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軍從早上開始鬧騰,過了午,氣勢已經不如開始。135%7924?*6/810自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待坐下來用過幹糧,方才又提起精神來。原以為和早上一樣不過白費勁,有人已經在嘀咕要不幹脆直接動武——


    卻聽牆頭有人叫道:“殿下來了!”


    宋王府的大門轟然打開。


    江淮軍上上下下都抬起頭來,伸長脖子,瞪大了眼睛:說真的,建安王這等人物,他們在江南,多半沒有機會目睹。雖然此行是激憤於安將軍之死,但是這會兒,竟不約而同冒出一個念頭:建安王真的會出現嗎?


    那些王孫公子,可有哪一個當真敢直麵刀鋒?


    目之所及,白馬藍袍。城中人都知道昨兒宋王大婚,迎娶燕朝蘭陵公主。照理,今日跪拜高堂,應該還穿的喜服。卻換了素藍。想是因為安將軍。亦沒有帶太多人,不過**騎跟在身後。


    這般做派,人未走近,江淮軍中就有不少人生出好感來。


    蕭南自然知道。


    要收服人心,第一麵十分要緊。這時候目光居高臨下掃過去。有威嚴有溫和。他直麵每一雙眼睛。好奇的,質疑的,驚訝的,怒火噴上來,他毫不猶豫噴回去。他不心虛。這些人,就該是他的。


    義憤填膺、乃至於喊打喊殺的江淮軍一時都靜了下去。


    薑舒見勢不好:這樣下去,不是他們來找建安王算賬,倒反像是來接受他的檢閱——還有天理嗎!左右看了一眼,便有心腹撲上去,拽住馬頭,大聲問道:“建安王,我們將軍人呢?”


    蕭南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大約三息的時間。圍住宋王府的將士有幾百之多,實在不適合長篇大論的解釋。


    必須言簡意賅,一擊得中。


    因冷冷喝問道:“薑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薑舒:……


    薑舒單膝跪倒,垂頭,哽咽道:“安將軍何辜!”


    一句話,在場將士無不想起安溪的好處,雖未至吮疽舐痔,但是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作戰時候的身先士卒,親自斷後,已經是難得的好將領。多少人受過他的救命之恩,回護之情,又多少人曾與他並肩作戰。


    有人眼圈泛紅,有人哭出聲來,更多人揮拳喝道:“將軍!”


    眼看場麵失控,蕭南左側一名全副鎧甲的侍從動了動,蕭南舉手製止了他,也製止了群情激奮的將士。


    “昨晚的意外,是薑先生親眼目睹,出事的不僅有安將軍,還有青廬。”蕭南沉聲道,“我昨晚就應承過,定然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給各位一個交代,薑先生卻何故鼓動將士,圍我王府?”


    “並非我鼓動——”薑舒話才說了一半,又被蕭南打斷:“為何不安撫?薑先生身為江淮軍主簿,將軍在時,不能為將軍出謀劃策,以全其心;將軍不在時,不能安撫上下,以待其時——將軍要你何用?”


    薑舒:……


    他是來領他教訓的嗎?


    薑舒出身天水薑氏,對安溪其實不太服氣。然而這一路北來,技不如人,又時時有性命之憂,不得不精誠合作。到進了洛陽城,安溪與元明修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不但蕭南清楚,他心裏也是明白的。


    從前在江東,人都說中原淪落,以為是蠻夷之地。雖屢有洛陽來使,也是風度翩翩的男兒,但是當真到了洛陽,才驚覺洛陽風之盛,不下於金陵。也難怪建安王樂不思蜀。如是,既在金陵不得誌,何妨洛陽得誌?


    元明修賜的良田美宅被安溪拒了,他私下就頗有怨言。


    是以與元明修一拍即合。


    他既是鐵了心投效元明修,又豈會再把蕭南放在眼裏,當時回道:“我自盡心竭力,奈何有人口蜜腹劍。”


    “好一個口蜜腹劍!”蕭南想也不想,接口就道,“那麽薑先生如今帶了安將軍的人來,圍我王府,是想要什麽?”


    “想要為安將軍討一個說法!”薑舒精神一振。


    “什麽說法?”


    “殺人償命,請建安王交出凶手!”


    “誰是凶手?”


    蕭南這一問緊似一問,話問得急,神態上卻並不咄咄逼人,反而頗有幾分漫不經心。這姿態不但讓江淮將士猶疑起來,就連宋王府中人,也多少鬆了口氣。被兵馬圍府,南平王府就是前車之鑒。


    誰想落到那一步?


    薑舒遲疑了片刻,起身麵對江淮軍,說道:“建安王雖然北投數年,被燕主看重,許以公主,爵封宋王,但是安將軍一直以‘建安王’相稱,是指望殿下雖然身在北地,心念金陵,鄉土之誼。”


    說道這裏,重新轉回來,向著蕭南逼近一步,手按在腰間:“……卻不料殿下狼子野心,圖謀不軌,鴆殺安將軍,以為憑借建安王昔日恩義,便可順理成章,接手我江淮軍!”話到尾聲愈厲。


    猛聽得鏗然一聲,長劍出鞘,寒光直指。


    “大膽!”


