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媽去沈老師家接我,我裝作許久未見的樣子,緊緊抱住她的腿,不停的哭,我媽第一次伸手攬住我得頭,她得手非常柔軟,像柳條一樣。


    沈老師一臉陰霾的怒視著我們離開,葛蔓站在他的旁邊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媽說她花了好大一筆錢才把我從沈老師那裏要回來,那是她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她還跟我立了個欠條,讓我以後把這些錢一分不差的還給她。


    我當時感動的不行,後來才知道,其實當時她一分錢都沒有出,像我媽這種人,恨不得把錢拴在肋巴骨上,要命都比要她的錢容易,她之所以和我立個字據,就是為了以後能有東西威脅我,讓我乖乖的聽她的吩咐。


    直到回到出租屋,我媽才摘了墨鏡,和絲巾,脫掉了外套,隻見皮膚上全是觸目驚心的淤青,就連眼角,臉頰都腫了起來,她像是司空見慣一樣的用棉棒沾著紫藥水塗,邊塗邊冷淡的說:“陳桑你看清楚,我今天的這些傷可都是因為你受的,你好好記住今天,以後你誰都可以對不起,就是不能對不起你媽,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我答,縱使我媽說話的聲音冷冰冰的,我還是感動的眼淚落了下來,我沒想到,原來我媽這麽愛我,她這一身的傷,讓我這輩子都恨不起她,即使……


    “哭哭哭,就知道哭,跟你爸一樣沒用,窩囊廢!”


    我媽一臉嫌惡的看著我,就差用腳踢,我往後退了一點,趕緊用袖子擦去眼淚,不敢再哭了。


    暑假的時候,我打了一份工,包食宿,原因很明了,我不想去我媽那個出租屋,裏麵烏煙瘴氣,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進進出出,發出令人難堪的聲音。


    不過好在我媽也不讓我去,她說她怕那些沒錢的男人看上我,她不好推脫,這些死男人都一個樣,越不讓他嚐的東西他就越想嚐,到時候把老客戶得罪了就不好了。


    每周有半天放假的時間,我就回去收拾收拾屋子,給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姐姐們,洗內衣褲,有時候她們會懶散的躺在沙發上,一個挨著一個,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每到這個時候,我媽就會發脾氣的破口大罵:“看你們一幅幅要死的樣子,趕緊去補妝,換衣服,我都怎麽跟你們說的,接完客一定要洗澡,洗完澡就噴香水,你聞聞你們身上的味,生怕別人聞不出來你們是幹什麽的啊,快點去洗,別讓我說第二遍!”


    然後這些姐姐就跟被掃的垃圾一樣,軟軟的坐起來。


    那時候這個屋子裏隻有四五個姐姐,全部都濃妝豔抹的,穿著很惡俗。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要上廁所,結果推開門看到一個姐姐蹲在衛生間,邊抽著煙邊哭,眼睛上的煙熏妝暈開了,黑乎乎的一片把我給嚇了一跳,她讓我把門關上,然後告訴我,她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這個姐姐叫劉姿琳,我在洗手間遇見她的那一年她才十九歲。


    後來她告訴我,其實那天她刀片都準備好了,隻是忘了鎖門,如果不是我無意之中撞進去,她可能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話回想起來格外的滲人,我無比慶幸當初那個巧合,更慶幸當時沒有被嚇跑。


    劉姿琳和我說了很多很多,恨不得把自己的一生都說給我聽,我就抱著腿蹲到她麵前仔仔細細的聽,不發出一絲的聲音。


    她是個命苦的姐姐,她說自己沒上過學,沒文化,有個妹妹跟我差不多大,家裏不供妹妹上學,一直都是她在賺錢供她,她也不想幹這行,可是這行來錢快,除了做這個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結果,她的工作被他男朋友知道了,他男朋友氣的打罵她,拿走了她給自己存的嫁妝錢,再也沒出現過。


    她流著黑色的眼淚,手裏的煙夾在指縫裏不停的抖,她撇著嘴哭著對我說:“桑桑妹妹,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應該去死,死了就解脫了,就再也沒人罵我是個臭婊、子……”


    我搖搖頭,趕忙說:“不是的,你是我見過長得最漂亮的姐姐,如果你死了,世界上就沒有像你那麽漂亮的人了。”


    那時候我還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一個輕生的人,我隻是誠誠懇懇的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其實她也知道,她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但她還是狠狠的愣住了。


    她看著我,突然捂著臉淚如泉湧,黑色的淚水匯聚成細流,從她的指縫裏鑽了出來,然後,用水衝走了手裏的刀片。


    所以,輕生的人,往往最需要的是,另一個人對她得價值的肯定,如果我當時像看笑話一樣冷漠的說,你要死怎麽不去死,隻怕她就真的死了。


    幾天後,劉姿琳要搬走,她說她想重新開始生活,我媽當時撇著嘴,十分不屑的看著她說:“你早晚都會回來的,我告訴你,錯過了這麽好的年紀,到時候可別哭著求我。”


    劉姿琳不以為然的反笑,像一隻驕傲的花孔雀,昂著頭走出了這裏,卻不料真被媽媽說中,幾年後她再次回來,哭著求我媽收留她,隻是那時候,她已經不是曾經的劉姿琳。


    這些都是後話。


    劉姿琳的離開,給媽媽造成了不小的損失,於是媽媽開始和那些女孩綁定合同,合同期沒到,誰要是想退出,就要付違約金,而且每個女孩的月收入,媽媽這裏會扣押百分之三十,上半年支付扣押的百分之五十,下半年結餘另一半的錢,要是有誰懈怠工作,就從押的錢裏麵扣除。


    那三四個女孩一聽,都不願意,我媽把合同往桌子上一扔,說:“不幹就給我滾蛋,沒有我給你們找活,你們就一個個出去站街,等著被餓死吧!”


    最後,她們不得不怨聲載道的簽了合同。


    當時我站在一邊看著,突然覺得媽媽好威風,好能幹,好有魄力。


    暑假很快的就結束了,我在飯店洗盤子,倒泔水,雖然經常會被罵,但相比於呆在沈老師家的日子,這裏就是天堂,一個假期下來,不僅夠交學費,還能剩下一些。


    結賬的那天,我身上得t恤已經被洗的發白,手通紅通紅的裂了好多口子,當接到自己的工資那一刻,整個人都覺得輕飄飄的,像紙一樣的錢放在手上卻比千金還要沉重,這是我一點一點用汗水換來的,我終於有能力自己賺錢了!


    我點了一份魚香肉絲,和兩份米飯打包帶走,至於為什麽要帶魚香肉絲,是因為有次大廚感冒,挖了一勺子魚香肉絲讓我嚐嚐味道,從此,魚香肉絲就成了我腦海裏最好吃的菜,我想買回去,讓我媽也嚐嚐。


    就在等飯的時候,飯店的門被推開,好幾個學生蜂擁而進,別人我沒看清,但我卻一眼就看到了沈煜和林妙妙,我趕緊轉過身子,緊張的心髒砰砰砰直跳,一個勁的祈禱沈煜不要看見我,不要看見我!


    結果他們確實沒有看見我,徑直走去了樓上的包廂,聽著動靜消失的那一刻,我突然有股說不出來的惆悵感。


    等著等著,服務員姐姐突然把菜防到我桌子上,給我報了包廂號,她說她想上廁所,讓我幫忙往樓上送一下,我問她包廂是不是剛剛定的,她說不是,我這才放心的端起菜,送了上去。


    然而推開包廂門的那一刻,我卻狠狠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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