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孩子愛彌爾醒來的時候,幾乎一整天已經過去了。


    當健康開始回到愛彌爾的身上的同時,胃口也逐漸回來了。


    睡醒之後的愛彌爾開始覺得身上還是濕漉漉的衣服有多麽不舒服,開始覺得自己亂蓬蓬的頭發和幹結了的鹽分混雜在一起像是頭上戴著一定極不舒適的帽子,但更明顯的感覺還是饑餓。


    就在這個時候,淡淡的食物香氣吸引著她,讓她拉開了帳篷的門上的拉鏈,從明黃色的帳篷裏鑽了出來。


    在就在帳篷前,左林用石頭壘起了一個小小的石頭灶台,下自點燃著很大一塊固體酒精,上麵則架著一塊薄薄的石板,上麵煎著幾條魚。


    就在這無比簡陋的環境裏,左林居然也弄出了石板烤魚的花樣。


    邊上的燃氣灶上,架著一口小小的行軍鍋,裏麵煮著的混合著草藥的粥已經翻滾起一個又一個的漿泡,水分已經收得很充分了,現在這粥的稠厚程度正是剛剛好。


    看到愛彌爾醒來了,還明顯是眼巴巴地盯著灶上的食物,左林微微一笑,拿起一個搪瓷口缸,滿滿盛了一碗粥,遞給了愛彌爾。


    愛彌爾有些疑惑地接了過來。


    她並不熟悉這種用大米煮成的粥,而其中明顯可見的搗成碎末的藥物更讓她略有些警惕。


    愛彌爾小心翼翼地將口缸捧在手裏,仔細地通過蒸騰著的熱氣觀察著,然後將小腦袋湊了上去,伸出舌頭,輕輕挑起幾粒米粒又縮了回去。


    真是難以想象人類的舌頭可以靈活到這個程度。


    混合著草葉的清爽的細滑溫潤的口感顯然是立刻征服了她,愛彌爾的眼神一亮。


    她對插在口缸裏的勺子視而不見,鼓足了腮幫子呼哧呼哧吹上幾口氣就將腦袋湊上去將她吹涼了的那一小部分哧溜一下吸進嘴裏,囫囤著將仍然很燙的粥吞下去。


    然後重複著這一過程。


    將頭在那直徑不算開闊的口缸裏越埋越深。


    不一會,愛彌爾就發現埋頭已經吃不到粥了,立刻就將方式改成了仰頭將粥灌進自己的嘴裏。


    那是多可愛的神情和姿態啊,左林一時居然看得瞠目結舌,都忘記了要勸愛彌爾吃得慢點。


    愛彌爾以眼花繚亂的動作喝完了體積大概有大半升的粥,她微微咧著嘴,讓海風吹那麽一點進入自己的嘴裏讓現在燙得有些麻木的舌頭冷卻,眼睛卻偷偷瞄向了石板上的烤魚。


    那滋滋作響已經外焦裏嫩的魚對於現在被粥墊出了好胃口的愛彌爾是極大的**。


    “嗬嗬,就是做給你吃的。


    別客氣。”


    左林剛想把餐叉遞給愛彌爾,卻發現他話音剛落,魚兒已經到了愛彌爾的手裏,對付這種燒烤而成的魚兒,愛彌爾顯然有著非常豐富的經驗,她的手指穩穩落在被風一吹立刻就冷卻下來的部分。


    然後將腦袋湊了上去。


    粘這好多飯粒的嘴邊立刻又蒙上了一層油彩。


    愛彌爾地吃相不算很好,卻很有趣。


    她並不是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將魚肉從魚骨上挑下來吃,而是順著魚骨的方向,用舌頭將魚肉剔下來卷進嘴裏。


    以前,左林隻在燕映雪收養的那些流浪的貓咪那裏看到過這樣的吃法,貓咪們長滿細小倒剌的舌頭是它們享用魚肉的秘密武器。


    但在一個少女身上看到如此熟練地這樣的吃法,那就稍稍有些讓人失笑了。


    雖然愛彌爾的舌頭並沒有倒刺……或者說她並沒與想到可以用部分變形術來彌合這個差距。


    但熟透了的鮮嫩魚肉卻讓她這樣的吃法顯得極有效率。


    她舌頭輕輕一卷,一片雪白的魚肉就落到了她的嘴裏。


    愛彌爾吃東西的時候是那樣專注,好像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的食物上。


    但左林卻注意到,愛彌爾背弓著那麽一點,耳廓以極為微小的角度聆聽著周圍的情況。


    下意識的,愛彌爾懂得進食的時候是危險的,而她也就習慣性地展開著警戒。


    愛彌爾是個極為可愛的少女,並不僅僅因為她有著秀麗的麵龐,仿佛會說話般的雙眼,蜂蜜色微微蜷曲的頭發。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同齡少女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這樣的特點。


