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並不是個缺乏警惕心的人,他這樣的身份,處在這樣的境地,如果警覺‘性’不夠,早死過兩百回了。(.好看的小說-79-所以收到桃‘花’箋之後的第一個念頭,是有人找死。


    第二個念頭卻是:這字跡恁地眼熟。


    到多看幾眼,悚然而驚:這人的字,分明與他一模一樣!


    那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隻要他稍有大意,隻要上頭對他起了殺心,隻要適逢其會,這人就能輕而易舉,置他於死地。


    不,對方要置他於死地,根本不必來這封信提醒,出其不意,效果更佳。


    這個念頭讓他收起了輕視,慎重對待信箋裏的內容:通天塔頂,尊者之謎。三娘子是不必這樣藏頭‘露’尾的,何況他見過她的字,並沒有這樣工整,他想。也就是說,除了他、鄭林和三娘子之外,這世上有了第四個人,‘洞’悉永寧寺通天塔頂的秘密,而且,已經懷疑到了他身上。


    蕭南深吸了口氣,他就是帶著這樣的心情去會的賀蘭初袖當然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是賀蘭初袖。


    會麵的地點在城郊霧月館。


    霧月館比鄰四夷館中的金陵館。前些年南北‘交’戰,失手被俘而不肯投誠燕朝的南人,多半被安置在此。為了避嫌,蕭南並沒有進去過。最多也就打馬從‘門’外經過,一直都聽說風景酷肖故都。


    隔牆能看到石榴累累的枝。能離它這麽近,說起來還多拜匿名信所賜這是個非常了解他的人。


    蕭南在驚懼、疑‘惑’之餘,也很有些啼笑皆非。他走進霧月館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初夏的月掛在梢頭,葳蕤的草木,樹影婆娑,‘花’的香氣,也許是茉莉。映在水裏的清光,橋影,湖心有亭,亭中有人,娉婷。


    她穿的白綾細褶裙,裙麵上單繡一支淡黃‘色’臘梅,除此之外,別無紋飾。瑩白小巧的耳垂,垂一對蓮心珊瑚墜,紅得像滴血。素‘色’帷帽,輕紗從頭一直垂到腳,隻‘露’出軟底芙蓉鞋尖尖。


    一盞琉璃蓮‘花’燈,燈光裏照見水汽與霧氣氤氳地,從足底升起,暈繞她周身,飄飄然恍若藐姑‘射’仙子。


    簡素是簡素到了極致,‘豔’麗也‘豔’麗到了極致。[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這樣的妝容讓蕭南瞬間想起永寧寺裏嘉敏,發髻上一支珊瑚簪。莫非……莫非他想錯了,來的是三娘子?蕭南心口有瞬間的百味雜陳:三娘子,是幾時臨摹了他的字跡?


    他這片刻的恍惚,亭中‘女’子也沒有開口,隻翦水雙瞳盈盈地看住他。


    不是三娘子……蕭南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察覺,少‘女’並沒有掀開帷帽,也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裏,他忽然就從她營造的氛圍中掙脫出來以三娘子的‘性’情,不會營造這樣、這樣曖昧的氣氛。


    她……三娘子她從來都是橫衝直撞的多。蕭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意識到的,那就像是寫在掌紋裏一樣,明明白白。


    那會是誰呢?蕭南腦子裏迅速浮起一些京城名媛的名字。要仔細看,才能看出這名少‘女’比嘉敏身量略高,腰身嫋娜如柳絲,微微向上斜掠的丹鳳眼。蕭南沉‘吟’片刻,說道:“賀蘭姑娘邀小王到此,可是有話要說?”


    他果然能夠認出她來,賀蘭初袖心裏漲滿了歡喜:他果然是記得她的!這時候的蕭南,還遠沒有後來的積威。後來……後來他就不再涉足她的寢宮,她幾乎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她想不明白,她是什麽時候失去他的,那種挫敗感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她又輸給嘉敏了。


    明明她死在了北方,死在了距離他的國度一江之隔的地方,是他的情人親手殺死了她,他與她再沒有見過麵,但是當初,但凡他對她還有一絲憐惜,就不會丟下她,隻帶了她和蘇仲雪南渡。


    但是這一世,一切都重新來過了,他為什麽會向嘉敏提親呢?那就像是一根針紮在她的心上,明明知道沒有他向她提親,她就不可能得到他的婚約,但是那根針,那樣尖那樣利那樣……疼。


    她必須拔掉它!


    她必須從他心裏拔掉她!


    賀蘭初袖定定神,說道:“我冒昧約見陛……殿下,是有一事相詢。”


    “哦?”


    “通天塔頂,阿難尊者現身,殿、殿下怎麽看?”


