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天氣,洛陽街頭人流如織,柳色已經悄然由新翠轉為濃綠,濃綠的樹蔭下,停了一輛翠蓋朱纓八寶車,車上走下來翠藍長裙配銀紅半袖,白色上襦,梳雙環髻的少女,向著車廂微微福身道:“婢子去了。[.超多好看小說]”


    “去吧。”車中人說。


    那婢子便領一輛朱漆水車,往東行百餘步,到一府邸前,揮手示意車停,再上前幾步,舉手叩門,叩得三五下,便有個三四十歲的婦人迎出來,滿麵堆笑道:“半夏姑娘來了。”顯見得是常來的。


    “福嬸早,”半夏回禮:“今兒天可真熱。”


    “可不是,”福嬸笑著應和道:“今年熱得早,湖裏的花都熱開了……半夏姑娘來得也早,四月打早起就念叨了。”


    兩人一麵說,一麵往裏走,自有人引水車至冰窖,卸出車裏的冰,大熱天的,涼氣襲人。


    謝家府邸不小,走了有盞茶功夫才見柳暗花明。是個不大的院落,矮矮粉垣,邊角探出幾支修竹,鬱鬱青青,遊廊曲折,廊外疏疏花木,高的梨樹,矮的芭蕉,蘭花抽出深碧色的葉子,打了粉紅粉白的花苞兒,又有牡丹。


    院落裏設了石桌,周邊坐具儼然。


    遊廊下,牡丹叢中,站了個穿鵝黃衫子的丫頭,正滿懷心事,一眼瞧見半夏,喜道:“半夏你來了!”


    福嬸領路到這裏,便不再進來,微一躬身,退了下去。


    四月迎上來,攜半夏的手往院子裏走:“我就算著,今兒你也該來了――雖然冰還沒有用完。”


    聲音裏的感激,並沒有刻意掩飾。


    自陸家賞花宴上謝雲然出事之後,前來探望的人不少,南平王府卻隻來過一個賀蘭氏,還是與陸靜華一道來的。三娘子和六娘子都沒有來過,隻每隔三日,半夏會送冰過來。(.無彈窗廣告)四月猜,是三娘子的意思。


    三娘子應該是問過了許大夫,知道姑娘不能見汗。這天是一日熱過一日,不見汗,談何容易。


    洛陽的世族大家素有藏冰的傳統,但是哪裏經得起這樣用。家大業大的,人多,本來分到人頭上也不過那麽一小塊,加在茶、飲子裏,或者鎮一鎮酸梅湯也就罷了。何況姑娘小輩,就算有餘,也是先緊著家中老人,斷斷沒有全給姑娘用了的道理。卻不知三娘子從哪裏弄來這麽多冰。


    興許是宮中賞賜?四月這麽想,謝家人也都這麽想。畢竟南平王妃深得太後寵愛。隻是眾所周知,三娘子並非王妃親生,也沒有養在王妃膝下。這樣尷尬的關係,三娘子送冰的這份情意也就更加難得了。


    隻是……三娘子就真真的從未來探望過呢,四月想,就這麽抽不出時間麽。


    “你家姑娘,情況可好些了?”半夏問。


    半夏每次來都會這麽問,四月心裏歎了口氣,情緒一下子低落下去,沒精打采道:“倒是有好轉。”


    有好轉有什麽用,四月難過地想,她們姑娘從前,說句花容月貌也不為過,如今……那水泡倒是慢慢消了,但是也隻是消了水泡罷了。疹子仍一片一片的,緋紅,幾乎看不到肌膚的原色。


    因不放心,也請別的大夫來看過,說什麽的都有,有搖頭擺手說無能為力,定然會留疤的,也有拍著胸脯保證一劑藥下去就恢複如初的,當場開了方子,謝家卻不敢用――這臉上的事,誰敢冒險呢?


    走投無路,差點沒去張榜求醫。


    最後還是謝禮一錘定音:既然先前用著許大夫的藥有好轉,那就還是許大夫吧。


    許大夫因聽說謝家另請過高明,頗為不快,幾乎要拒絕行醫。[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又回心轉意了,上門也勤勉,連續半月,每副藥隻開一劑,到服用了,觀察過病情,再開一劑,謝家索性要收拾出院落,請許大夫住下,但是被拒絕了。


    到五月,病情漸漸趨於穩定,許大夫才改為每四日上門一次。


    “慢慢來,”半夏安慰她說:“我家娘子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不是那麽快的。”


    “我也知道,”四月仍是歎了口氣,愁眉緊鎖:“可是我家姑娘她――”


    姑娘性情一向都好,她打小就跟著她,也沒受過多少氣,那會兒才多大點人,就知道體諒下麵人不容易。平常並不向她們發脾氣,就是真生了氣,也就自個兒坐會兒,輕言細語把道理給她們說明白了,該賞賞,該罰罰,他們也服氣。


    但是這次……


    起初是連許大夫都不見。許大夫也好耐心,隻在外等著,等著姑娘自個兒想明白了來給他開門。開的藥苦――聽說有黃連――姑娘倒是不抱怨的,隻是有時候找她要鏡子。四月哪裏敢給她鏡子!


