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上元節前,長公主又派人來接陳寧玉。


    最近這幾年的上元節,其實陳寧玉都在家中渡過的,倒不曾去長公主那兒,沒想到長公主今年會那麽早就叫她過去了。


    太夫人若有所悟,笑道:“她是見你大了,你這趟過去就多住一段時間罷。”


    陳寧玉點了點頭:“那今年就不能與祖母過節了。”


    “傻孩子,祖母還計較幾個?快些走罷,省得娥姿她又等你。”上回長公主肯讓傅朝清來,太夫人已經心滿意足,隻覺壓在心頭多年的石頭輕了不少。


    陳寧玉便去了長公主府。


    這會兒天還冷得很,她穿了很厚的襖子,還一件狐皮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直到進了屋裏,見四處都有炭盆,才把披風解下來。


    長公主道:“快過來坐,一路上冷了罷?”


    “還好,隻想到姨母,心裏頭就熱乎乎的。”


    長公主噗嗤笑道:“真會哄人了,你呀,年前送這麽個重禮給我幹什麽呢?”


    “這些年辛苦姨母了,都是應該的。”陳寧玉拉著長公主的手,“以後每年我還得送,姨母可千萬別不收,不然我也不來了。”


    “還敢嚇我呢,但也罷了,總是你一片孝心,我沒有白疼你。”長公主笑笑,又瞧她身上襖子,眼睛一亮道,“喲,這是金陵出的雲錦呢,我上回著人去金陵,都沒有買到那麽好的。”


    陳寧玉笑道:“是楊太夫人送的,她去年從金陵回來,送與府裏好一些。”


    長公主點點頭:“難怪,他們武定侯府與你們府一向都有交情。”


    “是啊,去年也請咱們去做客,聽了曲兒。”


    “他們家那幾個伶人是厲害,皇後娘娘都請去唱了幾回的,旁人想學,都學不好呢。”長公主親昵的摸摸陳寧玉的臉兒,“不過你幼時不愛聽曲兒,也不知哪日,倒喜歡了。”


    陳寧玉笑道:“我幼時還不愛吃魚,覺得刺多麻煩,現在不也喜歡?”


    “都說女大十八變,我瞧著確實,雲兒,清兒,卻還如幼時一樣,不曾怎麽變的。(.好看的小說)”


    “怎麽不變呢,我還記得大表哥小時候最是調皮了,常拿癩□□嚇我,看我怕了,就高興得很,別提多可惡了!現在可不是英俊瀟灑?”


    長公主哈哈笑起來:“雲兒幼時是遭人厭的很,我都嫌他。”


    “你們在說什麽呢?”


    門外卻一聲大喊,傅朝雲滿臉氣憤的走進來,叫道:“娘,我都幾歲了,您還提那時?”又看向陳寧玉,笑得很陰深,“阿玉,昨兒有人說在池塘裏看見有蛇呢。”


    陳寧玉忙道:“大表哥,你沒聽我說你英俊瀟灑呢?我是真心誇你的。”


    傅朝雲哼一聲撇過頭。


    傅朝清也進來了,微微笑道:“他那會兒膽子又有多大,我給他講個鬼故事,他半宿都沒睡好。”


    “肖蘭你……”傅朝雲的臉都黑了。


    其他人卻都笑起來,包括俞氏。


    “好了,還同孩子一樣呢,我不過看到寧玉,想起以前罷了。”長公主笑了會兒,對俞氏道,“你叫人去寧玉房裏多添兩個炭盆,她怕冷得很。”


    俞氏笑道:“母親,我早吩咐下去了,知道您疼寧玉呢。”


    長公主頗為滿意。


    傅朝雲問:“阿玉,你這回過來住幾日呢?我最近可不太忙了。”


    “祖母叫我多住幾日的。”


    長公主聽到,點點頭:“也好,就住到十七再走了。”


    傅朝雲眉飛色舞:“等過幾日,咱們去看燈會。”


    本朝的上元節正月初八就上燈了,一直要到十七再落燈,整整十夜,家家戶戶都懸掛五彩燈籠,還有猜燈謎,耍龍燈,舞獅子等表演。


    故而這幾日,京都的晚上是極其熱鬧的,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多數都會出來觀燈。陳寧玉向往已久,隻可惜侯府規矩嚴,太夫人不肯讓她們出去,如今聽到傅朝雲這麽說,陳寧玉自然高興。


    長公主卻道:“寧玉是姑娘家,如何好去?”


    “怎麽不好去,有孩兒保護,阿玉還能有事麽?”傅朝雲道,“阿玉難得過來,母親就請準了罷。”


    長公主沉吟片刻,轉頭看陳寧玉:“你想去麽?”


    陳寧玉委屈道:“姨母,我一次都沒去過呢。”


    看她那樣兒,長公主笑道:“好罷,好罷,就去一次罷,也不用在十五,就初九罷,人也不會很多,但隻這一次,你在我這兒,可不能出了差錯的。”


    傅朝雲又保證了一回。


    俞氏看在眼裏,不免有些傷心,她嫁給傅朝雲之後,從未見他如此,去年上元節,她說想去,傅朝雲也未有何表現,哪裏像今日這般殷勤!


    可誰教陳寧玉長得那樣美,她與之一比,不過是綠葉罷了。


    那為何當年傅朝雲又沒有娶了陳寧玉呢?


