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退了出去。


    昭詡看著她的背影忽道:“青廬起火的時候,三娘身邊都是宮裏的人。”


    嘉敏“嗯”了一聲,敷衍道:“十九兄不讓我帶太多人,素娘和半夏都是我堅持再三才許跟過來服侍。”


    如今跟她進宋王府的宮人死了個七七八八,也就沒有人阻攔素娘和半夏了。


    昭詡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說道:“實在沒想到十九郎……”


    “誰都沒有想到。”嘉敏接口道。


    但是他原本應該想到的。父親不在洛陽,母親、妹子、妻子、弟弟都在洛陽,他不該如此掉以輕心,以為局麵可控。昭詡懊悔過很多個日夜,隻是這些話,也不能說與嘉敏聽。不能說給任何人聽。


    他昨日混進王府,是抄小道直進青廬,所以聽素娘說道安溪、王惠的死,腦子裏轉著,卻不甚分明:“安將軍的死,是宋王設的局?”


    “恐怕是十九兄的傑作。”嘉敏解釋道,“十九兄與安將軍多有不和,安將軍在江淮軍中威望又實在太高,何況江淮軍上下都是南邊的人,沒點由頭,哪裏能給十九兄使喚——宋王不過是順水推舟。”


    她心裏也感慨元明修實在太小看了蕭南。以她推測,蕭南未必就知道王惠已經被策反,不過是和安溪商量好引蛇出洞,王惠就上了鉤。至於之後……王惠都死了,他怎麽會放過他的家人。那個叫“阿圓”的小娘子,真心也好,被迫也罷,她的話,是半個字都不能信的。可笑薑舒就信了。


    真是他不死誰死。


    素娘記性甚好,在場對話幾乎是一五一十道來。那個王娘子自露麵始,每句都話裏有話,薑舒沒聽出來,安溪沒攔住,就讓江淮軍欠下蕭南老大人情——蕭南可不是什麽善人,欠他人情,多半得拿命來還。


    昭詡想的卻是洛陽城破,家裏就被圍了,三娘哪裏來這麽靈通的消息——無非是蕭南告訴她。對蕭南愈發添了好感。想自己恐怕過不了今晚就會被送回去,留下三娘一個人在這裏。因說道:“三娘……”


    “嗯?”


    “宋王他……”昭詡有些口吃。這些話,原該是做娘的與女兒說,或者嫂子與小姑說,都是好的,他一個大男人要與妹子談論感情問題……他爹為什麽不把三娘生成三郎呢?昭詡心裏怨念,然而該說的話還是得說,“我瞧著,宋王對三娘也算是真心實意,雖然說這樁婚事是情勢所迫……”


    “哥哥!”嘉敏叫了一聲。


    “十一郎一去杳無音訊,”昭詡道,“莫非三娘心裏有人?”他始終覺得,三娘與十一郎這段訂親來得莫名其妙——雖然李十一郎並沒有什麽不好——好在去得也莫名其妙,算是扯平。


    嘉敏:……


    嘉敏也知道有些話,不能不和昭詡說清楚了——萬一昭詡再把這個意思給她爹說了,沒準她爹腦子一熱就把她給嫁了。原本她爹就對蕭南印象好。斟酌了片刻用詞,開口道:“哥哥覺得,宋王是怎樣一個人?”


    “宋王麽。”昭詡視線往上,逡巡不定。


    提起蕭南,洛陽人大約都是同一個印象:王孫貴公子。連宗室都會有這種錯覺:蕭南就是按著這個模板長出來的,容貌、風度、學識、言行舉止,無一不符合他們的想象——也許還是元家發跡之前,對中原的想象。


    按說元家入主中原百餘年,哪個不是金玉堆出來的人,單獨拎出來也都是好漢,好相貌,好風度,但是給蕭南這麽一對照……貨比貨得扔。幸好去過金陵回來的使者說,金陵諸公子也遠不如他。


    昭詡回洛陽這兩年裏,倒是落下了不錯的名聲,就有好事者將他與蕭南並稱“洛陽雙璧”,他自個兒也竊喜過,暗搓搓地拿去問雲娘,雲娘似笑非笑看著他,說道:“君美甚,蕭郎何能及君也。”


    ——後來他看到了《戰國策》。


    他覺得自己固然不是太合適與蕭南並稱——最多不過是滿足一下宗室的自尊心。三娘和蕭南在一起,畫風也多少有些奇怪:他這個妹子,並沒有出塵脫俗的氣質。


    昭詡道:“宋王……讓人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嘉敏:……


    嘉敏忍不住冷笑:“你妹子我何德何能,能匹配一個聖人?”


