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戰爭與陰謀(三)豫自從知道了朝會的內容後,他便象丟了魂似的,整在書房裏,意誌消沉,一直沉默不語,也不思茶飯,短短的二十天,他整個人一下子瘦了很多。


    事情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他漸漸有點恢複了,這兩天已經開始吃飯,但還是不說話,整天隻是悶悶不樂看書。


    從他返回長安之時,他便猜到了會有這樣一個結局,三十萬將士幾近全軍覆沒,三十三名皇族親王的聯名反對,三百二十名重臣的聯名反對,皇上最後無奈妥協,讓李豫幾乎絕望了。


    他陷入了從來未有過的孤獨,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和他為敵,沒有人支持他,更沒有人幫助他,他覺得自己快要完了,儲君之位已離他漸行漸遠,皇上無限期推遲了他的立儲,曾經有過的雄心壯誌,無數振興大唐的奇思妙想,現在它們就象一個個美麗的水泡,驀然破裂。


    他將頭埋進手掌裏,李清在臨行前說過的話又重新在他腦海浮現。


    “你是非常之儲君,所以你的即位也隻能用非常之手段,等有一天,當你麵臨絕望之時,你就來找我!”李豫長長歎了口氣,他曾經懷疑過父親的話,現在他終於明白了,他的失敗不是因為他是皇孫,而是因為他沒有強大的實力。


    從大唐立國以來,哪一個先祖不是在強有力的支持下登位,惟有自己一無所有,李豫自嘲笑了笑,‘如此,自己還能期盼登上大位嗎?’“王爺!你喝茶。”


    一杯熱騰騰的香茶放在他麵前,一個柔軟的身子貼在他的後背。


    輕輕給他按摩削瘦的肩膀,李豫反手捉住她手,滑膩而溫暖,這是他最心愛的一個女人。


    “珍珠,我曾說過將來立你為後,恐怕我辦不到了。”


    “我不想做什麽皇後,我隻希望我郎君能每一天都開開心心,你這二十幾天來一直這樣消沉,我心裏很難受。”


    李豫將她扳到麵前,她的皮膚微微有一點黑。


    這是她一直在安西陪伴自己的緣故,這二十幾天來她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每天隻是用她的細心和溫柔默默安撫自己,若沒有她。


    自己也未必能挺過這一關。


    他心中一陣感動,勉強笑了一下,“或許皇帝之位本來就是一個奢望,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我真不該有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沈珍珠卻搖了搖頭,“郎君,我知道你需要時間思考,所以我一直沒有勸你,但有些話我已忍了二十幾天,我不得不說。


    你還記得安西那些的移民嗎?他們不遠萬裏從中原舉家遷來。


    就隻因為他們心中有一個夢想。


    就是這個夢想使他們咬牙堅持,越過千山萬水。


    越過茫茫戈壁,有老人、有孩子,他們誰都不言放棄.她目光溫柔凝視著自己的丈夫,用堅定的語氣對他道:“我不是勸你放棄,我是希望你振作起來,就象那些安西移民一樣,為了你的夢想,堅持下去。”


    李豫默默聽著,若是二十幾天前,這些話他是聽不進去,可現在他已從絕境中走出,心態已經平靜,妻子的話一句一句敲在他心中,他的眼睛漸漸露出一絲愧色,虧自己還是堂堂七尺男兒,見識竟不如一個女人,他握著妻子的手,誠懇道:“你說對!是我懦弱了,我已經走到這一步,還有退路嗎?”李豫站起身來,大步走到門口對侍衛大聲道:“快去請李泌先生來!”“嗬嗬!殿下可是要找我嗎?”他話音剛落,便見李泌微笑著走了過來。


    他一愣,不由回頭向沈珍珠看去,沈珍珠平靜說道:“先生是我派人找來的,我知道你該醒了。”


    李豫感激笑了笑,又對她道:“珍珠,給先生也倒一杯茶來。”


    片刻,沈珍珠將一杯茶放在李泌麵前,李泌連忙欠身道:“多謝王妃了!”“你們談,我去了!”“朝會之事,先生想必早就聽說了吧!”李泌點點頭,微微笑道:“我早就想來,可是王妃不讓,說你需要一個人靜一段時間,開始我不理解,現在才慢慢明白了王妃的苦心,殿下在痛苦中已經脫胎換骨了,哎!得妻如此,夫何何求!”李豫默然,半天他才道:“若我有那一天,我一定會立她為後。”


    “會的,會有哪一天!”好,至少皇上沒有當眾宣布放棄你,雖然不容樂觀,但畢竟還有一線希望,況且,你手中還有一招殺手鐧!”“是!”李豫重重應道:“就是為這一線希望,我也要堅持到底,現在我想麻煩先生一件事。”


    “殿下可是要我去找李清?”李豫走到桌邊,飛快寫了一封信,將口封好了,遞給李泌道:“隻是安西路途遙遠,辛苦先生了。”


    李泌的眼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誰說李清在安西?若我沒猜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在隴右。”


    .天高雲淡,一輛馬車在十幾名騎士的護衛下,在蔚藍的天空下悠悠走著,官道兩邊,大片麥子已經成熟,一陣風吹過,仿佛一片金黃海浪。


    李泌伏在車窗上,如癡如醉欣賞這一片金黃麥浪,半晌,他起身對侍衛道:“替我去討一棵麥穗來!”一名侍衛上前向一農夫施了一禮,說了幾句,農夫回頭向北麵指了指,便拔了一棵麥穗給他,侍衛上前交給了李泌,又笑道:“先生,剛才那農夫告訴我,就在北麵約十裏處,有一座大軍營,裏麵有好幾萬人。”


