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欣早上睜開眼睛，有片刻的恍惚：這是哪裏。是平城舊屋，是南平王府，還是鄭宅？
都不是。
這是宮裏。
嘉欣長出了一口氣。
她心裏未嚐沒有想過倫理，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再回去過鄭宅那種日子了。光想到鬢雪華那張臉她都想吐。她已經死了，皇帝幫她殺了她——真好。她這時候想起鬢雪華被拎到她麵前，因為過度驚恐而變形的臉，忍不住笑出聲來。
“十九娘笑什麽？”元明修的聲音。
嘉欣眼波流轉：“笑陛下。”
元明修奇道：“朕有什麽可笑？”
“可笑的當然不是陛下。”
“那是誰？”
“自然是十九娘了。”
元明修伸手扳過她的臉。這麽近，也沒有擦粉，十七八歲的小娘子，瑩潔如雪的肌膚。嘉欣眉目不如嘉言，明豔如霞光，但是膚色極白，白得幾與她頸上羊脂玉同色：“十九娘又有什麽可笑？”
“十九娘一想到陛下在身邊，就忍不住笑——豈不可笑。”嘉欣道。
“好甜的嘴！”元明修捏了她胸口一把。他收用嘉欣不過一時興起，後來倒真真想起她眉眼像誰。不過聽說南平王妃帶了女兒、幼子早早出城去了——後來也證實王府確實隻剩下三娘子和世子妃。
想到南平王府，元明修也是頭疼。
這圍了有近一個月了，別說破門，自個兒損失著實不少。他之前也考慮過，南平王與世子常年不在京中，自個兒老巢當然會小心。但如今這府裏又沒有男人——也不對，他家三娘凶著呢。
他這時候倒想起西山上那茬來，牙疼。
按說都是他元家的女兒，特別與十九娘，那是極親的堂姐妹，怎麽就這麽天差地別呢。元明修心裏想著，忍不住抱怨道：“你家三娘——”
嘉欣捂住嘴吃吃笑了起來：“陛下還想我家三娘呢——”
元明修：……
元明修幹咳了一聲：“想哪裏去了，我聽說世子妃即將臨盆，三娘子倒好，不讓人進，也不讓人出，這要萬一有個閃失，我也不好與南平王叔交代。”
說的好聽，還不是怕伯父回來。嘉欣心裏嗤笑。她在南平王府住得不久，出閣前又和嘉敏鬧過一場，她性情要強，在鄭宅吃的苦頭也沒有與嫂子、妹子提過——她知道是不會有人為她撐腰和出頭。
所以南平王府被圍，她倒是好生看了場熱鬧。
這時候也不過是附和元明修，閑閑說道：“難得陛下掛心，要說起來，我嫂子和妹子也還在府中呢。”
嘉欣說到嫂子，元明修倒想起她還有個哥哥來。元釗在南平王手下他是知道的。他看得出嘉欣在家裏不得寵，在南平王府就更不必說了——南平王又不是她爹，又不在府裏，能好到哪裏去。
不知元釗得知……會做什麽反應。
要是元釗能從南平王手裏接下兵權，效忠於他——怎麽說他如今已經登基稱帝，南平王不過是個宗室王——那是再好不過。
不過元明修也沒有天真到這份上。之前他和兄長都不曾從蕭南手中奪下虎符，何況南平王，那才真真叫虎口拔牙。
南平王府的三娘和六娘是可以拿來做人質的，但是嘉欣——怎麽偏生落到手裏的，卻是顆棄子。
元明修歎了口氣，問：“十九娘要不要回府探望一下你嫂子和妹子。三娘應該不至於如此不通人情。想你嫂子與妹子這些天，恐怕受驚不小。三娘這何苦來，都自家人，朕又不是洪水猛獸。”
嘉欣低笑一聲：“陛下……比洪水猛獸還要厲害呢！”
元明修抱住她一頓亂親，嘉欣卻推開他。元明修不悅道：“又怎麽了？”
“陛下當真想要我回府？”嘉欣正色問。
“自然是當真，”元明修隨口道，“怕什麽，你進府去探望嫂子和妹子，天經地義，三娘還能把你怎麽樣。”
“陛下是想要人裝成我的侍衛，跟著進去麽？”