    “放肆!”


    幾聲喝斥此起彼伏,緊接著拔刀拔劍的聲音,蕭南一句話壓住了他們:“都給我住手!”


    “薑先生可有證據?”蕭南伏在馬上,閑閑撥開劍尖,竟然還笑了一下。


    他這等顏色,一笑之際,直麵他的薑舒竟被晃得有些眼花。心思也動了一下。但是立刻又穩住了。侍衛被壓住,沒有發難,他心裏是十分可惜的。這時候眸光往下,往左側散,那影子已經撤了回去。


    還是時機不到。這個宋王,怎麽就這麽不容易被激怒呢。


    口中隻道:“自然是有證據。”


    “怎麽,”蕭南笑道,“薑先生的證據,不打算讓我過目一下,以便心服口服麽?”


    薑舒避開他的目光,咬牙道:“薑乙,王娘子到了嗎?”


    “……我在的。”一把嬌怯怯的女聲。一個嫋娜的身影從江淮將士中緩緩走出來。是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娘子,身量嬌小,膚色極白。


    蕭南的臉色變了:王惠的這個女兒,他是認得的,她素日在府中陪伴蘇仲雪,極是乖巧。


    半閑堂中。


    嘉敏與昭詡的重逢,在嘉敏看來,幾乎與中州那次不相上下了。還好昭詡燒傷得不嚴重。昭詡是怕了她又哭,一個勁地數給她看:“你哥哥我從前在軍中,受的傷多了去了,這點子算什麽……”


    嘉敏:……


    這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好嗎!


    嘉敏忍了半天的眼淚,好歹算是忍了下去,隻問:“哥哥怎麽還在城裏?”


    “我還想問你呢,”昭詡埋怨道,“你都知道叫阿言來接應我和母親、三郎,怎麽自己卻沒走?”


    嘉敏低頭道:“嫂子身子不便……”昭詡既然要回府,這件事就遲早會知道,所以也沒有必要瞞著他。


    昭詡“啊”了一聲,大有歉意:卻原來是因為他的緣故——雲娘身子這麽重了麽?


    嘉敏知他所念,三言兩語交代了府中情況。昭詡聽到謝雲然無恙,才稍稍放下心來,又問:“父親、母親都不在,你和宋王怎麽……”


    “權宜之計。”嘉敏道,“二姐姐一把火把府裏的藥都燒了,不得不進宮,十九兄大概是想拉攏宋王。”


    昭詡:……


    元明修那個混蛋!他自己沒有妹子麽……不對,他家三娘什麽時候,竟然能夠用作拉攏宋王的籌碼了?


    一時也不知道該作如何反應:宋王對三娘的心思,連元明修都能夠看出來,三娘還能不知道?三娘先前應了李家的婚約,該是對宋王再無顧念——但是如今李家郎生死難測,三娘如今,又受宋王庇護。


    要如何與三娘說,幹脆順水推舟……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昭詡心裏盤算,隻不知道如何開口,卻聽嘉敏又問:“哥哥這些日子,都在哪裏?一直沒有出來,是受了傷麽?十九兄可是昭告天下,說哥哥已經……”


    “就在宮裏,和鄭三……侍中救了我。”昭詡道。


    嘉敏:……


    這時候想起正光四年的春,鄭林對她的承諾:“我會報答三娘子的。”他說。那時候他還什麽都沒有。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後的風雲變化,他飛黃騰達,權傾一時。然而他還記得。


    嘉敏當然知道這其中的風險。他留在洛陽城裏,就是一個“死”字。或者比死更可怕。


    “那鄭侍中如今……”


    “他和我一起來的,”昭詡道,“應該是趁亂走了。”自然是要走,不然讓人家一網打盡不成。


    嘉敏猶豫了一下,她猜鄭三是喬裝打扮過,不然以鄭三的顏色,就算是千人萬人當中,也會被一眼挑出來。


    “三娘放心,”昭詡見嘉敏的神色,安慰道,“那小子油滑得很,雖然是做了幾年人上人,但是以前的手藝也沒有放下,餓不死他。對了,宋王打算如何處置我?十九郎那個混賬,定然不會輕易放我走。”


    “宋王說要送哥哥回家。”嘉敏道。


    昭詡大喜:“那敢情好!”


    嘉敏:……


    “但是昨兒晚上好像還發生了一些事,如今宋王府……被江淮軍圍上了。”


    昭詡:……


    “昨兒晚上這府裏確實熱鬧,又殺人又放火的——誰放的火,三娘你看見了嗎?”


    嘉敏搖頭道:“我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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