    李泌詫異。


    這裏離鳳翔不過百裏,難道李清竟駐軍在此嗎?應該是李清,除了他西域再沒有別唐軍,偶然得來的情報使他心中充滿了疑惑,.翔這麽近,他究竟是何用意?“掉頭向北!”李泌一聲令下,馬車立刻轉向另一條向北而去小路—行約二刻鍾,前方果然有一座巨大的軍營,高大的木柵欄,裏麵白色營帳一座緊挨一座。


    在營門的左右各有一座高高的了望塔,營門正中。


    一杆大旗迎風招展,上麵印了一個鬥大的‘李’字。


    在離營門約千步左右。


    有一根粗大的白線,白線前寫有兩個字,‘止步!’李泌的馬車猶豫一下,還是越過了白線。


    又走了幾步,一支鳴鏑衝天而起,劃出一條弧線,釘在馬車的前路上,隨即營門大開,衝出一隊騎兵。


    攔住了馬車的去路。


    “爾等已過八百步線。


    再走百步。


    格殺無論!”李泌吩咐一聲,立刻有一名侍衛上前拱手道:“請問這裏可是李清大將軍的營帳?”“你們有什麽事嗎?”校尉警惕看著他們。


    並沒有正麵回答。


    李泌取出一張名帖,命侍衛遞上去道:“我是李清大將軍的故人,有急事找他!”“請稍等!”校尉拿著名帖飛快跑進了大營,片刻,那校尉又回來,一拱手肅然道:“大將軍有請,但軍營不能跑馬,請先生下車步行。”


    “不妨!”李泌欣然下馬,跟隨著校尉快步向大營走去,營房裏整齊而安靜,似乎沒有人,那校尉笑著解釋道:“弟兄們都去幫忙收麥去了,晚上才能回來。”


    “哦!”李泌微微一笑,看來李清挺會收買民心,他向兩邊看了看,又問道:“那現在是一座空營嗎?”校尉卻因失言,陰沉著臉,再也不肯說一句話。


    不多時,一行人走到中軍帳,隻見帳簾一挑,李清微笑著走了出來,老遠便向李泌拱手道:“先生既不肯做安西判官,為何不給李清說一聲便跑了?”李泌上前施了一禮,歉然道:“我不放心楚王,隻有離開安西了,走得匆忙,來不及給大將軍當麵辭官。”


    “我看到先生信了,先生離開安西,實在有點可惜!”李清一邊說,一邊將李泌請進大帳,兩人分賓主落坐,一名親兵獻了茶,李泌略略品了一口便直奔主題,“楚王之事大將軍想必已經知道了吧!”“我皆已知曉!”李清說著,隨手從桌上取過一疊快信,這是長安的眼線每天給他送來記錄,所有的消息都是李琳提供,內容準確而詳盡。


    他微微一笑道:“我們儲君好象遇到了麻煩,我一直以為他會自暴自棄,現在看來,他是挺過來了。”


    “大將軍不擔心嗎?”“擔心?有那麽一點兒吧!”李清有一些自嘲笑了笑道:“畢竟他是我下了本錢的儲君,他若完了,我還得從頭開始。”


    “大將軍倒是個坦率之人,我欣賞!”李泌從懷中摸出李豫的信,推給了李清又道:“我既然來尋大將軍,自然是為求援助而來,不知大將軍可有妙策扭轉頹勢。”


    李清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用一把小刀挑開了信皮,抽出裏麵信細細閱讀起來,信的主線也是求援,但李清更關心他信中的語氣和用辭,從這些細節可以推斷出自己在李豫心中的位。


    當然,答案是令李清滿意,李豫雖然極力用平淡的口吻和他商量,但從他的用筆可以看出他手在顫抖,而在顫抖筆下,平淡語氣恰恰說明了他內心的惶恐。


    他將信一合,抬頭對李泌果斷說道:“我自然要幫助楚王,否則我靠近鳳翔這麽近駐軍做什麽?”“難道大將軍想.李泌忽然說不下去,關中三十萬大軍幾乎都在潼關,長安城隻有一、兩萬羽林軍駐紮,他們養尊處優,哪裏是身經百戰的安西軍的對手,如果夜襲長安,那李清極可能會控製大局,可是這樣一來,他和安祿山又有何區別。


    “不!應該不是這樣,李清不會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停安慰自己,可如果不是這樣,又如何解釋他現在的用意呢?李泌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不安向四周望去。


    “先生是要找壽王嗎?”是的,李泌想找的就是壽王李瑁,李瑁被封為隴右道觀察使,負責全麵防禦吐蕃,其實就是西域王,他人在哪裏?怎麽會容忍李清這種曖昧的駐軍。


    從進軍營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或許他在州吧!李泌放鬆下來,如果他知道李瑁就在離他不足百步的方,不知會有什麽驚駭的表情,可惜他不會知道,因為李清不打算告訴他,盡管他們現在是盟友,但政治上的盟友就和妓女的貞操一樣,一文不值。


    說到底,李清助李豫登位,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若他象手捧鮮花的少女一樣單純,那李豫即位後第一個殺掉之人,就是他。


    帝王天生就是冷酷的,不管是誰即位都一樣。


    “壽王在州收糧。”


    李清淡淡解釋了一句,思路隨即又回到正題上,他輕輕的吮了一口茶,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楚王真正的威脅是永王李璘,哥舒翰掌握了三十萬大軍,他一旦發難,登上皇位的必然是李璘,若我沒猜錯,他與楊國忠早有協議。”


    李清背著手慢慢走到帳門口,語調有點蒼涼而又無奈道:“要想破這個局,關鍵就是楊國忠與哥舒翰的關係,這就是我為何率安西軍駐紮在鳳翔之畔的原因。”


    曆史走了一個圓,它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甚至安史之亂中最至關重要的一步,竟是由他李清來推動,這不能不說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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