元明修遲疑了一下。他當然是這個想頭，但暫時也就隻是個想頭，沒有更詳細的規劃，更沒有把握。想南平王府自有精細人，多半是得不了手。隻是眼下，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姑且一試而已。
要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對他越是不利——南平王能拖到這時候還不回京，實在太沉得住氣了。
光想想這些日子，南平王會謀劃著怎樣對付他，都能讓他毛骨悚然。
他想不出如何能守住洛陽。他威逼利誘過元明炬出來收拾羽林衛，但是元明炬拒絕了。看在玉璽的份上，他也沒逼得太狠——也有二十五娘的功勞，二十五娘那張嘴，嘖嘖，那真是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也想過招募將士，但是開國庫一看，那叫一傻眼。內庫也幹淨得叫人心酸。他真傻，他就光知道太後能折騰，還不知道她能折騰到這個地步。
安溪這些日子也是不安分。他提出要帶兵過黃河，駐守中郎城，以阻擊南平王——他哪裏敢放他去。
這內憂外困，元明修是恨不得躲在後宮裏，能捱得一時是一時。
卻聽嘉欣道：“陛下這是打錯主意了。”
元明修麵色一沉。
“說來恐怕陛下不信。從前我借住在伯父府上時候，三娘就不喜歡我，”嘉欣喁喁細語，無限委屈，“天幸三娘並不當家，王妃公道。但是如今……陛下要我回去，十九娘不敢不回，但是三娘，多半不會容我進府。”
元明修歎了口氣，落在他手裏這枚棋子，何止是棄子，還是廢子——老天對他何其薄也。
正要裝模作樣再說一句“十九娘就不擔心嫂子和妹子麽”，嘉欣卻又開口了：“但是也不是沒有法子。”
“哦？”元明修揚了揚眉毛，無精打采，並不抱什麽希望。
嘉欣低低笑了一下，忽說道：“前兒陛下賞了我這枚玉佩，我瞧著眼熟……”
元明修多看了一眼，那枚羊脂玉佩就在她胸口，成色甚好，玉佩上雕的兩條小魚首尾相連，也是活靈活現。
“……很襯你的膚色。”元明修說。
“十九娘一直想問陛下，這枚玉佩，陛下自哪裏得來？”嘉欣道。
元明修愣了一下，他手邊玩物甚多，要說從哪裏得來，還需細細思量。皺眉想了片刻，方才說道：“忘了……給你你就收著……”
“陛下是見過溫姨娘麽？”嘉欣瞧著元明修當真想不起來，不得不挑明問。
“溫……溫姨娘是哪個？”
“我伯父的妾室。”嘉欣道，“也是前頭那位溫夫人——也就是世子與三娘生母的妹子。世子哥哥也就罷了，三娘是她一手帶大，情分不同一般。”
說到這份上，元明修也記了起來，從前影影綽綽一些流言，關於三娘子的身世，以及鹹陽王妃。
因笑道：“原來還有這個緣故。”
“這枚玉佩……我瞧著像是溫姨娘戴過……”
元明修“啊”了一聲。
“陛下想起來了麽？”
元明修還真想起來了：這枚玉佩是他的親兵孝敬他的。
那還是好幾個月前呢，他兄長被蕭南斬殺了，他倉皇逃命，身邊親兵雖然有近千人，馬匹卻大大不足。也是巧，撞上一隊人馬護送一個婦人——俱是一人雙馬，馬匹俊俏，身上帶的東西也不少。
他當時也沒客氣，下手就搶馬，把那婦人唬得不行，忙忙奉上金銀寶貝，求條活路。他當然是笑納了。也沒趕盡殺絕——那隊人馬戰鬥力不錯，他急於逃命，也沒有太多時間與他們纏鬥。
到這時候回想起來，經嘉欣一說，不由疑惑地想道：莫非那位……就是溫姨娘？這就奇了，他原本以為是哪家貴婦人取道回鄉，躲避戰亂，但是南平王的妾室，不好好呆在洛陽，去雲朔做什麽？
也不曾聽說過南平王戰時還需婦人左右服侍的。何況雲朔也不是沒有美婦人，哪裏需要她千裏迢迢過去。
不過嘉欣麵前，他自然是不肯認殺人劫道之事——那不是天子所為，隻含混道：“是麽，那可巧。”
