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古巴比倫:空中花園


    ※※※


    中國,西北邊境——


    秋冬之際常有候鳥遷徙,自身對地磁的精準感應勝過一切導航儀。它們自北向南,除去夜間休息,幾乎所有時間都用於遷徙,這種狀態長達數月,足以飛越半個地球。


    卻在近日,大西北的昏暗雲層中隱隱掠過三隻烏黑陰鬱的飛影。


    黑氣繚繞,萬般變化,即便是最專業的攝像師,最極限的抓拍設備也無法捕捉這些黑鳥的身影。


    它們結陣而行,飛行路徑自西向東,與那些南北遷徙的候鳥截然不同。


    所幸神州大地不缺能人,關外偶有大賢單憑肉眼便能認清這三隻不速之客的蹤跡。


    通體亮羽形似鐵翎,鋒利的線條充斥著幽暗的哥特風,如鐵針的尖喙上,灰蒙蒙的隼目泛著冷豔的寒光。


    它們不分晝夜,不受磁場侵擾,無視氣溫,疾速飛竄,仿佛永遠不需停息。


    誰也算不到這種超越認知的效率——從遙遠的北歐飛到中國邊境僅僅用了一周時間而已。


    黑,不代表無緣華麗。有人看得清,卻認不出;有人認得出,卻看不太清。


    “北歐渡鴉?”


    “一次派出三隻?好大的手筆!”


    “不知這類異禽,堪比幾品摸金獸……”


    “這鳥,雖是一身黑,終歸比古畫裏記載的好看得多。”


    “若有三封信,茅山必收一封!”


    關外強者無人動殺心,人們遵循異士圈古老的規矩——傳信無罪。


    一次性安排三隻北歐渡鴉,不分晝夜地來華送信,此事事關重大,若有人出手拿下這些異禽,且不說送信者大發雷霆,怕是境內那三方收信的勢利也會遷怒於眾。


    層層疊疊如蛋糕裙的三簇黑翎遁入長空,忽然之間應驗了某位老者的預測,領隊的渡鴉驟然俯衝,尖喙直逼一片變幻莫測的環山雲霧。


    若是三封信,茅山必收一封,它明知遠在天邊,遙不可及,血液裏流淌的執念指引著繼續前行,


    冷冽的寒風無以動搖,第二隻渡鴉仰頭發出一聲沙啞的嘶鳴,收翅疾速俯衝,大方向直搗尋龍門。


    第三隻渡鴉,埋頭向前……


    ※※※


    尋龍門,摸金池——


    兩隻早就喝幹了的猴兒釀瓦罐靜靜地躺在池邊,罐口掛著粘稠的唾液,即便早已沒有酒氣,也被當個寶似的舔了一遍又一遍。


    那隻暴躁的撈符尊者全身浸在滾燙的池底,一連數日,白猿盡職盡責守著池中心佇立的黑金符,那隻大得不像話的穿山甲黑爪已經泡得逐步成型。


    噗~!嘩啦啦啦……


    白猿倏地跳出水麵,急躁地吐出一口熱氣,等不及揉開眼前的霧氣,微紅的雙瞳一瞬間蹦出一對精光,西北望,直衝雲霄。


    傳聞,高品階的摸金獸對相近品階的異獸格外敏感,品階越高,動靜也就越大。樓蘭某地曾平地顯形一隻摸金聖獸,氣勢衝天,驚得方圓幾千裏的異獸無不瑟瑟發抖。


    “撈符尊者貴為八品,已有兩百多年盛名,今日午時竟如此敏感,自水中驚坐而起……恐怕是有客從遠方來……”


    隱龍殿內,一名獨眼老者盤腿而坐。


    “是有人要給我尋龍門新任掌門一個下馬威?”在旁側臥的千雕尊者輕撫長須。


    “師叔,你多慮了。”