    而愛彌爾是不同的,她的單純裏摻合著敏銳的動物的特質,她有著金子一般善良而單純的心。


    哪怕是德魯伊這樣和自然極為親近的群體,同樣會感慨這樣的一個仿佛從山野中走出的精靈是如何一步步成長起來的,為什麽她身上那些珍貴的特質從來沒有被破壞,為什麽她就那樣地成為了一個所有德魯伊都想要成為的人。


    愛彌爾將一整條魚吞下肚子之後,甩下魚骨頭,才想起來自己剛才的吃相還有那急吼吼的樣子大概是有些可笑。


    她的臉本來已經很紅了,或許是這北方海域的風或許是食物蒸騰的熱氣使然,她微微地說了聲:“謝謝。”


    好像又覺得不是很足夠,不是很完全,又輕聲加上了一句,“對不起。”


    左林臉上的微笑更濃了,愛彌爾嘴邊的米粒和油花混雜在一起,讓那張秀麗的麵龐顯得很有趣。


    左林臉上混合著些戲謔味道的微笑讓愛彌爾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立刻明白了那是因為自己此刻的形象。


    愛彌爾無論如何都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形象上的損失對她來說也是不能容忍的,她想要用現在可以使用的唯一的織物來擦嘴——她身上衣服的袖子——卻發現快有一個月沒好好洗過最多隻是在水裏泡過的運動衣可能更髒。


    她在那一刻愣住了。


    左林熟練地從口袋裏掏出了徠卡的旁軸,對著愛彌爾按下了快門隨即將相機塞回了口袋,拉上了拉鏈。


    旁軸就是逮麽用的。


    用來捕捉某一刻不經意到來的奇妙瞬間。


    而在那張照片上,愛彌爾那羞惱、氣急敗壞、迷惑、驚愕等等表情都被完全記錄了下來。


    到了許多年後,想必這張照片會成為極為珍貴的回憶吧。


    “……你欺負我!”愛彌爾差點想要撲上來搶回相機,但她還是忍住了,或許是知道這個時候不是和左林打架的好時機。


    但她嗔怪氣惱的語氣除了讓左林更加開心之外,卻起不到任何作用。


    “愛彌爾。


    你是怎麽和日本艦隊發生衝突的?”左林問道。


    他將餐具大致在海水裏洗刷了一下就裝進袋子準備帶回去再說了。


    隨即他就將話題調轉到了嚴肅的方麵。


    愛彌爾的神色一下子就變得嚴峻了起來,她知道德魯伊議會關於盡量不和政治經濟軍事方麵的重大勢力和國家機器發生衝突的準則,也知道對於這樣的事情,“獅子”左林是有著完全的裁決權的。


    而這種裁決權並不以現在愛彌爾是不是正式隸屬於行動處而有變化。


    “我……我是到白令海去看莉拉和她的母親的。”


    愛彌爾小心翼翼地說。


    “莉拉母親是我幾年前救下來的。


    她的名字叫瑪麗亞。


    那是冬天,我去夏威夷玩,那裏每年冬天都有好多座頭鯨在那裏。


    那個時候瑪麗亞自己還是條不到一歲不到一點,剛剛離開母親的小鯨魚。


    不知道為什麽她比其他鯨魚晚出發了很久,被一艘捕鯨船盯上了。


    冬天是鯨魚的繁殖季節。


    大的繁殖地都有很多科學家,捕鯨船一般是不會靠近那些地方的。


    但碰上落單的就難說了。


    我幫忙引開了捕鯨船,後來陪著瑪麗亞玩了一個冬天。


    後來連著幾年我都沒怎麽來太平洋,直到去年冬天,結果到了夏威夷海域,瑪麗亞認出了我。


    當時小小的瑪麗亞,也做媽媽了。


    不過那個時候我要回伯納德老師那裏,沒和瑪麗亞多玩。


    我隻是和瑪麗亞說過,今年一定會來看她的。


    今年我一做完訓練就拚命趕來了。


    結果,沒想到卻看到了捕鯨船射殺瑪麗亞的一幕。


    更可惡的是,小莉拉在周圍遊著,還在等著她的媽媽,小莉拉哭得好傷心。


    那捕鯨船卻根本不管小莉拉還是那麽一點點大的鯨魚,居然用魚叉射她。


    不是有國際公約的嗎?為什麽他們會那樣呢?……假如……假如人類真的需要靠著鯨魚的肉才能生存下去,那我絕不會動手的。


    好多年了,每年我都要失去一些朋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


    我知道在北方寒帶的苔原上,我的老朋友雪雁加沙的孩子被北極狐福克斯吃掉了。


    我卻沒有辦法討厭福克斯。


    福克斯也是我的朋友啊。


    而雪雁和北極狐的關係,就是那個樣子的。


    可是,可是人類真的需要殺掉那些鯨魚嗎?那些日本人需要鯨魚做什麽?他們少了鯨魚肉會餓死嗎,還是少了這些脂肪塊他們就真的損失多少?沒了那些骨骼就會影響多少人?從來不是的。