嘉欣附耳道：“我有個法子賺三娘出府……陛下聽聽好不好？”
都不是。
這是宮裏。
嘉欣長出了一口氣。
她心裏未嚐沒有想過倫理，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再回去過鄭宅那種日子了。光想到鬢雪華那張臉她都想吐。她已經死了，皇帝幫她殺了她——真好。她這時候想起鬢雪華被拎到她麵前，因為過度驚恐而變形的臉，忍不住笑出聲來。
“十九娘笑什麽？”元明修的聲音。
嘉欣眼波流轉：“笑陛下。”
元明修奇道：“朕有什麽可笑？”
“可笑的當然不是陛下。”
“那是誰？”
“自然是十九娘了。”
元明修伸手扳過她的臉。這麽近，也沒有擦粉，十七八歲的小娘子，瑩潔如雪的肌膚。嘉欣眉目不如嘉言，明豔如霞光，但是膚色極白，白得幾與她頸上羊脂玉同色：“十九娘又有什麽可笑？”
“十九娘一想到陛下在身邊，就忍不住笑——豈不可笑。”嘉欣道。
“好甜的嘴！”元明修捏了她胸口一把。他收用嘉欣不過一時興起，後來倒真真想起她眉眼像誰。不過聽說南平王妃帶了女兒、幼子早早出城去了——後來也證實王府確實隻剩下三娘子和世子妃。
想到南平王府，元明修也是頭疼。
這圍了有近一個月了，別說破門，自個兒損失著實不少。他之前也考慮過，南平王與世子常年不在京中，自個兒老巢當然會小心。但如今這府裏又沒有男人——也不對，他家三娘凶著呢。
他這時候倒想起西山上那茬來，牙疼。
按說都是他元家的女兒，特別與十九娘，那是極親的堂姐妹，怎麽就這麽天差地別呢。元明修心裏想著，忍不住抱怨道：“你家三娘——”
嘉欣捂住嘴吃吃笑了起來：“陛下還想我家三娘呢——”
元明修：……
元明修幹咳了一聲：“想哪裏去了，我聽說世子妃即將臨盆，三娘子倒好，不讓人進，也不讓人出，這要萬一有個閃失，我也不好與南平王叔交代。”
說的好聽，還不是怕伯父回來。嘉欣心裏嗤笑。她在南平王府住得不久，出閣前又和嘉敏鬧過一場，她性情要強，在鄭宅吃的苦頭也沒有與嫂子、妹子提過——她知道是不會有人為她撐腰和出頭。
所以南平王府被圍，她倒是好生看了場熱鬧。
這時候也不過是附和元明修，閑閑說道：“難得陛下掛心，要說起來，我嫂子和妹子也還在府中呢。”
嘉欣說到嫂子，元明修倒想起她還有個哥哥來。元釗在南平王手下他是知道的。他看得出嘉欣在家裏不得寵，在南平王府就更不必說了——南平王又不是她爹，又不在府裏，能好到哪裏去。
不知元釗得知……會做什麽反應。
要是元釗能從南平王手裏接下兵權，效忠於他——怎麽說他如今已經登基稱帝，南平王不過是個宗室王——那是再好不過。
不過元明修也沒有天真到這份上。之前他和兄長都不曾從蕭南手中奪下虎符，何況南平王，那才真真叫虎口拔牙。
南平王府的三娘和六娘是可以拿來做人質的，但是嘉欣——怎麽偏生落到手裏的，卻是顆棄子。
元明修歎了口氣，問：“十九娘要不要回府探望一下你嫂子和妹子。三娘應該不至於如此不通人情。想你嫂子與妹子這些天，恐怕受驚不小。三娘這何苦來，都自家人，朕又不是洪水猛獸。”
嘉欣低笑一聲：“陛下……比洪水猛獸還要厲害呢！”
元明修抱住她一頓亂親，嘉欣卻推開他。元明修不悅道：“又怎麽了？”
“陛下當真想要我回府？”嘉欣正色問。
“自然是當真，”元明修隨口道，“怕什麽，你進府去探望嫂子和妹子，天經地義，三娘還能把你怎麽樣。”
“陛下是想要人裝成我的侍衛，跟著進去麽？”
元明修遲疑了一下。他當然是這個想頭，但暫時也就隻是個想頭，沒有更詳細的規劃，更沒有把握。想南平王府自有精細人，多半是得不了手。隻是眼下，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姑且一試而已。
