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藺言萬萬沒有想到,平生第一次羞辱,是拜蘇芩所賜。


    當她嘴裏吐出“女伴”這個字眼,還是在這種語境下,季藺言是驚怒的!


    她平淡的語氣,分明的眼神,嘴上修飾得再好聽,也掩蓋不了她一清二楚,女伴等同於床伴的事實。


    “這樣的女伴,師兄身邊應該不缺吧。”


    在她心目中,他就是這樣隨隨便便玩女人的紈絝?


    季藺言心口一揪,盯著那她那張翕翕張張的嘴,揣在兜裏的手,指尖都氣得發抖。


    然而表麵看上去,男人隻是眼角有些充血,季藺言的驕傲不允許他在任何人麵前流露他的難堪。


    對著這樣的蘇芩,季藺言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惱羞成怒。


    但是這還沒完。


    當蘇芩刻意點出“投影儀”,季藺言強撐的鎮定終於坍塌了。


    始料不及。當真是始料不及!


    她看到了?


    男人臉上的表情比蘇芩身後靠著的牆還生硬。


    這一刻,一切的震怒和惱羞都離他遠去,季藺言腦中隻剩下一個聲音:


    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對青凰抱著非同一般的想法?


    以她的聰明怎麽可能推斷不出這一點?


    心慌意亂焦躁難安,他就在她麵前,內心卻有如困獸。


    沒有什麽比她當麵說穿更令他清醒:


    他在乎的那些負麵感觀算什麽?他挖空心思想要抹除的痕跡,抹給誰看?


    “師兄,要是沒事了的話,我要看書了。”


    他還要在這兒待多久?城戰就要開始了!


    **


    季藺言不知怎麽走出的蘇芩的房間。


    他後腳才剛跨出去,她已等不及的拍上門。


    最後那一秒季藺言從門縫裏看到的是她毫不留戀的扭過頭,留給他個後腦勺,腳步匆匆的背影。


    這一晚,季藺言罕見的在睡前開了瓶平時很少碰的烈酒。


    無色清冽的艾澤拉姆四次蒸餾威士忌,在廣口的玻璃杯中徐徐回蕩。紀念款的酒瓶已空了一半。


    茶幾上的煙灰缸裏,紮滿了煙頭。


    季藺言坐在沙發上,就在當日蘇芩不當心打開投影儀的那張沙發上,神色晦暗不明的盯著尚蘭城的直播。


    鏡頭中的女人,殺伐淩厲,英氣逼人。


    即使這時候看著她,季藺言心裏仍舊是火熱的。


    咽著冰冷的酒,他懷念她唇上的溫軟。那會讓他沉迷陶醉,心無旁騖,不會像清醒的時候一樣,分心去記起另一張臉龐。


    直播總會結束,以尚蘭的又一次勝利而告終。


    信號切斷,屏幕上閃爍著一片刺眼的藍。


    季藺言七分清醒,三分熏然。整個後背倚進沙發,隨手將還餘兩口的威士忌往沙發當頭的小圓桌一放。叮咚一聲,酒杯碰到魚缸,清脆的聲響在季藺言聽來尤其刺耳——這仿佛提醒他:


    《聖武》時間over,而他將繼續陷入現實的煩亂。


    目光不自覺的轉向魚缸。那條被蘇芩取名為哈姆的蠢魚,吃飽了餌料,對他愛理不理,沒心沒肺。


    季藺言嘴邊溢出一絲輕諷。


    ——“師兄有需求為什麽不找自己的女伴呢?”


    季藺言突然坐起,嘩啦一聲揮手將茶幾上的雜物,包括剛剛才失而複得的打火機、遙控器、煙灰缸,統統掃進垃圾桶。


    修長的兩腿往茶幾上一架,豁然倒回去,衣襟大敞,形容放縱,很久很久,就這麽睜著眼不動。


    **


    此後兩天,季藺言沒有住在別墅,而是去了後山金門軍的駐地。


    秦簡起初還以為這是閣下例行巡查,然而漸漸的,秦簡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這幾天閣下抽煙抽得越來越凶,一包接著一包的抽。秦簡光是看著都心驚。


    眉峰也總是皺著,眼裏隱約帶著血絲。慣來愛潔之人,這會兒竟能從下巴看出幾根青色的胡茬。


    這算是那晚跟蘇芩小姐徹底談崩了嗎?秦簡暗忖。


    “閣下,後天晚上就是新生舞會。秘書處早前已收到了請柬。您看是否要陪同蘇芩小姐一道出席?”


    作為第一軍校的客席教授,季藺言的待遇遠遠在一般教員之上。董事會那邊除了老校長人不在軍校,三位副校長、幾位主任,以及有名望的教授、校級以上的教官,都會受邀出席。


    秦簡請示完,休息室卻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季藺言坐在吧台前的高腳椅上,一腳蹬地,更顯褲型筆挺,腿型修長。


    男人低頭玩著那支被他扔掉,最終卻又鬼迷心竅從垃圾桶裏撿回來的打火機。


    放在掌心摩挲著,每碰一下,神色就更消沉一分。


    “秦簡。”


    “是的,閣下。”


    “通常遇到兩難選擇,你會怎麽做?”


    秦簡心弦微微一震:兩難選擇?


    該不會是……


    閣下終於發現自己對蘇芩小姐的心意了吧?!


    倘若真是這樣,那可太好了。


    秦簡斟酌了一下,如實說道:


    “如果閣下所指的是青凰小姐跟蘇芩小姐二位的話,”


    季藺言犀利的眼風瞬間射來。


    “那麽,”秦簡恍若未覺的繼續,“身為您的侍從官,完完全全站在侍從官的角度為您參謀,這……恕我直言,或許並不能成為一個問題。以您的身份,以及時下貴族的慣例,魚與熊掌,二者並非不可兼得。”


    說這話的時候,秦簡語氣平淡。顯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季藺言當然知道時下貴族圈是什麽風氣,於是射向秦簡的目光更加不善。


    見閣下如此,秦簡反而笑了。


    笑容裏隻有他自己明白的,微微的苦澀。


    “但同時身為您的校友,您曾經的同窗,一直以來的戰友,請容許我自私的站在個人立場,跟您分享一個感情失敗者,沉澱多年的心得。”


    吧台前的男人倏然皺眉,似乎想到了什麽,將視線從秦簡臉上移開。


    “既然是失敗的經曆,還提它做什麽。你自己留著反省。”


    說罷季藺言從高腳椅上下地,嘴唇微微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多話,從秦簡身邊繞開。


    秦簡又怎麽可能體會不到,這是閣下高傲外表下,難得一見的體貼。


    很榮幸呢,不是每個在閣下身邊的人,都能發現閣下這一麵。


    比起自揭傷疤,秦簡更希望的是,終有一天,蘇芩小姐也能更多的了解閣下,了解這個男人真實的偉岸。


    季藺言還差幾步就到休息室門口,這個時候,秦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好感或許是一時的,又或許可以維持得更久。但是割舍的對象不管是誰,都會成為心頭的一道疤。閣下,要是您困惑於分不清對哪位小姐的喜愛更多些,不妨想想失去以後,心口的哪一道疤會讓您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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