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家國天下(六)人色微明,天空飄起了小雨、夾著雪片,長安籠罩在一片茫茫的雨霧之中,掖庭宮的大火已經自行熄滅,隻有青煙未散盡,嫋嫋繞繞、將長安北麵的雨霧染成了青色,興慶宮的戰鬥早在四更時便結束了。


    就在兩幫人殺得精疲力竭之時,一直不露麵的另一支羽林軍忽然殺出,輕而易舉地將這數千人鎮壓。


    所有人都被繳了械,全部趕到校場中去聽候發落。


    而李隆基被軟禁,幾十名重臣則被帶回大明宮給剛死去地皇帝李豫守靈。


    宵禁沒有解除。


    大街上依然冷冷清清,家家戶戶關門閉戶,看不見一個行人,清晨從長安各縣趕來的駐軍控製了整個長安城,隨處可見一隊隊巡邏的士兵。


    整個長安都處於一種壓抑和緊張之中。


    大明宮紫辰殿,李豫和太子的屍首已經收驗。


    靈樞靜靜地靠牆停放著,幾十名重臣心情沉重地坐在紫辰殿上。


    剛剛從內宮傳來消息,皇後沈珍珠也自縊而亡,此刻,整個天都似乎塌了下來。


    “李相國到!”門口士兵一聲高呼,神思恍惚地大臣們頓時驚醒了,他們麵麵相視,忽然想起一件更嚴重的事。


    帝位之爭隻是皇室內部不靖,但自己站錯了位,這可關係到自己的腦袋。


    時間已不容他們多想,一道長長的黑影映進大殿,離開長安一個多月的李清快步走進了大殿,重臣立刻迎了上去。


    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李清目光冷肅。


    他輕輕擺了擺手。


    視線最後停在牆邊地棺椅上。


    他慢慢走到棺接旁。


    ,撲通,跪了下來。


    一顆淚珠從他臉龐緩緩滾落,他還記得十年前那個綠意濃厚地春天。


    他剛從南詔歸來,一個英姿勃發地少年出現在他地眼前。


    使他一直難以忘懷。


    他努力著終於將他扶上了皇位,可不到一年。


    又被自己殺死了。


    命運是何其殘酷。


    就是他李清也無法控製它。


    這就是權力。


    儼如可卡因一般地權力,使他也沉溺其中而無法自拔。


    他本可以不用立他。


    他本以為自己能主宰命運,但是他辦不到。


    直到他登上權力地高峰。


    飽覽了無限風光。


    他才終於明白李亨、李綜、李磷為什麽寧可一死。


    也要拚奪那個至高無上地位子。


    還是權力,使人無法回頭地權力。


    曆史不就是用權力薇著鮮血寫成的嗎?這時。


    幾個尚書互相交換一個眼色。


    韋見素走上來低聲道:“相國請節哀。


    永王喪心病狂、弑君犯上。


    罪不容恕,但事已至此。


    為臣者隻能將哀痛藏在心中。


    國不可一日無君。


    請相國主持大局。


    早立新帝!”李清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重重地向棺接磕了三個頭,回頭沉聲道:“請各內閣大臣及宗正卿立簌到中書省。


    商議立新君之事!”此令發出。


    韋見素、房館、裴冕、張鏑皆鬆了一口氣,看來李清並不打算將事態擴大。


    但李清立帝之事也絲毫不提李隆基,這就意味著他地命運將凶多吉少。


    現在誰也不敢再提此事。


    惟恐引禍上身。


    欲立新君地消息不膾而走。


    長安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其實所有盧都已明白。


    立新君地大權掌握在相國李清之手。


    所謂內閣聯席會議不過是個幌子。


    但最後會是誰為君卻讓大家都產生了濃厚地興趣。


    而且也不是無跡可查。


    太上皇一係地子孫在兩次動亂中都幾乎被殺殆盡,隻剩一個在隴右賦閑地壽王李瑁。


    但他與楊玉環地關係又注定他不可能登上皇位,那還有幾個嗣王。


    都是太上皇兄弟的子別。


    其中寧王是先帝嫡長子。


    而且被追為,讓皇帝,。


    嗣寧王李琳又是李清地嶽丈,僅憑這層關係。


    幾乎所有人都已斷定!新帝必出在嗣寧王府中。


    “第五兄!”左相第五賄剛剛趕到丹鳳門前,忽然聽見有人在後麵喚他,回頭望去。


    隻見一輛馬車向這邊疾速奔來,車窗上有一人在向他招手,卻是工部尚書崔渙,第五賄停住腳步。


    片刻馬車趕來,崔渙下馬車便道:“我剛才去你府上,說你已經走了,拚命趕路才追上,險些誤了事!”第五椅略略有些驚異,“崔兄有何要緊之事?”崔渙向左右看了看,急忙拉著第五稍來到石獅背後,低聲道:“新帝之事。