    哭過幾場,又砸了好些盞碟碗筷,許大夫隻交代,莫讓眼淚沾到疹子。


    姑娘眼睛腫了好些天,後來才慢慢平靜下來,性子卻是往孤僻裏走了。夫人不放心,想叫姑娘帶了麵紗,在園子裏走走,但是許大夫說了,多開窗,出門就不必了,一來不能曬太陽,二來春天裏到處是花粉,別不留神,雪上加霜。


    於是鎮日就隻呆呆坐著,看幾眼書,寫幾張字,就是四月,也能察覺到,她心裏,實在是不快活的。雖然沒衝她發脾氣,有時候四月倒寧肯她像別家主子,把氣都撒她身上,心裏也好過一點。


    這些事,不便與外人說,但是半夏顯然是知道的――當然也許知道的應該是三娘子――隔三差五會送些小玩意過來,有時是隻茶寵,做成兔子形狀,玉雪可愛,據說滋養得久了,光澤瑩潤,靈氣十足。


    有時是隻舞胡子,胡人裝扮的小人兒,點頭哈腰,勸人進食。


    還有七巧板,九連環,姑娘見了,難得地笑了一下,說:“三娘子這是把我當小兒哄呢。”


    因著這一笑,夫人和老爺都多吃了半碗飯。


    又有難得的刺繡花樣,畫的是洛陽街頭,城牆,街道,鱗次櫛比的屋宇,酒肆,肉鋪,布店,廟宇,行人,有叫賣的小販,騎馬的官吏,坐車的仕女,背篋的僧人,問路的遊客,描畫得精細異常。


    姑娘一見就愛上了,說要把它繡出來。四月又擔心繡花熬眼睛,幸而隔天半夏就送書來了,叫她念給姑娘聽,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俏皮事,姑娘聽的時候,就忘了要繡,繡的時候,就忘了自己的病。


    種種……三娘子真是個周全人,四月想。隻是這些,都治標不治本,姑娘總有一日,須得麵對現實,特別是――隻聽耳畔半夏急切地問:“你家姑娘最近有不好麽?”四月才要開口解釋,就聽得一陣紛擾的吵嚷聲由遠而近――“崔嬤嬤、崔嬤嬤,這裏您進不得!”七嘴八舌,像是府裏的丫頭。


    “我怎麽就進不得了。”慢斯條理,偏又中氣十足。


    四月聽到這個聲音,臉色不由一變,匆匆對半夏說:“半夏姑娘稍坐,我、我去去就來――”


    一麵說,一麵起身往外走。


    還是遲了一步,這片刻功夫,人竟然已經蜂擁到了院門口。四月就是想要捂住蓋子,也已經來不及。回頭看時,正對上半夏好奇的眼睛――那是個穿戴十分體麵的婦人,被一群婢子追攔堵截,卻是身手靈活,也不知怎麽繞的,就繞了進來。


    “崔嬤嬤、崔嬤嬤!”跟在後麵的大丫頭小丫頭,有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四月上前去,麵上一板,喝道:“出什麽事了,吵吵嚷嚷的像什麽話,也不怕擾了姑娘清淨!”


    她這一出聲,哭的嚷的叫的一時都住了嘴,隻其中一個穿水色紅、看著有些身份的大丫頭衝四月說道:“哪裏是我們吵,是這位崔嬤嬤,非要闖進來。”


    “崔嬤嬤?”四月兩個眼睛一掃,像是到這時候才看到那位穿戴體麵的婦人,微微皺眉道:“這就是你們不對了,崔嬤嬤是客,你們怎麽待客的,還不送崔嬤嬤去花廳,上飲子、果脯,好生招待著!”


    “是!”、“是!”


    參差幾個應聲,一左一右扶住崔嬤嬤的胳膊:“崔嬤嬤請!”


    “四月姑娘這是什麽意思?”崔嬤嬤卻是冷笑一聲,大力甩開丫頭的轄製――她力氣甚大,當時就甩得兩個丫頭先後趔趄退了幾步,再要上來時,她已經上前一步,逼近四月:“我奉命來探望謝娘子,四月姑娘這是要趕我走?”


    四月麵沉如水:“崔嬤嬤言重了,隻是我家姑娘在病中,不能待客。”


    這個崔嬤嬤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隻是之前都有夫人擋著,這老貨也知道輕重,在夫人麵前,並不敢過分放肆,每次都隻放下東西,最多冷嘲熱諷幾句就走了。這次不知怎的,竟讓她闖到這裏來,這要萬一讓姑娘聽見了……隻盼著這些丫頭中有機靈的,找了人去通知夫人……也不知道夫人去哪兒了,能不能及時趕到……卻聽崔嬤嬤爽朗地笑道:“我可不是來做客的,正是聽說了謝娘子身染惡疾――”


    “崔嬤嬤慎言!”四月正要開口打斷她,話沒出,卻被搶了先。循聲看去,正是半夏。


    半夏款款走近來,斥責道:“謝娘子不過偶爾小恙,怎麽就說到惡疾上去了。”休妻七出之條,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惡疾,多言,竊盜,惡疾列第五,對於一個女子,不是可以輕易出口的評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誰的皇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月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月六並收藏重生之誰的皇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