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祖源、董祖常兄弟二人上到戲鴻堂二樓,董祖常叫道:“父親,正是我們一忍再忍,才有今日之禍!”


    董其昌沉著臉道:“怎麽回事,你們細細說來。”董祖源便將門客卜世程領著家奴去青浦討債卻被張原和青浦陸氏的人痛打之事一一說了,董其昌用力一拍身邊小案,案上盞碟亂跳,怒叫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董祖源道:“父親這次若不能嚴懲那張原,我董氏在鬆江都顏麵無存了小世程堂堂生員,托庇在我董氏門下,竟遭當眾毆打,這分明是打我董氏的臉。”打了卜世程的屁股就等於是打了董氏的臉,這話著實可笑,但董氏父子三人並不覺得,董祖常道:“張汝霜的兩個嫡孫這次也隨張原一道來了,張岱和張萼,在碼頭打卜世程的就是張萼。”


    董其昌點著頭道:“山陰張氏要為青浦陸氏撐腰,與我華亭董氏勢不兩立了。”


    董祖源看著父親董其昌的臉色,問:“父親可有應對之策?”董其昌道:“吩計下人備轎,我先去見黃知府。”


    董其昌怒衝衝離了戲鴻堂,忘了還有一個百歲高僧陳賓竹留在這裏,這和尚是色中餓鬼、huā裏魔王,董其昌一走,這戲鴻堂二十多個麗姬美婢豈不都是給他準備的了,董其昌原本安排了婢女畫眉侍候他,他卻嫌那畫眉歲數偏大、不甚美豔,一把拽了另一個年少貌美的麗姬就往廂房拖去,那麗姬叫嚷起來,這**僧恐嚇道:“你家老爺甚是敬我,請小僧來就是為了修習〖房〗中術,你若不從,隻消小僧說上幾句話,必將你痛打,你信是不信?”


    在這些麗姬美婢麵前,這和尚也不自稱老衲了,這年少麗姬見董老爺先前還讓畫眉、玉墨三人侍候和尚枕席,對這和尚果然相敬,被和尚三言兩語嚇住,不敢堅拒,讓這和尚半拖半抱擁進了廂房密戶一戲鴻堂上其他麗姬婢麵麵相覷,卻又忍不住好奇,那畫眉被和尚棄用,很有些羞惱,輕笑道:“且看這禿驢怎麽耍弄,莫要得馬上風一命嗚呼才好。”


    鬆江府衙,知府黃國鼎正與小妾在燈下小酌,去年董祖源送了他兩個美婢,其中一個尤得黃國鼎寵愛,便納為妾侍,黃國鼎貪杯,每日睡前都要喝上兩杯徽州白酒,卻聽仆婦來報,董翰林董老爺求見,黃國鼎皺著眉頭,心道:“董老師夤夜來訪,隻怕又有麻煩事。”


    黃國鼎對董其昌屢屢幹說囑托也是不勝其煩,但一來華亭董氏是鬆江大族,二是董其昌是他鄉試時的房師,他拒絕不得,做地方官也不易,總得借一方之勢得罪另一方,對於黃國鼎而言當然是寧得罪小民不得罪董氏了黃國鼎見到董其昌,口稱老師,說道:“老師有事遣人吩咐學生一聲便是,何必夜裏還親自來。”


    董其昌唉聲歎氣,將卜世程之事說了,黃國鼎道:“王知縣對老師甚是敬重,上任之初不也拜訪過老師嗎,何以今日行事這般顛倒一老師莫要心焦,明日我派人去問他。


    董其昌道:“張汝霜的三個孫子都到了青浦,青浦陸氏與山陰張氏是姻親,王善繼畏懼張汝霜,以為我董氏好欺,故而如此。”


    黃國鼎會試時的座師是李三才,李薑才與顧憲成、高攀龍關係密切,東林黨人趕走了李廷機,力主李三才入閣,但朝中派係複雜,李三才一時也未能順利入閣,而那李廷機便是張汝霜的老師黃國鼎冷笑道:“李廷機已辭官回福建,浙黨還有什麽可倚仗的,王善繼不至於如此蒙昧。”又道:“張汝霜的族孫張原近來聲名雀起,有焦太史、黃寓庸賞識,據說還與杭州織造太監交情匪淺,莫非浙黨要借宦官來爭取上位,張原年幼,其背後怕是另有主謀者。”


    董其昌嘲弄道:“張鼻霜還是不甘心終老林下啊,那個張原,少年成名,輕狂自大,早晚會吃苦頭的。”


