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修現在最佩服的人,莫過於他在江東的同行了。蕭老二竟然能夠老老實實忍下來,金尊玉貴地養了蕭南十年。


    他怎麽能忍得住不殺他?這簡直是千古難解之謎。隻要一想起那張臉,元明修就覺得滿肚子都是苦水:拿餌釣魚,餌被吞了,魚脫鉤而去,這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魚脫鉤而去之後還能回來給他吐了一串泡泡。


    這都什麽事啊。


    昨晚報上來就是形勢一片大好:安溪死了,死得透透的,脈搏都沒了。但是王惠死了——怎麽就人人都以為他就這麽喜歡兔死狗烹,過河拆橋呢,特別在河還沒有過的情況下?他人品就這麽不值得信任?


    好吧元明修自個兒反省一回,確實不太值得信任,但是他蕭南就值得信任麽?這個見鬼的帛書——見鬼!蕭南都養了一窩什麽人呐,王惠投誠,也不是沒有交過投名狀,臨受命了卻來一句“空口無憑”。


    這種時時刻刻擔心死於非命的人終於死於非命了——該!問題是他死於非命怎麽就還給他挖了這麽一大坑呢。


    薑舒那個蠢貨,看到個可憐兮兮的小娘子就忘了人心險惡麽?還是那句話,蕭南那府裏都養了一窩什麽人哪,這種事、這種事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娘子做得出來的嗎!爹死了,媽死了,還能給蕭南效力?


    元明修嘀咕了一句“色即是空”——不然呢,不然蕭南拿什麽引那個小娘子上的鉤,還不是他那張臉。


    他要生了那麽張臉……元明修歎了口氣,覺得這事兒不能再想下去了。人不能跟天鬥,不對,人不能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元明修喝了點酒,他承認是自己低估了蕭南。蕭南在洛陽這麽些年無所作為,讓人印象深刻的無非風度與學識,一直到正光五年,南平王世子大婚上的意外,才讓人驚覺——這貨竟然會打仗。


    之後接手宜陽王北上平亂讓洛陽又驚了一回。但即便如此,在元明修看來,他的這個計劃原本是萬無一失:王惠是蕭家父子的心腹。之前他再三試探過他投誠的真假。再厲害的人,也不會時時提防身邊人。


    如今看來,王惠的投誠是真的——誰料得到他有這麽個女兒呢。不對,更早,到底是誰賣了他,讓蕭南能夠先下手為強,他眼下也還糊塗著,照理不至於此,他布下去多少眼線,蕭南可都是照單全收。


    元明修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酒不知不覺下去半壺。幸好蕭南並不敢與他撕破臉皮,他還得在洛陽呆著呢。


    也給了架了下樓的梯子——不知道是不是和安溪商量好的。想到安溪,元明修又一陣頭痛。唯一的收獲就隻剩下那個自投羅網的南平王世子了,想到這裏,元明修心裏方才好過一點,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真的,南平王這等心狠手辣的人,怎麽就生出這麽一對情深義重的兄妹。他雖然不知道昭詡之前人在哪裏,但是好不容易脫身,不趕著出城,卻跑去妹妹的婚禮——他不知道李十一郎怎麽做的嗎?


    人李十一郎當初也有妹子在城裏,他回頭看過嗎?就不說蕭南不會虧待了蘭陵。


    瞧,今兒來見他,絕口不提被算計,倒是求他許昭詡回南平王府養傷,說是世子妃臨盆在即,放世子回去,南平王定然會感激——算了吧,南平王要知道他一開始就打算讓蘭陵做寡婦,估計能活剝了他。


    這下可好,兄妹倆齊齊落在他手裏,幾乎是綁住了南平王的手腳——早知道,就該把蘭陵成親的事辦得更盛大一些,沒準連南平王妃、六娘子……特別是六娘子都能哄出來。元明修不無遺憾地想。


    “這麽好的天氣,陛下為何一個人在此喝悶酒?”嘉欣妖妖嬈嬈走進來。


    元明修仗著醉意摸她的臉,涎著臉笑道:“你哥哥就要回來了,你說我這酒悶不悶?”


    “我哥哥……”嘉欣一怔,臉色就有些發白,“我哥哥——”她那日放火燒了南平王府的藥材,可是受了她嫂子一記耳光。


    元明修捏住她的下巴,湊近了吐一口酒進去。嘉欣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元明修滿麵笑容,說道:“十九娘,你總說自個兒沒有娘家……沒人撐腰,如今可算是有了,我問你,你歡喜不歡喜?”