    一襲白袍無聲無息地卷入後廳,段雲頎長的身段飄近石桌,靜靜凝視著隱龍台上那盞微光閃爍的燭台。


    那是一盞青蔥的燭火,乍一看彷如綻放的蓮花,細看之下,則是一顆剝了皮的青石洋蔥,似花非花,共呈八瓣,是為八星摸金校尉的祭奠。


    這八瓣蔥皮,每一片剝落都鏈接著燭心,幾欲脫落,卻藕斷絲,和燭心的青色焰火共生不息。


    段雲心存希冀地盯著那顆頑強的青焰,執著地念道:


    “半縷殘魄留守燭心,庇佑我尋龍門。燭火一日不滅,就代表師父還活著!隻要師父還有從天眼大會活著回來的希望,我段雲就始終是‘代掌門’。”


    此話一出,圍桌的老者紛紛靜默。天眼大會舉辦了這麽多年,老字輩們深深了解何為“九死一生”,有時候真的很羨慕年輕人的執著,這種不拋棄不放棄的信念,即便是虛幻的泡沫,至少,它也是一種讓人奮進的正能量。


    如果可以選,段雲希望隻做個臨時的“代掌門”,如果老蔥頭允許,他這輩子都不要繼承掌門。可惜,沒有如果。


    青蔥燭台遲早會滅,但老蔥頭那怪異的發型和畢生教誨,會永遠活在新舊兩派弟子的心中……


    “也該玩夠了吧?炎兒差不多下午回國。”


    “傳令,回國之後,速回門中。”


    前廳大門無風自起,一名白袍男子攜一青衣少女姍姍來遲。男子平時常駐葬龍殿,正是隱修卦爻之術的卜天尊者龐蒛。


    少女則是門中眾星捧月的小師妹蘇媛,碎步走近隱龍台,躬身溫婉地行了個禮,雖有拘謹,卻不改以往的清麗:


    “媛兒見過掌門師兄。”


    “掌門,我有預感,西邊的來客,是衝著方炎而來。”


    龐蒛上前一步稟報,自打前些日子輔助方炎,在深入乾陵之前卜了一記“開工卦”,隨後一連七天諸事不靈,連沉魚閣的筮缸也靜得出奇,可見那五條五行魚元氣大傷。


    “那天筮缸裏的五行魚生出血光陣眼,缸底形如飛沙走石,風馳電掣,各路雜物最終收攏於心。”龐蒛回顧那天開工卦的景象,嘖嘖稱奇,“事後再看炎兒的遭遇,陰差陽錯將瑜辰老魔千年的修為吞噬於己,不正巧應驗了卦象末尾的‘九九歸一’?”


    不愧是一年隻許發起一次的開工卦,那天那柄被方炎用於削肩剔肉的八卦刀片也鈍了整整一周。


    直至今日,多日不開張的卜天尊者突然卜出一卦——有不速之客自西方來,劍指方炎!


    “方炎這孩子,心裏到底還有沒有尋龍門?”


    “是啊,得了一枚尋龍銀幣,說送人就送人。這餘下的六絕傳承,他是打算不聞不問了?”


    “所以說當初就不該培養新派的苗子。”


    ……


    “不怪方師弟,師父參加大會的事我已經瞞了他七天。”


    段雲微微擺手,深吸一口氣,“無需再瞞,今晚就把餘下的六把鑰匙一並交接,別的是我能替他擔著,尋龍銀幣必須他自己來!”


    “當然咯。”


    蘇媛壞壞地揚起嘴角,聽到諸位師叔師尊把方炎罵的狗血噴頭,她心裏別提多開心。


    想起上次方炎回來時匆匆忙忙,走時更是瞬間沒影,見他通宵在擬墓池裏推演,好心給他熬了一碗紅豆羹補血補氣,一大早放在書房外。


    結果死方炎居然“巧妙”地錯過,熱騰騰的紅豆羹涼了一個清晨,一口沒吃。


    這樣的師兄,活該被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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