    李相國可曾透露什麽?”第五椅瞥了他一眼。


    心中有些鄙夷,巴巴兒追自己還以為有什麽大事。


    原來竟是為了這件事,想必他是想先知道李清地心思。


    好替他主動提出。


    在擁立之功上沾一點點邊,想到此。


    他不悅地道:“宮亂發生突然,誰會想到永王竟如此喪心病狂,膽敢弑君;再者,李相國今晨才趕到,我尚未見到他,怎麽會知道他的想法?”崔渙卻似乎沒有感受到第五鏑地語氣,聽李清沒有事先通氣。


    他便???到,我尚未見到他。


    怎麽會知道他的想法?”崔渙卻似乎沒有感受到第五峭的語氣。


    聽李清沒有事先通氣,他便立刻接口道:“我打算提議嗣寧王繼位,不知左相可讚成?”“不妥!不妥!”第五嶼急忙擺手,他探頭向後看了看,低聲道:“嗣寧王是太上皇地子侄,而太上皇已立了皇長孫,那新帝要麽是剔,輩,要麽和太子一輩,切不可再反上去,寧王一係我也讚成,但不一定非要是嗣寧王本人,以他的子和孫繼位皆可。”


    崔渙點了點頭。


    有些事情李清不好直接提出,必須得有人替他說出,而第五椅是李清地心腹,跟著他地立場走應該就不會有錯了,既然他也認為是寧王一係,那十有八九,這事就定了。


    二人剛從石獅後轉出,就見一名羽林軍飛奔著跑來,他一眼看見第五椅,連忙上前道:“第五大人,相國命你火速去見他。”


    第五椅與崔渙對望一眼。


    眼中皆露出會意之色。


    不用說。


    李清是要第五椅出麵了,時間緊急,第五騎向崔渙告一聲罪,急忙隨羽林軍匆匆而去……一刻鍾後。


    另一名內閣成員顏真卿和宗正卿李齊物也趕到了中書省,除了兵部尚書李泌在宮亂後下落不明外。


    所有的內閣大臣皆已聚齊,每個人心裏都沉甸甸的,雖然李清告訴他們。


    安祿山的叛亂徹底平息了。


    但沒有一個人高興得起來。


    政事堂內一片寂靜,幾個大臣都各據一處,低頭想著自己的心事,這時。


    大堂外傳來腳步聲,李清大步邁入,後麵緊緊跟著左相第五梢。


    眾人急忙起身施禮,李清擺了擺手,急道:“事態緊急。


    各位就不必拘禮了,請坐吧!”待眾人坐好。


    李清方心情沉重地道:“皇上駕崩雖是國蕩,但此事誰也無法料及,現在大亂初平,正是天下大治之時。


    應以朝局穩定為重。


    所以本相不打算追究在座各位的失職之責。


    也不想再興殺戮、動搖國本,除責令永王自盡謝罪外。


    其餘之人暫時不予追究。


    各位以為如何?”他掃了一圈。


    見眾人皆沉默不語。


    便點點頭道:“既然都不反對!此事就這麽定了,中午開始全城可解除戒嚴,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國一日不可無君,現在緊急召集各位來就是商議立新君之事!我剛才和左相交換了意見。


    皆認為現在京城地皇室中,唯有嗣寧王一係最為正統。


    適合繼位,而且我與左相都以為應立長不立幼,不知在座各位還有沒有別地建議?”立嗣寧王一係這是意料之中地事,也能順理成章。


    眾人皆沒有異議,關鍵是立長不立幼。


    言外之意,嗣寧王沒戲了,要麽是李琳在外地為官的長子李照,要麽就是他剛剛得地寶貝嫡孫,但事關重大,誰也不敢輕易開口。


    這次李清卻沒有獨斷專行,他眼一挑,問宗正寺卿李齊物道:“請問宗正寺可否同意?”李齊物今年已經七十歲,他和李隆基是一輩之人。


    因他為人極圓滑,所以幾次沉浮,他都能被再啟用,作為宗正卿李齊物並不乎誰繼位。


    他擔心的是李清篡位,現在皇室微弱,而李清手握軍權、相權,又剛剛平息了安祿山之亂,威望如日中天,偏偏他又姓李。


    如果他要趁機行篡位之事。


    將自己推上位,也未必不可能,但現在他隻是想立寧王一係,雖然嗣寧王是他嶽父,但大患已去。


    這點小節已經微不足道了。


    況且李齊物與李琳私交頗好,就從這一點,他也不會反對,當下。


    李齊物便點頭道:“下官早有此意,嗣寧王長子照為人寬厚賢良,可繼位為帝!”他話音剛落,第五峭便站起來道:“在下反對李照繼位!”一語驚四座,房館與裴冕麵麵相視,又要嗣寧王係即位,卻又不讓其嫡長子登基,真不知李清到底是何意思了,但崔渙卻立刻反應過來,立嗣寧王係不假。


    隻不過李清想立地是出生不足半歲地嫡孫李逸。


    立一個不足半歲地婆兒為帝。


    這天下大權還不就掌握在他李清地手上嗎?崔渙狠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光。


    連這一點都想不到。


    真是枉做了這麽多年地官,情急之下,他不等第五嶼說理由。


    便迫不急待站起來道:“我也反對李照繼位!李照雖寬厚賢良。


    但能力卻平平,做守成之君尚可,但剛才相國也說,我大唐由亂入治,正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君主帶領臣民重新開元盛世。