    二人又密議了一番,董其昌告辭,回到府中,這才想起戲鴻堂還有個精擅〖房〗中術的百歲神僧,匆匆趕去,卻見那和尚把戲鴻堂三個最年輕貌美的麗姬都弄到**去了,董其昌很是惱怒,但也不好發作,暫時沒心情修煉什麽〖房〗中術,叫來奴仆把這和尚送到府中客房安置,不許這和尚到處亂走張岱這次來鬆江,除了助張原對付董氏外,還想拜訪陳眉公,原以為陳繼儒還住在小昆山,十七日午間偶然聽陸韜說起,才知陳繼儒已買地東餘山,築“東餘山居”距離餘山北麓的陸氏莊園隻有四、五裏,張*道: “早知眉公就在東餘山,我前日就奔拜訪了。” 問張源、張尊:“燕客、介子,明曰一早與我去訪陳眉公如何?”張萼問:“是錢塘縣裏打秋風的陳眉公嗎,我不去。”張原道:“我陪大兄去。”陳繼儒是董其昌好友,在倒董之前若能得到陳繼儒的賞識,這對董其昌是一大打擊,陳繼儒除了能書善畫之外,更嗜好圍棋和清言,所謂清言,便是《菜根譚》那樣關於人生感悟的妙語格言,現在《菜根禪》尚未麵世,而張原卻早已熟讀熟記,至於圍棋,張原覺得自己可以與晚明圍棋好手較量較量,當然,如果是林符卿、過百齡那樣的大高手,他肯定是下不過的,他的棋力在後世大約是業餘四段這日傍晚,楊石香請張原兄弟三人去他府中赴宴,楊氏也是青浦大族,家裏開有書坊和造紙坊,鬆江譚箋也是很有名的文房用紙,酒席間楊石香又提起請張原選評八股文集子之事,張原問:“石香兄文稿收齊了沒有?”


    楊石香道:“鬆江三縣諸生共五百篇製藝,早已收齊。”


    張原道:“那就把稿子交給我,我必在離開鬆江前選評妥當。”楊石香大喜。


    正飲酒間,陸大有匆匆來報,說王縣令把那八個打行光棍悄悄放了,被陸氏奴仆在城南碼頭截住,來接應這八個光棍的還有華亭打行的四個青手,碼頭上一場鬥毆,一個陸氏奴仆被打行青手用尖刀刺成重傷,所幸穆敬岩趕到,打行十二人有六人乘船逃脫,另六個抓住了一張萼大怒,罵道:“那狗字還真敢放人啊,他是董其昌養的狗嗎!”張原道:“立即召集青浦諸生上縣衙,且看這王縣令如何作答。”洪道泰、金伯宗等生員聞訊趕來,與陸韜、楊石香和張氏三兄弟一道上縣衙討公道,陸氏奴仆押著那六個打行光棍,那個被刺成重傷的陸氏奴仆經過醫生緊急施救,止住了血,性命是保住了,這時一並抬著上衙門——


    青浦縣城的民眾這兩日聽柳敬亭說書,對華亭董氏的惡行正是義憤填膺的時候,聽說王縣令放走了行凶的打行青手,頓時民怨沸騰,紛紛跟隨陸氏一行來到縣衙請命…


    那青浦縣令王善繼十六日傍晚接到黃知府手書,黃知府在信中問及昨日董氏門客卜世程挨打的事,王善繼寫了一封長信向黃知府解釋,說青浦陸氏又抓了八個華亭打行的人,向黃知府請示如何處置?


    王善繼寫好信,連夜派人送去鬆江府衙,十七日午前,黃知府派人來讓王善繼把這八個打行光棍釋放了,王善繼便在晚邊趁著夜色放了那八人,心裏略有隱憂,二鼓時分,聽得縣衙前一片喧鬧,就知不妙,急忙叫人把縣丞和主簿都請來,出到日見堂外一看,月光下人頭攢動,約有數百人,六個鼻青臉腫的打行青手跪在最前麵,不斷有人向這六人吐唾沫、丟砸石塊陸韜上前向王善繼施禮,質問王縣令為何私自釋放八個打行光棍,以至於這些光棍在碼頭再次行凶,將他的一名仆人刺成重傷?


    王善繼無言以對,堂外民眾紛紛鼓噪,有那躲在後麵的民眾便趁亂罵王善繼,堂前差役大聲嗬斥也彈壓不住,王善繼又羞又惱,說道:“那八名人犯是華亭人,自然要押回華亭審問。”張原道:“王縣尊是青浦的父母官,要愛護一縣百姓,若這些打行光棍是在華亭傷了青浦的百姓,那當然由華亭縣衙處置,但這八人是在青浦境內騷擾侮辱青浦民眾,何以青浦縣不管,卻要交由外縣管?更何況這八人根本就不是押回華亭審問,若是押解,何以不見官差?”張萼怒叫道:“這分明是收受了華亭董氏的賄略,包庇凶犯,完全不顧青浦百姓死活啊。


    堂外民眾譴責聲一片,薑善繼麵皮紫漲,承受不住這巨大壓力,說道:“是府尊大人要本縣放人的,你們有理與府尊理論去。”


    匆匆忙忙趕到的青浦縣丞和主簿聽到王縣令這麽說話,二人對視一眼,心想:“這王善繼是個草包,無用的書生。”張原道:“如此說青浦百姓有冤鼻縣尊大人是不能為民作主申冤了,那麽這六個抓回來的打行光棍該怎麽處置,請縣尊大人發話,是不是讓我等連夜押著這六人去府衙?”


    青浦縣令王善繼進退失據,十分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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