    如果不是十七郎碰巧留意到兩個舉止失常的羽林郎,他又循著這條線索逮住了半夏,蕭南想,他這時候該在千方百計靠近鄭林,賀蘭初袖在這時候拋出‘誘’餌,就算他明知道有蹊蹺,怕也會先吞下去再說。


    這個小‘女’子!不但能夠臨摹他的筆跡,還非常了解他,非同尋常地了解他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留意他的?什麽時候臨摹了他的筆跡?她小小年紀,又怎麽會有這樣可怕的‘洞’察力?


    難道真如三娘子所說,她心儀於他,隻是他沒有察覺?


    還有,她到底是從哪裏知道鄭林的事,從三娘子口中套來的消息嗎?但是據他所知,三娘子對她十分提防。蕭南心裏掀起驚濤駭‘浪’,表麵上卻還能夠維持微笑,說:“天‘色’已晚,賀蘭姑娘是單身一人出來的麽?”


    蕭南會岔開話題,在賀蘭初袖意料之中,既然他這麽問,她也就配合回答:“……是。”


    “出來這麽久,怕是府上該擔心了。”蕭南說。從南平王府到城郊的霧月館,距離並不太近。


    “殿下真不想知道麽?”隔著麵紗,蕭南也能感覺到,這時候賀蘭初袖臉上,應該是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不信他的話,她篤定他是想知道的。


    “知道什麽?”蕭南一臉無辜。


    “知道……”賀蘭初袖怔了怔,改口道:“殿下是擔心我別有所圖麽?”


    “賀蘭姑娘多心了。”蕭南微微笑了一笑:“小王隻是覺得,無論是出家人的事,還是皇家的事,都輪不到小王來‘操’心。”


    這種話,她信了才見鬼,賀蘭初袖想。明明心裏想知道得要命,偏偏這樣再三再四地推拒,無非就是不信她。


    賀蘭初袖冷笑一聲:“這麽說,宋王殿下是怕了?”


    “怕?”蕭南笑了起來,華麗如月光的顏‘色’:“賀蘭姑娘,這不是你該說的話,你快回去吧。”


    “如果我不呢?”賀蘭初袖揚起麵孔,眉目浸在燈光裏,在月光裏,在水光裏,如描如畫。有魅‘惑’的氣息,魅‘惑’中又別樣倔強。賀蘭初袖知道自己的這個姿態很美前世蕭南就這麽誇過她。


    “那麽,小王該回去了告辭!”蕭南也不多看她一眼,拱手為禮,就轉了身,施施然竟走得遠了。


    他竟然、竟然真就這麽走了!


    賀蘭初袖目瞪口呆,看著蕭南的背影越來越遠,漸漸就要看不到了,她意識到他不是在‘欲’擒故縱,他是真的對她的話沒有興趣。一時竟急了起來,提著裙子緊走幾步,叫道:“殿下留步!”


    聲音在空曠的園子裏,穿過夜幕與月‘色’,穿過重重樹的影子,尖得有些走音,不如平日清潤甜美。從容,從來都是有條件的,或者有恃無恐,或者大徹大悟,或者無‘欲’無求,賀蘭初袖哪點都夠不上。


    她不能讓他走。


    上次永寧寺講經壇遇挫就已經讓她認識到身份的重要。前世蕭南能夠憑借佛前十問震驚朝野,名聲鵲起,她站出來同樣的詰問,被謝雲然一巴掌打翻在地,沒有人為她出頭,無他,地位使然。


    蕭南的身份,足以讓太後在開口叫好之前三思。太後不開口,自然就不會有眾人附和,落井下石。


    然而她這晚,還是犯了同樣的‘毛’病也許是急於求成了。她前世能夠與蕭南合作無間,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當時已經是皇後。皇後說的話,和南平王外甥‘女’說的話,不可同日而語。


    她如今沒有什麽能夠拿來與蕭南‘交’換,蕭南當然可以不把她當一回事,無論她嫁入宋王府或者不。在他看來,在大多數人看來,她不可能有比他蕭南更好的選擇因為並沒有人想過,她賀蘭初袖,原本是可以做皇後的。


    但是那又怎樣,重蹈覆轍,做一個亡國之君的皇後麽,賀蘭初袖在心裏苦笑,既然是自己選的這條路,總要把它走完。


    如果不在成親之前,給蕭南留下深刻的印象,讓他意識到她的好處,那麽成親之後,她拿什麽和蘇仲雪鬥?那可是青梅竹馬、生死與共的情分。賀蘭初袖想得很清楚,所以才有這樣不管不顧,不要顏麵的懇求:“殿下留步!”


    蕭南原本是不想停的,雖然他不知道賀蘭初袖約他來這裏,到底有什麽話要說。反正鄭林的把柄在他手裏,鄭林受寵,他絕對有把握從中分到最大一杯羹,所以並不在意永寧寺塔頂的真相。


    隻是賀蘭初袖喊得這樣可憐,他聽得出,她在奔跑高‘門’‘女’子這樣失態的,他隻見過三娘子,賀蘭初袖的儀態遠遠好過她。蕭南對‘女’人一貫的心軟,就隻歎了口氣,背對著賀蘭初袖問:“賀蘭姑娘還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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