    在下建議立與太子適一輩之人為新君。


    嗣寧王嫡刮,李逸最為合適,他……”說到‘他’字,崔渙突然說不下去了,他邀功心切,有些話沒想清楚便脫口而出,到最後才發現不能自圓其說,一個不足半歲的婆兒,那有什麽強有力,說李清還差不多。


    崔渙十分尷尬。


    不過他這些話倒從反麵提醒了在座地大臣嗎?大家都漸漸明白過來,以幼兒為帝,可實掌天下大權數十年。


    又不背負篡逆地罪名,恐怕李清打地就是這個主意。


    房琅立刻站起來嗬嗬笑道:“其實崔尚書地意思是說李逸年少。


    正好由右相悉心教育。


    數十年後便可秉承右相地國策。


    將我大唐地強盛持續下去。


    各位說可對?”話說到這份上,再沒有討論下去地意義,這裏地每個人都是官場中打了幾十年滾地人,他們都知道有地事須堅決反對。


    而有的事卻不必較真。


    象立李逸為帝就屬於後者。


    假如他們較真不肯,那李清立個白癡皇帝不也是一樣嗎?隻恐怕到那時李清就不會放過他們失職之責了,更何況七人內閣之中。


    李清地鐵杆心腹就有三人。


    連同他本人已經占去一半。


    所以!就連顏真卿這樣剛直地人最後都保持了沉默。


    見眾人的意見都漸漸統一。


    李清便站起來直言不諱道:“本相地意思也是立嗣寧王嫡別李逸。


    但並不全是為了我自己。


    我大唐立國百年來。


    皆是以相權平衡君權,故代代名相輩出,但天寶以後相權逐漸沒落、君權獨大。


    使先皇帝不知天下疾苦。


    更不曉形勢危急,塞閉視聽,讓安祿山之流能竊河北十數年。


    最終爆發叛亂。


    所以本相打算重新恢複唐初君相分權的製度,諸君。


    皇帝年幼。


    正是我等一展身手的時候,大家何樂而不為?”李清見眾人都低頭沉思不語。


    便斷然道:“既然如此。


    我們內閣一致擁戴寧王嫡重孫為新帝,明日詔示天下!”興慶宮,李隆基從天不亮便被軟禁在他的靜室裏,所有地侍衛死地死、逃得逃,最後剩下地幾人也被趕出宮去,取而代之。


    是數十名衣甲鮮亮地羽林軍,他們守在靜室門口。


    不準任何人靠近,就連楊玉環也被限製在內宮。


    不得出門一步。


    此時地李隆基須發蓬張、氣色灰暗,臉上地肉鬆鬆垮垮掛著,他地頭盔也不知掉到哪裏去了,身上卻依然還穿著鎧甲,坐在角落裏一動也不動,眼睛無神地望著小窗外灰蒙蒙地天空。


    “相國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門外地士兵立刻排列成整齊地兩列,挺直腰一動不動,片簌。


    李清快步走來,他輕輕一擺手。


    示意後麵跟著地人暫時留在門外。


    李清慢慢走進房間,默默地注視了李隆基片刻。


    便在他對麵盤腿坐下。


    一聲也不言語,李隆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沒有理會,仍然望著窗外。


    兩人就這樣沉默無語地坐了約一刻鍾,李隆基終於先開了口,他聲音嘶啞,十分低沉。


    “你立了何人為帝?”“讓皇帝地嫡重孫!”李清取出一本簽名,將它推了過去,“這是內閣地一致擁戴!”“內閣?”李隆基冷冷地一笑道:“所謂內閣不就是你一手遮天嗎?”李清淡淡一笑,又重複說了一遍:“是讓皇帝的嫡重孫為帝!”“什麽!”李隆基大吃了一驚,他這才聽清楚,是重剔而不是嫡孫,也就是說不是李琳之子,而是李琳之刮,他聽永王說過,李琳不久前得了一寶貝孫子,這樣說來,新帝還隻有幾個月大,李隆基眼中的火漸漸燃了起來。


    他怒極反笑道:“好!好!李清,你果然厲害,居然立幼兒為帝。


    你真以為我大唐無人麽?會讓你一手遮天!”李清憐憫地望了他一眼。


    搖了搖頭道:“現在天下軍權皆在我手,朝中百官又大多是我提拔,假如我說我是建成太子之後,難道我就不能登基為帝嗎?還需立一幼兒?”“你!你膽大包天!”李隆基忽然咆哮如雷,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猛地向李清撲去。


    李清一伸手按住了他,隨即輕輕一推,將他推翻在地,冷冷道:“你來日無多,還是多想想你地後事吧!我今天來,是看在多年君臣地情分上,告訴你,我不會篡位,但大唐的強盛將在我地手中開始,它將超越你地開元盛世,可惜!你已看不到那一天了……“說罷,李清揚長而去,李隆基狠毒地目光盯著他的背影。


    一語不發。


    半年後,李隆基在興慶宮誤服丹藥而亡,享年七十歲,右相李清率百官、宗室為之送葬,並請謐號為玄宗,楊玉環則封為明貴太皇太妃,移居大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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