    不是她讓給評的嗎,真評了她又炸毛。


    昭詡十分委屈:“三娘莫要無理取鬧。我就要回府,又不能帶你走,留你一個人在這裏,如何放心得下。如果宋王能……我和宋王雖然也見過幾次,恐怕還不及你知他之深,如今你已經與他成親……”


    “那是權宜之計!”


    昭詡:……


    這種事怎麽權宜?如今全洛陽都知道蘭陵公主許了宋王,她還能一個一個、挨家挨戶去堵人家的嘴,說不過是權宜之計?


    他這個妹子也不是蠢的,怎麽這件事上就鬼迷了心竅?這其中固然有元明修的逼迫,隻怕也是蕭南拿話誆了她。昭詡憋著一口血,苦口婆心說道:“那三娘你說,宋王身份、品格,又哪裏配不上你?”


    “哥哥你忘了,宋王他是吳人,他要南下回金陵——我怎麽辦?”


    昭詡怔了一怔,此去金陵,有三千裏之遙,三娘如果真跟了蕭南南下,恐怕他們兄妹這輩子,再難得有幾次見麵的機會。


    原來三娘怕的是這個。


    卻沉默了片刻,說道:“三娘也是糊塗了,如果宋王真有那一日,你就是吳國的皇後,再沒有人能夠蓋過你去。”他說道“那一日”自然不是蕭南南下的那一日,而是他登基稱帝的那一日。


    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宋王這樣的郎君,稱得上如意,皇後這樣的身份——每個人摸著自己胸口問,如果有機會,誰不想做萬人之上?你願意向人低頭、屈膝、稱臣?


    嘉敏氣極反笑:“哥哥才真糊塗了,且不說宋王南下,未必就有這個造化,便有,你妹子我一個人去金陵,能坐得住皇後的位置?”


    “怎麽就坐不住,”昭詡眼睛裏殺機一閃,“蕭南這麽多年,不得不屈居洛陽,不就是沒有兵嗎,他費心費力救下安溪,不就是為了江淮軍嗎,那才多少人,待父親回來,給他兩萬精騎,以宋王的本事……”


    嘉敏:……


    嘉敏是已經徹底聽不下去了。她這裏千防萬防,就是不想蕭南從她父兄手裏撈到任何好處,她這個哥哥倒好,大手一揮就是兩萬精騎——她爹手裏兵很多麽?


    有人在粉牆背後沉默:兩萬精騎。南平王世子真真好氣魄,開口就是兩萬,還是精騎。看來南平王世子對於雲朔叛亂的看法和殿下一樣,這一戰,他父子能得的好處甚多——否則哪裏來這麽多兵甲撥給外人。


    也難怪南平王放著妻子、兒女不顧,也要先平了亂再說。


    蕭郎曾說十七郎那裏能得一萬兵甲,這裏江淮軍七千,認真說來,隻是勉強夠用。如果能得到這兩萬兵甲、如果能得到這兩萬兵甲……她便容她。


    轉念卻又苦笑:恐怕真到那個時候,就不是她容她的問題,而是她蘭陵公主能不能容她蘇仲雪的問題了。


    一念及此,心潮起伏,她唯恐自己把持不住,驚了屋中兄妹,因躡手躡腳,悄悄退了出去。


    “……總之三娘不必擔心,”昭詡最後總結道,“有哥哥在,他決然不敢負你。”


    嘉敏:……


    嘉敏覺得這話不能再順著這個思路說下去,再這麽著,她哥哥能連嫁妝都給她備好。於是一句話截斷昭詡的話:“哥哥扯遠了。”


    昭詡:……


    說宋王會南下也是他這個妹子先提的!


    嘉敏簡單粗暴地道:“哥哥為什麽不問我,宋王這麽好,為什麽我會與李十一郎訂親?”


    昭詡心裏一提:“為什麽?”


    “避害而已。”嘉敏道。人有趨利避害之心,無非利害哪個占上風。她當然知道李十一郎不及蕭南,也知道李十一郎待她的心,不及蕭南,但是李十一郎的好處在於,他身上的“害”是最少的。


    她不曾對他有情,所以他無害。


    她不是當初的元三娘了——她不是前世那個,熱血熱情,能一心奔著自己喜歡而去的三娘了。這世上大多數的人都會趨利,本能地趨利,但是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她已經不想要這世間太多的好處,避害足矣。


    她心裏未嚐不知道這種想法的偏頗之處,但是人其實是不能回頭的,已經走過的路,你無法再走一遍。


    已經走過的心程,你無法再走一遍。


    “哥哥,”嘉敏低著頭,垂著眼簾說道,“哥哥看到宋王的好處,我看到宋王的害處。這條路行不通的,我與他沒有緣分——哥哥且放心回府,這裏,三娘應付得來,不必哥哥將我托付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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