要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對他越是不利——南平王能拖到這時候還不回京，實在太沉得住氣了。
光想想這些日子，南平王會謀劃著怎樣對付他，都能讓他毛骨悚然。
他想不出如何能守住洛陽。他威逼利誘過元明炬出來收拾羽林衛，但是元明炬拒絕了。看在玉璽的份上，他也沒逼得太狠——也有二十五娘的功勞，二十五娘那張嘴，嘖嘖，那真是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也想過招募將士，但是開國庫一看，那叫一傻眼。內庫也幹淨得叫人心酸。他真傻，他就光知道太後能折騰，還不知道她能折騰到這個地步。
安溪這些日子也是不安分。他提出要帶兵過黃河，駐守中郎城，以阻擊南平王——他哪裏敢放他去。
這內憂外困，元明修是恨不得躲在後宮裏，能捱得一時是一時。
卻聽嘉欣道：“陛下這是打錯主意了。”
元明修麵色一沉。
“說來恐怕陛下不信。從前我借住在伯父府上時候，三娘就不喜歡我，”嘉欣喁喁細語，無限委屈，“天幸三娘並不當家，王妃公道。但是如今……陛下要我回去，十九娘不敢不回，但是三娘，多半不會容我進府。”
元明修歎了口氣，落在他手裏這枚棋子，何止是棄子，還是廢子——老天對他何其薄也。
正要裝模作樣再說一句“十九娘就不擔心嫂子和妹子麽”，嘉欣卻又開口了：“但是也不是沒有法子。”
“哦？”元明修揚了揚眉毛，無精打采，並不抱什麽希望。
嘉欣低低笑了一下，忽說道：“前兒陛下賞了我這枚玉佩，我瞧著眼熟……”
元明修多看了一眼，那枚羊脂玉佩就在她胸口，成色甚好，玉佩上雕的兩條小魚首尾相連，也是活靈活現。
“……很襯你的膚色。”元明修說。
“十九娘一直想問陛下，這枚玉佩，陛下自哪裏得來？”嘉欣道。
元明修愣了一下，他手邊玩物甚多，要說從哪裏得來，還需細細思量。皺眉想了片刻，方才說道：“忘了……給你你就收著……”
“陛下是見過溫姨娘麽？”嘉欣瞧著元明修當真想不起來，不得不挑明問。
“溫……溫姨娘是哪個？”
“我伯父的妾室。”嘉欣道，“也是前頭那位溫夫人——也就是世子與三娘生母的妹子。世子哥哥也就罷了，三娘是她一手帶大，情分不同一般。”
說到這份上，元明修也記了起來，從前影影綽綽一些流言，關於三娘子的身世，以及鹹陽王妃。
因笑道：“原來還有這個緣故。”
“這枚玉佩……我瞧著像是溫姨娘戴過……”
元明修“啊”了一聲。
“陛下想起來了麽？”
元明修還真想起來了：這枚玉佩是他的親兵孝敬他的。
那還是好幾個月前呢，他兄長被蕭南斬殺了，他倉皇逃命，身邊親兵雖然有近千人，馬匹卻大大不足。也是巧，撞上一隊人馬護送一個婦人——俱是一人雙馬，馬匹俊俏，身上帶的東西也不少。
他當時也沒客氣，下手就搶馬，把那婦人唬得不行，忙忙奉上金銀寶貝，求條活路。他當然是笑納了。也沒趕盡殺絕——那隊人馬戰鬥力不錯，他急於逃命，也沒有太多時間與他們纏鬥。
到這時候回想起來，經嘉欣一說，不由疑惑地想道：莫非那位……就是溫姨娘？這就奇了，他原本以為是哪家貴婦人取道回鄉，躲避戰亂，但是南平王的妾室，不好好呆在洛陽，去雲朔做什麽？
也不曾聽說過南平王戰時還需婦人左右服侍的。何況雲朔也不是沒有美婦人，哪裏需要她千裏迢迢過去。
不過嘉欣麵前，他自然是不肯認殺人劫道之事——那不是天子所為，隻含混道：“是麽，那可巧。”
嘉欣附耳道：“我有個法子賺三娘出府……陛下聽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