    伯納德老師說,日本人缺少除了野心之外的任何東西,他們需要不斷殺鯨魚來表明自己是個不同的國家,需要從愛護鯨魚的人們手裏訛詐更多利益。


    我實在是忍不住啊。


    你不知道,莉拉流了多少血,她不肯被魚叉抓住,不肯被吊上捕鯨船,哪怕要死,她也想死在海洋裏,作為一條自由的鯨魚。


    我能救下她,卻再也沒辦法找回她的媽媽了。


    她才一歲都不到,本來她應該和瑪麗亞一起再生活好久的。”


    愛彌爾哭得像個孩子。


    或許是那大海裏滿是鮮血的一幕又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或許是瑪麗亞和莉拉那親昵的景況和現在淒慘窘迫的情況的對比太過於鮮明,或許是從來沒有享受過母愛的她永遠隻能羨慕地看著別人的家庭裏溫謦的點點滴滴,或許正是因為從來沒有過一個自己的家庭讓她更珍惜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家……瑪麗亞和莉拉,她們的家原本是從赤道到北極之間的所有海域,而現在,這個家像是浪花的泡沫,消散在了空氣中。


    怎麽能苛責這樣的愛彌爾呢?或許和任何一個國家的國家機器發生對抗都不是議會希望的,但如果是日本……大概也無所謂吧。


    等到索福克勒斯醒來,天知道大家準備怎麽去日本折騰呢。


    而日本的捕鯨業,也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在塞壬號上的時候,大概是怕左林覺得和捕鯨船發生衝突引起那麽大事件而要追究愛彌爾的責任,大家都悄悄地將各種材料塞給他。


    諸如明裏支持海洋生物研究給鯨魚裝無線電信號發射器暗裏就將信號頻率和鯨魚活動數據賣給捕鯨船主等等之類的事情算得上是罪大惡極,在歐洲那些貴族世家都開始接受金屬材料作為禮服長裙的支撐物的情況下一幫日本花癡貴婦還將鯨骨材料當作炫耀和身份象征那就完全算得上是十三點的行為,似乎日本現在也沒有什麽需要依靠鯨脂找不到替代品的工業,鯨脂實際上是完全沒有供應保障的原料,實際上隻能做一些標明鯨脂製品的肥皂之類的東西,被一小部分人當作奢侈品什麽的……愛彌爾的神情是那樣淒楚而堅毅。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襲擊捕鯨船,但即使是現在知道會引起這樣大的反應,她仍然會在那個時刻做出一樣的舉動。


    乃至於後來的所謂科學考察船,驅逐艦,也都是這樣。


    為了保護罪惡的捕鯨業是一個國家為國民提供的保護?左林歎了口氣,捧住愛彌爾的頭,慈愛地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別哭了。


    沒事了。


    這不是你的錯。”


    “我要為瑪麗亞報仇!這個世界上隻有那麽不到一萬條座頭鯨。


    他們被殺得不夠嗎?”愛彌爾抬起了頭,眼睛裏的淚水並沒有妨礙她眼中閃動著的決心和憤怒。


    “沒有人可以對一個種群宣戰,沒有人!我要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條捕鯨船!”左林為難地歪著頭,說:“愛彌爾,你是個好孩子啊。


    可是……那是好大的一個工程啊。”


    愛彌爾扯著左林的領口,以讓人無法拒絕的求懇的語氣哽咽著說:“左林,你是獅子,你是獸群的領袖啊。


    德魯伊議會裏個鯨魚的職位都空著了,沒有人可以為鯨魚戰鬥了。


    我求求你,幫助我。


    或者,至少請給我足夠的時間,讓我去完成這個任務。”


    左林籲出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他用手為愛彌爾拭去眼角的淚,說:“把莉拉治好,然後我們先去福克斯島。


    反正是要找日本人麻煩的,大家一起來幫忙,好嗎?有海豹,有軍艦鳥,有鷹……我們都在。”


    愛彌爾聽到左林的話,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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