    他們兩家都不是最近的表親,無不可的。


    俞氏不明白。


    眾人用過飯之後,便從正房出來回去了。


    陳寧玉還與傅朝雲幾個走一起。


    俞氏看他們說說笑笑,難過的感覺更甚,她雖是傅家的兒媳婦了,可比起陳寧玉,卻好似一個外人,十分的格格不入,她也不知說什麽好。


    陳寧玉到底是姑娘家,還是心細些,眼見俞氏落在後麵,回頭等她,一邊問:“大嫂可去看過燈會呢?”


    俞氏勉強一笑:“沒有呢,往常在家裏,父母也不準的。”


    “那正好了,咱們可以一起去。”


    俞氏嗯了一聲。


    等到初九,各家各戶都已經掛了燈,因這一日不是第一日,也不是十五,故而人不是很多,所以長公主才準她這天來看看。


    陳寧玉穿了身不太顯眼的襖裙,也沒做什麽打扮便與傅朝雲,傅朝清,還有俞氏,攜帶幾個丫環小斯去觀燈。


    不過到底是出門,她還是戴了一頂幃帽,隻沒走幾步,傅朝雲就把她那幃帽扔掉了:“來看燈,你頂著這個,還能看麽?”


    陳寧玉無言。


    傅朝清皺眉道:“你管這麽多,阿玉總是姑娘家。”


    傅朝雲道:“反正也扔了,如何?有我在,怕什麽呢?”


    傅朝清不想壞了情緒,扭頭不理他。


    傅朝雲興致勃勃的同陳寧玉說以往他們來關燈的事情。


    陳寧玉第一次來,還是很興奮,看到什麽燈都要逗留一下,有燈謎也會猜,隻她不太擅長這個,總是反應慢些,倒是傅朝清替她猜到好多次,一會兒功夫,就拿了好些獎品。


    什麽東西都有,籃子,糖葫蘆,點心,他們都塞在籃子裏,叫傅朝雲提著。


    俞氏這幾日雖因陳寧玉的關係,心情不太好,可這會兒也歡喜得很,被傅朝雲拉著,滿心的幸福。


    到底她是他的妻子呢,又怎如同陳寧玉一樣?


    四人走著走著,天完全黑了,人也漸漸多起來。


    陳寧玉忽然發覺自己的手被人牽住,側頭一看,卻是傅朝清。


    他沒有看她,隻輕聲道:“小心走散了。”


    像是很隨意的舉動。


    可是他的手掌卻是實實在在的,略有些熱,包圍住她的手。


    她從沒想到傅朝清的手原來也不小,隻記得印象裏,他的手指修長又優美,一點兒也不遜於她的。


    她的臉有些發紅。


    想掙脫開,卻又不知為何,還是由他牽著。


    幼時,她在長公主府裏到處玩,也常是由他牽著的。


    他身體雖然不好,可是他很會關心人。


    那一刻,她像是想起好些事。


    “咱們去吃點東西罷,”傅朝雲一直走在前頭,此時轉過頭,指著前麵一座酒樓道,“就坐在靠窗的地方,一會兒有舞獅子的會過來,咱們在樓上看,怎麽樣?”


    “好。”傅朝清同意。


    傅朝雲也沒注意到二人的手,又往前走了,倒是俞氏有些詫異。


    陳寧玉猛地就縮了一下。


    傅朝清握住了沒給她動,可是進酒樓的時候,他鬆開了,像是平常時候一樣問陳寧玉:“阿玉,你想吃些什麽?”


    沒等陳寧玉回答,傅朝雲道:“吃魚肉餃子罷,這家的好吃!”


    俞氏奇怪:“相公吃過?”


    “對,不然豈會叫你們來?”傅朝雲笑道,“我有時不回家,便與同僚在外頭吃,這家的我覺得不錯。”


    他們自然聽從,點了魚肉餃子,一盤炒冬筍,一盤山芋雞絲,還一盤翡翠魚片,一小壇酒。


    四人坐下就吃了。


    果然沒多久,樓下就有舞獅子的來,那獅子碩大的頭,倒是把一顆彩球玩的精彩萬分。


    陳寧玉站起來看,笑道:“好大的獅子,好厲害!”


    “是啊,好功夫。”俞氏也稱讚。


    傅朝雲隻喝酒,一隻腳踩在凳子上,頗有俠士粗魯之風。


    傅朝清沒喝酒,立在陳寧玉身後看舞獅子,偶爾一笑,溫柔俊美。


    等到看完,他們也是喝飽吃足,傅朝雲拍著肚子:“快要撐死我了,咱們再去走走!”


    陳寧玉好笑。


    俞氏忙給他披衣服:“相公別著涼了。”


    四人下樓,又去街上,這回沒走一會兒,就見三個人迎頭走過來。


    雖是夜晚,四周卻亮的好像白晝,陳寧玉一眼就看清了當頭之人,隻覺心就跟捆了石頭一般,直沉了下去。


    傅朝雲是惠英長公主的兒子,也是常去宮裏的主,自然認識此人,行一禮,很熟稔的同他招呼道:“三皇子也來看燈會麽?”


    李常洛點點頭,目光卻落在陳寧玉的臉上。


    剛才她從酒樓出來的那瞬間,他就看到了她,不同於那日在武定侯府,他遠遠得見她不拘謹的一麵,一顰一笑當真是顛倒眾生,他看得差點都癡了。


    難怪總也忘不掉她,這世上有誰能比她美呢?


    他毫不猶豫便走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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