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嘉敏並沒有得到消息。南平王府已經被元明修的部曲團團圍住。元明修也知道要緊,並不假手於安溪的兵馬。


    進洛陽之後,除去城門留守,元明修所部一共包圍了三處府邸:


    一處南平王府。從府中防衛來看,絕對有重要人物沒來得及撤走;一處宋王府,蕭南與他有殺兄之仇,如何能放過;一處鄭府,既然打著為替天子報仇的旗號,鄭三是無論如何不能放過的。


    剩下的方才與安溪所部匯合一處圍攻皇城——不得不感歎他的運氣,洛陽城不戰而降,皇城不攻而下,然而遍尋皇城,要緊人物一個不見,就隻有小貓三兩隻——太妃、公主、宗室女倒是有幾個。


    他能拿這些人做什麽,元明修擺擺手,叫人把她們都帶下去作一處。


    阿朱死在混戰中,阿碧不知所蹤,連那個登基過的小公主也沒找到,元明修很懷疑是被阿碧帶走了。


    這也是讓人氣惱的,畢竟,她也算是太後的罪證之一。


    被包圍的三處府邸傳來的消息也令他不快:首先是鄭府,主宅人去樓空,留了一堆不知事的婢仆;然後南平王府,他見過嘉敏和嘉言的部曲,知道南平王府的戰鬥力,特留了一千人,竟還久攻不下。


    唯有宋王府老老實實,沒有抵抗。


    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傳說去中州救過宋王的十八騎都沒有出手,宋王大大方方走了出來,微笑說:“有勞各位,我跟你們走。”意態從容。元明修的部屬麵麵相覷,好半晌方才充滿歉意地說:“得罪了。”


    一直進到顯陽殿,都嘴角噙笑,色如春曉,反倒襯出他元明修氣急敗壞。


    元明修是想把蕭南一刀砍了,又被安溪攔了個死死的:“敝國建安王……還請交給敝國自行處理。”把元明修氣了個倒仰。他甚至懷疑蕭南是一開始就算準了會有安溪這一出,方才絲毫不做抵抗。


    但是安溪——元明修也沒有蠢到以為自己能與安溪決裂的地步。


    進城沒有遭遇激戰,歸功於元明炬被高陽王拿下,南平王世子又不知去向,但是那不等於羽林衛就不存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趁亂出城,北上投奔南平王;又多少藏匿於洛陽城中,隨時可能被有心人鼓動。


    何況洛陽城裏要塞與城門,至少有八成落在安溪手裏。自然的,無利不起早,人千裏迢迢送他來洛陽,豈能不有所圖。


    如今他站在他麵前,垂首斂容,貌似謙恭,卻寸步不讓。元明修的刀慢慢垂下,忽地朗笑一聲:“理當如此——將軍不必與我客氣。”餘光裏一身白衣刺得他眼睛疼。南朝人都這樣麽,看似文質彬彬,其實狡詐無比。


    元明修看不懂這些南人,安溪的騎射並不出色。起初他是一萬個瞧不上,不過是吳主的棋侍,哪裏就能打仗了。他當吳主是敷衍他,心裏又是憤恨,又是憂懼。然而……一路都在意料之外。他以為吳主想要蕭南的腦袋更甚於他,卻不想安溪又殺出來阻攔——是他們君臣又改變主意了?


    橫豎都是憋屈,憋得元明修臉色實在不好看。安溪哪裏看不出來,然而他們一路上的矛盾,又不止於此。


    吳主是想要建安王的命沒有錯,但是有的是時間,何必急於一時——他還有話要問他呢。


    蕭南看似從容,不過是他一貫的風度,心裏並沒有這麽大的把握。洛陽城破,不僅在嘉敏、昭詡意料之外,對他也是意外的。


    ——除了始作俑者高陽王,根本沒有人能料到這樣的意外。


    到城破,他也想過出城暫避,但是他決定賭一把。就賭——在權力麵前,仇恨無足輕重。拿到安溪手裏這七千江淮健兒,是他心中所願;而元明修和安溪的矛盾,積累到這時候,也該爆發了。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進城之前,因為有共同的目標,還能相忍合作,進城之後……如今洛陽城算誰的?


    既如此,何必倉皇出城,給人笑話?


    眼看著元明修黑口黑麵就要回宮,忽然有人來報:“鄭夫人帶到。”


    “鄭夫人?”元明修一怔,邊上有人提醒道:“鄭侍中的夫人。”元明修一聽大喜:“快快帶上來!”


    嘉欣覺得自己死定了:她是被人從宅子裏拖出來的。


    這之前她已經被軟禁了差不多兩個月,她裝過乖巧,裝過順從,幾次設法逃走——有次差點成功了。最終功虧一簣。被捉回來之後,鬢雪華有的是千百種口不能言的法子折磨她。但即便如此,也不至於人前動手。


    人前,她仍然是尊貴的侍中夫人。


    當這些軍漢一擁而入,意圖不軌,她使勁掙紮、說明身份的時候,看見那些人眼裏“奇貨可居”的光。


    她知道鄭林完了——不然他們怎麽敢!


