她的雙手,緊緊攥住。


    這是迄今為止他們最親密的一次肢體接觸,季昭隻覺得那雙手是滾燙的。


    周玄淩語帶哽咽:“阿昭!阿昭!”


    前生他們間最多的親昵稱呼,其實是“季卿”。但經曆過這麽多年,周玄淩早已摒棄這個多少帶些上下位之分的稱呼,而在心中默默以“阿昭”喚她。此刻情難自抑,竟脫口而出。


    季昭見他如此痛苦纏綿地望著自己,心中忽也湧起一陣酸楚。但她究竟沒有失去理智,皇帝所吐露的話語,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可以想見,對方這番打算,必然已在腹中籌謀良久。


    既為她慮了,也為自己謀了。


    她一時看來,除了暫時無法確信皇帝能完全執行之外,這樣的安排,是十分合宜的。


    周玄淩隻是癡癡望著她,季昭蜷了蜷手指,才發現她的雙手仍被他捂在掌中。


    對方的神情,好似她說出的任何拒絕話語,都將對他造成最大的打擊。甚至,他已經準備好了承受這一切——


    他為何如此缺乏信心,難道上一世他們之間還發生過別的事?


    疑慮在季昭心頭一閃而過,她輕聲喚:“周……玄淩。”


    皇帝連忙傾身過來,大睜的雙眼裏滿是盼望:“我在這兒。”


    季昭道:“你……是想要立我為後?”


    “不是‘立你為後’!”皇帝急切地反駁道,“是我想請求你,成為這個國家的皇後。”


    他喘了口氣,眼中又有了自信的神采:“這不僅僅是為我為你,也是為了這個國家!我知道你的理想……阿昭,你看!你看!”他跌撞著拉她起來,神采飛揚,指向宮牆外的方向。


    “你以為我為什麽能做到這些?你以為是誰教會了我,是誰曾經堅定地給我指明前路?季昭——是你。我們上一世的改革……是由你開創和主導的!是你創造了這一切!”


    “那時候我隻能看著——我這一世看似有許多成就,其實也不過是因為你先給我探過了路,你先給我講述了未來。阿昭,我的成就和功勳,一大半是屬於你的!”


    季昭被他連聲吐露的這些驚住,不覺改回稱呼:“皇上太過譽了!”


    她懇切道:“我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麽,更何況,現在的我絕對沒有做過那些事,自問也沒有那般能力。改革之路何其艱難!皇上登基十二年,夙興夜寐、舉賢任能,聯通海外、發展科技,在眾臣助力之下,方有今日。如何能讓我平白分去功勞!”


    “皇上將一個蓬勃進取的盛世帶到我麵前,卻自謙如此,是要讓季昭羞愧嗎?”


    周玄淩聽了,先是不住搖頭,又歎:“唉,果然是你會說的話……但這些都是我真心所言,全部發自肺腑,全無虛假。縱然我執行時出了些力,又如何比得上你開創之功?”


    “皇上太過看低自己。”季昭並不客氣,“聖賢之道就在書裏,可天底下那麽多讀書人,能夠為官做宰、經世致用的,寥寥無幾。”


    “縱然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此世種種,均是皇上自己的功績。皇上登基數載,天下已然有大興之象,若將功勞推於臣女之身,也要看天下得益的百姓肯不肯認!”


    周玄淩欲要再駁,張了嘴卻是一句:“……你怎麽,又叫我皇上了?”


    季昭這才收了氣勢,溫柔歉意道:“是,周玄淩。”


    兩人先前僵持許久,此刻卻忍不住對視一笑。彼此間的隔閡,也逐漸淡去。


    季昭道:“所以,皇上欲以我為後,可有更多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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