    這是要抬舉她哥哥的意思,她懂。但是她仍然猶豫了一下,方才曲身行禮:“歡喜的……陛下。”


    她哥哥得了她的好處,興許、興許會顧念她一點?嘉欣心裏全然沒有底。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妹,她對她哥哥的信任,還不及對她嫂子多。手足什麽的,她從前就沒有信過。她從前還指著自己能嫁個良人。


    便縱是這一陣子得封了公主,即便在李十二娘麵前也能抬頭挺胸,壓她一頭,待提到元釗,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悲愴。


    心裏頭悲愴的也不止嘉欣一個。


    穆昭早上起來,聽說宋王府被堵了,心裏還一陣痛快:該!他和阿玉謀劃了小半個月,人力、物力丟進去不少,圖的什麽,結果呢!一場空!到下午堵住宋王府的兵就退了,他這心裏就堵上了。


    連續兩次押錯注。


    之前是先帝,好端端春秋正盛的先帝,就這麽……沒了;然後這次。他倒不是對元明修有什麽意見,元明修登基之後,並沒有薄待穆家,但是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而對於太後、特別是太後的母家來說,皇帝總是越年幼越好。不然,之前他們這麽費心費力謀取這個皇後的位置圖什麽。


    從這個角度,南平王府的三小子當然是強過他元明修。


    當然這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如果南平王府能再弱勢一點就更好了。


    誰知道——


    這樣下去,恐怕穆家在朝中會越來越邊緣化。雖然元明修如今還沒有立後,也不是沒有希望再出一個皇後,但是元明修那模樣……也就隻有元十九娘和李十二娘這等走投無路的人才睡得下去吧。


    穆昭覺得自個兒就該去廟裏算一卦,沒準是流年不利呢。


    正想著,有人來報,說:“馮翊長公主來了。”


    穆昭沉默了片刻。平心而論,他是有點喜歡馮翊的。馮翊雖然年長他幾歲,卻生得豔麗。他是見識過美人的,能把紫色穿這麽好看,她算是洛陽城裏獨一份了。說話也爽利——雖然嘴皮子厲害了點。


    其實是個外中強幹,欺軟怕硬的,他知道。有時候想想未嚐不憐惜。


    她喜歡他,他知道。他當然是仗著她喜歡他,即便他不娶她,她也離不開他,所以才不把她當一回事……人有時候就是這麽賤。


    他當然知道宜陽王最近態度不對勁,不過他並不十分放在心上。如今洛陽城裏這亂象叢生,妻子他隻能娶一個,總要娶個能幫得上忙的。婚姻不就是圖這個嗎,不然還能有什麽。他府裏又不缺美人。


    因說道:“就說我出城了。”先晾著她,看看宜陽王的底牌。當然他也清楚,宜陽王不是南平王,沒有這樣的底氣。宜陽王膝下兒女也多,馮翊也不是最受寵的,能得到的終究有限……也是可惜。


    “出城?”馮翊豔若桃花的一張臉氣得通紅,“往哪個門出的城?”


    那回話的婢子暗暗叫苦,這當口卻不可能再折回去問郎主,隻得苦著臉道:“郎主從哪個門出城,婢子實在不知道——”眼看著馮翊握住鞭子的手腕一緊,忙忙跪倒,曲臂護住臉麵,叫道,“公主饒命!”


    馮翊“啪”地一聲,鞭子甩在屏風上,四分五裂的山河圖。她今兒能出來見他不容易,她父親已經下了死令,不許她再與穆昭往來,眼看著、眼看著這樁婚事……就要冷下去。他還不見她。


    他敢不見她!


    一股氣直衝腦門,馮翊叱道:“你回去問他,他從哪個城門出的城!”


    那婢子被唬得昏頭昏腦,竟應道:“是、是……婢子這就去。”


    連滾帶爬往屋裏走。


    馮翊見了這情形,越發坐實了穆昭就在屋裏,他就在家裏。他不見她而已。心裏又是酸又是澀又是氣苦,一股腦兒都湧上來,不知不覺手上一鬆,軟鞭落地。馮翊呆呆看了落地鞭子片刻,心裏忽然就灰了去。


    既然是這樣、既然是這樣,她苦苦堅持還有什麽意思。這個念頭生出來,就像是野火過境,燒出一天一地的灰。


    也許父親說得對……阿昭其實也和他娘一樣,其實從骨子裏看不上她這個買來的公主。可惜了阿弟費心,父親費力。


    這時候想了又想,也沒有去撿那根綴著寶石的鞭子,就隻淡淡說道:“如果你家郎君出來,就和他說,我來過,我走了。”


    穆家一眾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應話,當然更沒人敢攔她,就隻眼睜睜看著她揚長而去。


    穆昭從內室出來時候,廳中已經空無一人:“人呢?”他問。


    沒有人。地上扭曲癱著一根軟鞭。鞭子上綴了七顆寶石。穆昭恍惚想起,他像是什麽時候提過想要這麽一條鞭子,興許是太久了,他也記不起來了。當然他這時候還不知道,這原本該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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