    鄭林當然可能失勢,但是南平王呢,她哥哥呢……雖然她並不曾指望過哥哥救她,但是如果伯父與哥哥沒有出意外,人家多少還會看他們的麵子與她客氣幾分。而這些人、這些是……什麽人?


    她偷偷打量,用眼底餘光打量腳下,金磚平整如鏡;再環視四周,這屋子氣派。在洛陽近一年的時光,從南平王府到鄭宅,到李家,她見識了太多好地方,好東西,但是並無一處有此處氣派。


    這是哪裏?這並不像是賊窩。這個念頭讓她稍稍鬆了口氣。要落進賊人手裏,那才真真萬劫不複。


    “抬頭來!”她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不由自主抬起頭來……唬了一跳,好大一張黑臉!又趕緊低了頭。


    元明修盔甲未換,衣上染血,手還按在腰間刀柄上,待看清楚麵前的女子,梳了婦人的發髻,然而仔細看眉眼……倒是眼熟。


    脫口問:“這位夫人……我們從前見過麽?”


    安溪麵色一沉,鄭侍中人尚未找到,死活不知,這位汝陽縣公,倒先調戲起人家夫人來。眸光掃處,就看見蕭南笑意盈盈的眼角,仿佛在說:“瞧,這就是皇叔看中的人。”心裏不由大為羞愧。


    “妾……不知道。”嘉欣應道。


    “見過就見過,沒見過就沒見過,哪裏有不知道的道理!”元明修哼了一聲。他原本就在氣頭上。


    “便從前見過……”嘉欣嚦嚦道,“如今將軍威嚴,妾不敢直視!”不過一句話,說得柔腸百轉,倒像是唱了個曲兒。


    元明修一怔,心裏不由羨慕道,鄭三那廝既得太後寵幸,竟還敢有如此豔福——其實嘉欣顏色遠不如嘉言,元明修第一眼看見也覺得不亮眼,但是這兩句對答下來,竟無端生出千百種媚意來。


    想那鄭三也是個美人,那眼睛自然是長在頭頂上的,雖然他得太後寵幸,娶妻不過是個幌子,那也不是庸脂俗粉入得了眼的,元明修摸著下巴想道:想必是有過人之處。當時便起了留人之意。


    隻是安溪還在眼前,卻不好直言。隻問:“鄭夫人可知鄭侍中去向?”


    說到鄭三,嘉欣的眼淚就下來了,連裝都不用裝——當然哭得比從前又更媚上了十分:“將軍難道不知道麽,鄭郎的去向如何會與我交代?別說交代了,妾就是死了,恐怕也得十天半月才傳得到鄭郎耳中。”


    話裏極是幽怨,美人又哭得如梨花帶雨,元明修哈地一下笑出了聲。


    真的,他是緣木求魚了,鄭三可是太後的禁臠,這個夫人……還真真委屈得我見猶憐。他雖未開口,意思已經到了十分,身邊豈無察言觀色之輩,便有人湊趣說道:“想鄭夫人也是好人家的女兒……”


    元明修眼前一亮,從善如流:“夫人是誰家女兒?”


    嘉欣目中含淚,嬌滴滴應道:“妾身姓元,行十九。”


    元明修“啊”了一聲,自殿上走下來,執她手道:“原來是堂妹,巧得很,我也行十九,十九娘就叫我十九兄好了。”


    嘉欣:……


    安溪:……


    蕭南:……


    “既是我元家的女兒,如何能與鄭三這等賊人糟蹋了,”元明修道,“十九兄給你做主,今兒就和離了罷。”


    “都聽十九兄的。”嘉欣再低眉時,眉目中已經染了春色。她從前是慕過鄭三顏色,然而這半年來吃盡了苦頭,她也算是看穿了,長得好看有什麽用,性情溫柔有什麽用——何況還都是裝的。


    他根本就……沒把她當成妻子,她又何必還要他這個丈夫。


    眼前這人既然自稱是她的堂兄,那便是宗室王了——那此處、此處莫非是他的王府?但是身邊還站著的這個少年……她瞧著,怎麽像是宋王殿下?


    她被囚在鄭林私宅,如何能知道外頭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時候滿心疑惑。但是她至少知道一件事:這個對她有著生死大權的男子,口口聲聲叫她堂妹——最低限度,性命她是保住了,地位也保住了。


    至於其他,她有的是時間來打聽。


    “離了鄭宅,十九娘可有歸處?”


    “妾隻有一個哥哥,並不在京中……”嘉欣道。


    “那就先留在宮裏罷了!”元明修一錘定了音。


    宮、宮裏?嘉欣傻了眼,竟忘了要低頭,隻顧著環視四周:這、這是宮裏?那太後呢,皇帝呢?李貴妃呢?那些從前高高在上,尊貴得隻能讓人仰視的……人呢?


    忽聽得有人哼了一聲——安溪忍無可忍,拂袖而去:豎子不足與謀!


    “安將軍!”元明修喊道。他當然也知道自個兒不像話,不過鄭三的妻子……亂臣賊子的妻子,豈不人人得以欺之?


    安溪止住腳步,也不回頭,隻道:“建安王殿下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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